张熙进一惊，细细问清山下的情况后，不由得沉下了脸色。
敌众我寡，悬刃峰长老陷入昏迷，此番恐怕凶多急少。
然而，来报的弟子很快又补充道：
“谢师叔和祁十师兄在外门处守住通往无尽崖的灵阵。那里的弟子说，假若我们能再多前进一百米，便能与他们会合。”
闻言，张熙进没有再多犹豫，“就按此言去做！”
他回到屋内，道了一句“冒犯”，将昏迷的朱岚绑在自己背上。弟子们纷纷在山下集结，等他们两人一道出现，便齐齐冲向外门方向。
短短一百米，途中遭遇多少困难与险阻，自不必多说。当张熙进一众挥着长剑，杀死面前最后阻挡的一人时，他的眼中出现了一抹绚烂到极致的红。
李染华身上布满斑斑点点的血迹，仿若身上开了数不尽的繁花——她看见张熙进出现，宛然一笑，随即化作一柄长剑，碎落在地。
张熙进一愣。
后面的人停不下脚步，下意识地往前冲了一段距离。利剑的碎片被后面的人践踏，复又陷入了泥土几分。
张熙进被迫回过神来，号令对面的悬刃峰弟子们齐心协力制敌，方才将拼命的敌人拦退几分。
待到战况稍稍冷却，弟子们一同往后门方向撤退的时候，张熙进才勉强在混乱的战场上找回几片利剑的碎片，用原先的红布包起，将它们带走。
他匆匆撤到外门处，寻找一圈，发现此处也同样是废墟一片。张熙进走了一圈，在一块碎石下终于找到了闭目入定的谢夜寒。
“师兄。”
张熙进一到，谢夜寒便有所感应，睁开了双眼。
“不止仙剑宗，这天下，都要变了。”
他最后一字落下，远处的天空处突然迸开一朵血花，点点滴滴鲜血落下，染红了单调破败的大地。
“仙剑宗第五十六任宗主遥云铎，就此陨落。”
张熙进望着鲜红色的天空，顿了顿，有许多话想说；然而，面对谢夜寒，他最终却也只走到对方面前，将手中的碎片递给了后者。
张熙进沉默片刻，缓缓对谢夜寒道：“李染华化作一柄长剑，在方才的一战破碎了。”
“师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夜寒起身，走到张熙进面前，接过了碎片。
“昔日有一剑，以上无尽崖诛杀神龙妄渊，一战成名——其即为徐子秀手中的染华剑。”他说，“此时此刻，染华剑就在你我手中。”
张熙进闻言，心中全都明白了。
他连连后退几步，喃喃道：“染华剑……李染华……原来谜底就是谜面。”
张熙进苦笑道：
“那日你出剑冢之时，一身黑衣遮盖住了染华剑剑灵的真容，竟将我们所有人都瞒了过去。”他说，“不过，名震天下的剑灵成了仙剑宗的一名小小剑修，任谁都不会想到此事。”
“难道，染华剑经此一战便化为碎片，再不能恢复了吗？”
“不。”
谢夜寒摊开了手心，将碎片展示给张熙进看：
“区区灵剑，不过是器修一脉的分支罢了。”
他在仙剑宗，素来以“不务正业”为名——修复一把灵剑，对于谢夜寒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一件难事。
“修复染华剑一事，就交给我吧。”
仙剑宗内。
某处。
李染华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醒过来的瞬间，她立刻起身打量四周。
与方才血气冲天的景象不同，此处一片寂静荒芜，脚下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烬，将众多埋藏其中的灵剑盖住，扼杀其漫漫不绝的生机。
李染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确认自己并无看错。
“奇怪……”
染华剑剑身已碎，意味剑灵绝对再无生还的可能。
“那我怎么会回到剑冢之中呢。”她喃喃道。
还是说，自己并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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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剑冢
仙剑宗剑冢中。
仙剑宗被天下剑修誉为第一大宗，其中大半是因为宗门独一无二的剑冢。每当一名弟子陨落，失去剑主的剑灵便会自动回到剑冢里，等待合适的主人出现。
待剑冢大开之时，它便会以剑灵们的剑气寻找相合的灵气，将对应的灵剑送到弟子们的手上。
上一个五百年前，李染华被徐子秀在灵山山下所救，并不是从剑冢中出来的；后来徐子秀身死，她也就跟随宗规，进入仙剑宗的剑冢中沉睡。
这一个五百年，正逢剑冢大开，李染华和谢夜寒分别被它选中，原本应该彼此结下剑契的。
可惜，谢夜寒的脑袋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宁愿置染华剑这样的名剑于不顾，也要坚持“绝不练剑”的破规矩。
没有剑主的李染华，在方才的一战中剑身破碎，又被送回了剑冢里来。
想到这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染华拍了拍身上厚厚的灰尘，站了起来。
对剑灵来说，剑碎即等于道消。本该消散在天地间的李染华，不应该有回到剑冢之中，再度有择主的机会。
看来自己果然没死。李染华想道。
她踩着脚下的灰烬，漫无目的地在剑冢里行走。仙剑宗家底丰厚，此处尽皆是叫得上名字的好剑，却也只是横七竖八地斜插在尘土之中，可称一句暴殄天物。
“与其说是安息之地，还不如说剑冢是一座巨大的牢狱。原本它们都能在世间靠自己找到剑主的，现在却只能被困在这里，等待着下一个五百年的仙剑宗能把自己放出去。”
李染华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地方。她想念外面能放手厮杀的酣畅淋漓。
然而，从剑冢中出去何其之难；唯有再等上一个五百年了。
“喂……你踩到我了！”
李染华的脚下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意识到是自己正好踩在别的剑灵身上了，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脚步，“抱歉，我这就让开。”
“哼，幸好你还挺识趣。”对方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立马提高了音量，“等等，你是不是染华剑？”
“我是。”
闻言，对面的剑灵第一反应不是仰慕，而是同情地道：
“你又回来了啊。”
“你还真不走运，剑主这么快就又死了。可惜了，原本还可以在外头多待十几年的。”
李染华摇摇头，走开了：“我没有剑主。”谢夜寒甚至都没有与自己结下剑契。
她不停地在剑冢里游走，想和上一次一样找个安静的角落沉睡。然而，或许是其中的剑灵又增添了不少，李染华几乎要走到剑冢的尽头了，还是没有找到满意的地方。
又走了好一阵，她发现脚下堆积着的灰烬越来越薄，原本深至小腿的尘土降落到脚踝左右的高度，到最后成了踩在脚底下浅浅的一层。
李染华心里疑惑，连忙回头去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荒凉寂静的剑冢，来到了一片树林之中。
她定了定神，选择继续往前走。
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一条山路。
沿着山路前进，景色逐渐变得与剑冢之外的仙剑宗无异。四周格外安静，听不见山林间鸟雀的起落声，甚至连落叶的轻响都变得十分明显。
独自探索的感觉，令李染华有几分新奇。从前她还是剑灵的时候，鲜少有机会离开徐子秀身边，没有随意走动的机会。现在失了剑主，李染华反而有了更多行动的自由。
她踏入了这一片奇怪的树林。
仅仅迈出半步，树丛不远处便响起了一阵簌簌声，似乎有什么正在往李染华的方向迅速逼近，隐隐还带着威胁的灵气。
李染华战斗的本能还在，瞬间从身旁的树上揪下一根枝条，顷刻间附上道法：
“厚甲盾法，起！”
面前顿时竖起一面厚厚的灵墙，将对方初到眼前的攻势尽数挡下。
趁着攻守相持的间隙，李染华抽出枝条，将剑气尽皆加诸其上，转守为攻。
“当”的一声响，对方反应也相当迅速，抽出余力挡了下这刁钻的一击。
“既有灵气，又有剑气，你到底是剑灵还是人类？”
脚下的落叶被震得飞起，从纷纷飞扬的树叶中，传出一道忽远忽近的声音。
李染华后退几步，与对手拉开距离，落到远处。站定身形道：
“我都是。”
“原来如此。”得了这句回答，对方停下攻击，从密密麻麻的树丛之中现身，走到李染华面前。
阴影中，一头纯白色的鹿缓缓现身。它浑身通透无瑕，莹白色的身躯点亮了周遭，一眼便知不是凡物。
李染华眯了眯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它的异常：白鹿的四蹄隐隐透明，看起来不像是踩在草地上，更像是飘在半空中。
“你不是实物，你是灵。”她对眼前的白鹿说道。
“不错。”
白鹿微微扬起晶莹剔透的犄角：“我的确是灵，甚至昔日还是走遍天下、求问大道的剑灵。”
“可我现在早就不是了。仙剑宗将我困在剑冢之中，重问天日的机会渺茫，我便舍了剑灵的身份，重新做回无拘无束的灵！”
它意气风发，看起来真如所说一般少了诸多束缚。白鹿瞥了一眼李染华，道：
“你还算聪明——若是刚刚只回答自己是人类或者剑灵，你可连同活命机会都没有！”
说罢，白鹿示意李染华跟上，转身往树林之中走去。
有了白鹿在前方引路，安静的树林终于变得热闹起来。许多躲藏的灵发现李染华不是敌人，复又出现在视野之中，来回游动。
李染华看着一只白兔在面前跳过，忍不住出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鹿头也不回地道：
“仙剑宗之内，后山之中。”它说。
“在这里生活的，全部是放弃了剑灵身份，离开剑冢的灵。”
听见“后山”二字，李染华便立刻想起了怀中的任务木牌。那是她为了进入无尽崖，而从鸿雁中接取的任务。
她还记得，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自己要前往后山，设法找到一处唤作众灵之树的地方，获得一枚果实上交宗门。”
李染华当初曾经想过要放弃这个任务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她最终还是摸到后山里来了。
思索间，身前的白鹿突然发问道：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外面的世界了。告诉我，他们觉得剑灵是怎么样的存在？”
李染华毫不犹豫地回答。
“曾有一人得以飞升，故‘人’要比世间万物更得天道青睐，容易飞升。”她说，“飞禽走兽难以入道，便附于剑身之上，既帮助人类成仙得道，自身也能沾染仙缘，得以羽化成仙。”
“哼，人类就是喜欢撒谎！”白鹿对李染华此番话嗤之以鼻，“天道一向视万物为刍狗，怎么会更偏爱人类？”
毕竟当初拱卫天道的妄渊被染华剑所杀，天道也没有出手相助。
它对李染华说道：“众生飞升，只在于‘气运’二字——只要气运足够，即便如何低贱，亦能一脚踏入仙门。”
“剑契的存在，彻头彻尾就是一场交易。灵放弃凡身□□，成为剑灵与剑主结下剑契，共同分享彼此气运。待到终有一天接受天雷引渡时，双方再互相争夺，赢者获得双份气运，借力一步登天。”
说到此处，白鹿凑到李染华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一直都生活在人类的骗局中。”
“多少同伴因为人类的这个谎言，甘愿放弃能够独自修行大道的躯体，去劳心劳力做一只任人摆布的剑灵！”
白鹿说，若是这么简单也就罢了。好剑难得，就连仙剑宗这样的大宗在弟子陨落之后都不舍得放手，硬生生将好的剑灵留在宗门内，美名其曰人剑相合，实际上不过是断了众生的仙缘而已。
听了白鹿的这番见解，李染华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还在俗世时的“哥哥”。为了进入仙剑宗内门，他将李染华骗入剑鼎之中，后者饱受焚心烧骨之疼，从人类之身活生生熬成了一剑之灵。
“你说得倒也没错。”想到这里，李染华对白鹿说。
然而，她很快又沉默了下来。
那么，当年救下自己的徐子秀，难道也是别有用心的吗？
白鹿没有意识到李染华的沉默；它见对方赞同自己的话，得意洋洋地摆了摆尾巴。
“我们既已为普通的灵，无论剑气还是灵气都输人一筹，却也想出了另一个方法来飞升成仙。”
它带李染华走到一棵高大的银色大树下站定。
即便是在阳光之下，这棵立在后山之上的树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人叹为观止。仔细一看，树上连一片多余的叶子都没有，只在树顶挂着一颗巨大的橘红色果实，散发着甘甜的香气。
李染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白鹿的声音在她耳边絮絮地道：
“我们将自己的气运取出，共同培育出了这一棵众灵之树。此树只结一枚果，其中蕴含了后山所有灵的气运。”
“等果实成熟再吞下它，就能一步问道，得以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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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怪异
难怪。
难怪无论是剑灵还是人类修士，都说后山凶险——
一群自立山头的普通灵物，在此处为了成仙竭尽全力，种下一棵能结出气运果实的众灵之树，并死死守卫着它。
有了这么一颗能够成仙的果实，灵物们会不择一切手段驱逐入侵者。
李染华反而觉得，为了这么一颗珍贵的果实，仙剑宗愿意为其开出的价位未免也太低了。一个进无尽崖的名额在众灵之树面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只有一峰之主的名额才能与它相当。
众灵之树上的果实悬挂在枝头，橘色的果实显然还没有完全成熟。它被林间的风所吹动，微微摇晃，朝树下的红衣女修不停地散发着诱惑。
得道成仙，一步飞升，唾手可得。
李染华眨眨眼睛，收回了目光。
“你们不怕它被人偷走吗？”她向白鹿问道。
白鹿轻蔑地笑了笑：“当然不怕。”
“这里可是仙剑宗后山，宗门也不想果实被其他门派所得，当然只会想方设法保护它。”它说，“怕我们将果实毁掉，三峰长老们不敢随意上山，只能派弟子们暗中窥探，我们只需守好后山即可。”
“至于后山之中，一灵得一枚果实即可飞升，时日一长，所有灵都能成仙，自然只会更团结。
听了白鹿的这番说辞，李染华微微思考片刻，笑了：
“这么说来，你们还是靠着仙剑宗才有种下众灵之树的机会的。”
白鹿闻言，脸色惊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