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说,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往后还有很多事要麻烦各位大叔大哥,你们先回去吧。”
在子璎的坚持下,他们把一袋袋马铃薯分摆在不同地方后就离开了。
看着开垦好的地,她深吸气,顶着大太阳种植马铃薯。
慕容羲从镇上回来,远远看见她弯腰在田里忙。
她没戴斗笠,太阳把她嫩白嫩白的脸晒得通红,双手沾满泥巴,衣服被汗水湿透。
慕容羲皱眉。她这是在干什么,不是雇了人?人都到哪里去了?
不知哪来的莫名怒火,他快步上前,一把抢下她的锄头。“人都去了哪里?拿钱不做事吗?”
“我雇他们松土,他们不但把土松完,还把田畦垄好,够了。”
“那就再多花点钱,让他们把马铃薯给种了不就完事?”
“第一,他们没有种过马铃薯,要是种坏怎么办?第二,今天雇他们种,明天呢?继续雇他们浇水、施肥、除草、收成吗?”
“有何不可。”
“你啥都不做,什么都没学会,如何将它们推广到各处,如何说服各地父母官鼓励百姓种植,又如何解救百姓于粮荒?”
“你就这么有把握,它一定能成?”
“我有,如果种植正确,一亩地可以产两到三千斤。”这是保守估计,以现代农业科技,至少可以产三千到五千斤。
两到三千斤?一亩地水稻能产五百斤已够惊人……“你别说大话。”
“要打赌吗?”
跟她对赌,他还没赢过。
目光对峙间,她笃定自信,他却惊疑不定。若真像她所言,那就太……胸前快速起伏,脑袋飞转不停,片刻后他骤下决定,沉声道:“教我怎么种。”
子璎笑开,跟自己的对赌……又一次赢了!
*
子璎帮方瞿翊治病,要求慕容羲每次都要陪伴,目的是刷存在感,寇芹尧的观察试探迟迟不见开始,她只能制造机会让两人接触。
至于什么时候寇芹尧才能对慕容羲另眼相看,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至少寇芹尧对慕容羲的鄙夷明显消失,而最近几趟夏琢会拉着慕容羲下棋。
但墨雨对他无由来的、掩也掩不去的恶意……好吧,人与人之间有难解的缘分问题,不强求。
她担心过慕容羲的忍受力,生怕两人打起来,毕竟他曾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暴躁打仔。但她多虑了,慕容羲对墨雨并无恶意,反倒客客气气、保持距离。
她问:“为什么你能容忍墨雨,却不能忍下楚东霖、岳绍恒?”
他不假思索回答,“墨雨没伤天害理也没欺辱百姓,他们顶多是不喜欢我而已,天底下的人那么多,总不能逼着他们各个都喜欢吧。”
听听这回答,他真的是正义达人,真的秉性纯良,真的豁然大度,终究是那个离这里很远的京城亏待了他。
两天施针一回,他们会等方瞿翊喝过药、泡完药澡后,再一起踏着夕阳归家,两人的相处越发融洽,他们谈心论事,她告诉他,她有多么好的外祖、母亲和亲如生父的师父;而他告诉她,从小到大遇过的不平事儿,他说幸好有义父拉他一把,否则他现在肯定是杀人放火、无视世俗的家伙。
当然,最融洽的时光是在餐桌上,她的厨艺在经过一段日子的练习后,恢复过往水准,为奖励他的勤奋与容忍,香料再贵,子璎都买得不手软。
昨天订的石臼送来,刷洗过后,她蒸上五斤糯米,打算做麻薯。
之所以想到做麻薯,还是因为他老抓着她的手不放,揉揉捏捏玩个不停,她抱怨不止,可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笑乱她的心跳。
他说:“可我喜欢啊,软软的,像糯米团子似的好捏。”
她的手成了他的舒压小物?
她联想到麻薯,于是订了个石臼,买回一大袋糯米。
慕容羲刚给马铃薯浇完水,一进门便兴冲冲跑到子璎跟前,满脸的炫耀。
“都活了,已经有一大半开始长叶子。”他兴奋不已,差点跳起来。
就说园艺这种事很疗癒吧,打死不当泥腿子的大少爷,现在天天玩泥巴,不仅玩出兴趣也玩出成就。不过话说得轻松,事实上过程并不容易,从抗拒到接受再到欢喜,他挣扎过好一段时日。
细皮嫩肉的白面公子,被太阳晒得红通通,身上脱皮、疼也不敢说的那几天,她看了都心疼。她时时捣鼓药膏,就怕苦头太多,大少爷熬不下去导致前功尽弃。
幸好虽有少爷秉性,但毕竟有几分武功底子和不服输的性子,他还是一路熬下来,令人欣慰。
“厉害,我开始期待丰收啦。”
夸奖的话短短两句,却夸得他面红耳赤,真真是可怜的孩子,连被称赞的经验都少到令人心疼。
他得意骄傲却极力掩饰,但翘着屁股的他看起来像高傲的波斯猫。
“哪有这么快?林伯说种地的要看天吃饭,不到收成那天,没人知道是什么结果。”
这话说得真好,加分!“这倒是没错。”
慕容羲揉揉鼻子,用力嗅几下,闻到香得让人肚子咕噜咕噜作响的气味,口水止不住快速分泌。“什么味儿?”
“红烧牛肉。别馋,还得熬上一个时辰。”
牛要作为耕田之用朝廷禁止宰杀,但张大叔家的母牛上个月生小牛,原本养得好好,没想儿子牵出去放牧,竟被别家的牛给撞了,回来后茑茑的,养两天就死掉了。
子璎听到消息,连忙揣着银子去买牛肉,那肉贵着呐,猪肉一斤十到十五文,牛肉一斤就要四十文,村里人舍不得花这个钱,她乐呵呵地买下七八十斤,熬一大锅牛筋、牛肉、牛腱汤。
太久没吃牛肉面,光闻香气就让人心情激荡,于是跑到里正家里要了酸菜,回来炒上一大锅,准备拌牛肉面。
慕容羲净过手,看着子璎不停捣熟糯米,捣三下休息两下再喘三下,实在是忍不住,接走石杵道:“我来。”
他把袖子挽上手肘处,用力捣着糯米,肌肉贲张,线条好看得紧,这段日子的劳作让他晒黑了些,却无损于容貌,现在的他少了娘气添入几分英姿,纨裤气质消弭,给人笃定踏实的感觉,真是脱胎换骨啦。
“饿吗?我给你捏两个饭团垫垫胃。”
她捏的饭团也是一绝,里头的肉松油条加在一块儿就是人间美味,前两天他嫌弃了句肉松不算肉,她索性加入荷包蛋和烤肉,大大一团,他可以连吃五个。
“不饿,但待会儿的牛肉我可以吃一锅。”
居然拒绝?他可是个大吃货啊!
平日不觉得他挑食,只感觉公子哥儿吃饭斯文秀气,直到碰上他喜欢的,才晓得胃口大开的他,进食可以粗鲁到什么程度,食量直达平日三倍半呐。
他真的很能吃,家里的盘子连油渣都没剩下,若非确定他出身镇国公府,会以为他是从哪个贫穷的荷角昔晁里冒出来的饿死鬼。
“放心,管够。”
从厨房里搬来小石臼,往里头先放入炒香的花生,捣碎后倒出,再放入炒过的黑芝麻捣碎,分别加入磨碎的糖粉后,第一臼麻薯捶好了。
两人合力取下,慕容羲忙着捣第二臼时,她将软软糯糯的米揉成小团,往里头分别包入花生碎或芝麻碎,外头裹上白芝麻后,放在抹过油的叶子上,排进食盒里,这是要送去给方瞿翊的。
盖上食盒,她把剩下的料包完,一个个排进盘子,第二臼捣好了,用粗线刮下糯米团。她往他嘴里塞个麻薯。“别吃太多,尝尝味道就好,牛肉面马上就好了,要是太饱会吃不下。”
他笑着挠挠头,本想回答这种事不会发生,但白嫩嫩的小团子入口,话就忘记说了。那口感和手感一样,软软的、糯糯的,让人想一捏再捏、一咬再咬。好吃、好香……她还忙着,把糯米捏成团、压扁,放在竹屉上头晒。
“你做什么?”他塞进满口麻薯,话说得不清楚。
“晒起来当糍粑,忙的时候煎几块,配泡菜、豆腐乳就能解决一餐。”
“我不喜欢豆腐乳。”
“烤一烤沾点酱汁味道也不错。”
“你怎么晓得那么多好吃的?以前我连听都没听过。”京城酒楼他还找不到没逛过的。
“有的看书,有的自己瞎琢磨。”
“你既然会做这么多好吃的,为什么刚搬来时连火都不会生?”
呵呵,戳中重点。她是不会生火,但她会用微波炉、瓦斯炉、气炸锅啊,有先进厨具摆在跟前,别说做菜,办酒席也难不倒她。
“谁说会做饭就要会生火?我有专用的烧火丫头。”她几句带过。
呵呵一笑,慕容羲不再多话,风从耳边吹过,吹散满身大汗,经过一早上的劳作,饥饿的肚子塞进食物的感觉真好。
他终于懂得,农人的心为啥这么小,为啥有富足三餐就谢天敬地,感激苍天赐予,那是因为他们明白粮食得来不易,要努力更要感激。
突然不觉种田丢脸,甚至隐约升起几分骄傲。
他边吃边看着子璎做糍粑,她低着头神情认真地搓着糯米团,好像题诗作画般,一整个全神贯注,这画面让他偷偷笑了。
好像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管做什么都认真极了,炮制药材、洗衣做饭,便是劝说他勤奋上进、迈入仕途,也是满脸满眼的专注真诚,这样的她看起来很美丽,美得……令他动心。
好笑吧,阅人无数的他,竟然觉得小胖子很美丽,想抱她、想护她在身边,想要一世不离……
这话要是传出去,定会被嘲笑吧?但是笑就笑吧,他被嘲笑的事还少了?
想把竹屉摆到架子上晒干,刚起身他立刻接手,跟接过石杵一样自然而然。两人对视一眼,子璎觉得很好笑,不光是自己呢,纨裤哥哥的手指也沾上阳春水、落了泥。
吃过午饭,换上干净衣裳,两人来到方瞿翊的小宅院。
说小?那已经是合溪村最新、规模最大的宅子啦,连里正家里都没这么大的屋子。慕容家后头、他们的新房子也盖好了,晒几天就能入住。
这一次是墨雨来开的门,看见子璎,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白牙黑皮肤,非常适合做牙膏广告——他最近被子璎投喂得过度幸福,于是一看到她就露牙齿。
“这是麻薯,有两种口味,你们当点心尝尝,我还带一锅牛肉汤来,请吴嫂子下点面当晚餐吧,如果不够家里还有,你们自己过去吃。”
几个男人不会做饭,便雇里正家二媳妇吴氏来打理三餐。
“多谢秋娘子。”谢过子璎后,目光淡淡扫过,给慕容羲投去一个不友善的白眼球。
为啥?嫉妒?不不不,实在是这小子名声烂到爆,般般好、样样佳的秋娘子竟然嫁给他,实在是老天不开眼、烂人运道好。
敏锐的慕容羲当然晓得自己被针对,然而无所谓的,从小到大被讨厌的事蹟族繁不及备载,他要是一个个计较,日子甭过了。
所以他忽略墨雨,忽略得彻彻底底。
墨雨的不友善也没持续太久,实在是牛肉汤的香味太霸道,勾人注意。
对话间香味传进屋里,寇芹尧、夏琢还勉强端着,白霜就没这等定力了,走出屋外,视线略过帅到让人观観的慕容羲和体积庞大的秋子璎,直直落在墨雨手中的食盒上,暗喜涌上。
“方公子情况怎样?”子璎问。
“已能吃下一整碗白米饭。你带来的烤鱼味道很好,主子还想再进第二碗,我没让。”白霜回答。
“这是对的,今天的牛肉面也别让方公子碰,麻薯倒是可以尝一点,但也别吃太多。”
主子不能吃,那他们能多分小半碗?白霜乐得……
咧开的嘴巴迅速口起,这是不忠的表现,身为下属该为主子没口福感到遗憾,他使劲将嘴唇抿紧,只是控制不住抖动透露出心喜。
“我会注意的。”白霜面色凝重,充分表现为主子难受之心。
夫妻俩随后进屋,方瞿翊半躺在床上手里拿书,寇芹尧坐在床前与他说解经义,勤奋的主子加上勤奋的先生,两人组合即将开创未来几十年的太平盛世。
“秋娘子来了。”夏琢招呼。
“给夏老、寇老请安。”她走到床边,放下药箱为方瞿翊号脉。“现在能一夜到天亮了吧?”
“是。”过去经常夜半痛醒,那等煎熬伤人碎心。“白天也睡得多。”
“能多睡是好事,之前身子亏得太严重,睡眠能修复细——”她把最后一个胞字吞进肚子。“今天我打算增减些药材,味道会比之前的好些。”
比起怕痛,方瞿翊更怕苦,吃药对他而言是件辛苦差事。
这点和慕容羲很像,上回耕地他被冒出来的毒蛇咬了脚,刀子剜肉放血他半声不吭,但一碗黑糊糊的汤药让他又躲又赖,子璎没法子,只好自制蜜饯配药,谁知他越吃越上瘾,每天都要来几颗,那之后她终于明白他嗜甜。
方瞿翊有相同问题,仗义的慕容羲贡献自己的专属蜜饯,从此同甘不共苦的两个人,时时交换甜品心得。
“多谢秋娘子。阿羲,我的蜜饯……”快没了。
“知道知道,子璎又做了些,但得多腌渍几天才够味儿,今天你先吃麻薯,味道很不错。”分明是子璎轲手艺,但从他嘴巴说出,看那副得意劲儿,好像成了他的本领。
“多谢。”
“我先给公子施针。”
“麻烦秋娘子了。”
方瞿翊拉开衣服躺下,子璎心无旁惊扎针。
寇芹尧、夏琢看两人一眼,拍拍慕容羲。“走,到外头去,有话问你。”
施针、泡澡、用药,整个过程将近两个时辰,子璎负责施针熬药,泡澡则有墨雨、白霜陪在身旁,但今天他们按捺不住全都跑去吃面,独独留下慕容羲。
浴室里蒸腾雾气中充满药味儿,慕容羲坐在矮凳上,手肘撑着大腿、手臂支起下巴,和方瞿翊面对面、眼对眼,两人都有点尴尬。
方瞿翊审视慕容羲那张绝世容颜,浓浓的两笔剑眉,笔直的鼻梁,红菱似的嘴唇,没想过男人可以长得这么漂亮,若非身量太高,扮成女子也不违和。
“你乐意吗?”方瞿翊找来话题。
没头没脑的一句,谁听得懂他说啥?但慕容羲就是听懂了,这算……心有灵犀?不知道。但慕容羲眉弯眼弯,笑得甜甜蜜蜜,回答,“乐意。”
“我以为你们是被长辈硬凑成对的。”
“是父母之命,但哪对夫妻不是这样成事儿的?”方瞿翊打量他,他也打量方瞿翊,半点不客气。
方瞿翊长得也不差,在男人堆里排得上前几名,虽说慕容羲的容貌是断层式大胜,但方瞿翊与生俱来的气质,慕容羲拍马也追不上。
他看起来高贵,彷佛一出生就该睥睨天下,三年前他们曾见过一面,当时被骚扰的人虽然是方瞿翊,可到最后自己看起来更狼狈。
事实上两人受的伤相差不多,方瞿翊的衣服被扯乱,发髻也歪到一旁,脸和他一样肿胀,但他笔直站在墙边,高傲地昂起下巴,像个不屈武士,浑身上下充满自信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