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聂芸临登机之前,我问的最后一个问题。那段时间,我虽然一直都在暗地里调查这个事,但是始终都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回音。哪怕我回去福利院有问过王鹏的信息,都是一无所获,所有的记录都只停留在他叫王鹏开始。
我本想从另一个角度入手去调查,可偏偏陈波夫妇那天提起的那个男孩始终都叫不起完整的一个名字。
所有的东西好像一下又拐进了死胡同里。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呢?”
王鹏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咖啡的浓郁香味使我逐渐清醒过来。
今天是王鹏新居入住的第一天,邀我过来他家做客。
我抬头看了一眼王鹏,悠悠地接过他递来的咖啡,随口抛了一个话题:“没什么,你这新房子的阳台很不错。”
王鹏不置可否地点头赞同,随后笑着问我:“你喜欢吗?”
我不以为地回话:“还行,挺好的。”
说话间,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我睨了一眼来电显示,随后直接摁了静音键。
“谁的电话,怎么不接?”王鹏好奇地问道。
“李妈打过来的,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说老宅里的那个老天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些话而已。”
王鹏似是恍若未闻那般在我面前坐下,翘起二郎腿,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讲:“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也期盼的吗?”
“话说得这么直白那可就没意思了。”我看了眼咖啡,还是重新放了回去,兑了些炼奶,直至炼奶和咖啡都搅匀之后,我才缓缓地开口:“就算我怎么不待见她,她终究是梁宇的母亲。人前人后还是得注意些。”
这话说得不假,要不是有梁宇这层关系牵扯着,这样的人,或许我早就给她一个了断。不过,或许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吧,现在她这么一个情况,就好比脖子被宰了一刀,但是头颅迟迟都没法掉下来那般,想来也是比死还难受。
王鹏稍稍看了我一下,见着我一脸平静的模样,目光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而换了个话题,倒是开始关心起我的生活来。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古古怪怪的黑衣人,最近还有没有出现?”
我抿了一口咖啡,徐徐地放下杯子,摇头,“没有见过了。可能之前也是我多心而已。”
王鹏点点头,“什么事情多一个心眼总该是好一些。”说着,他伸了伸懒腰,又斜斜地靠回去椅背上,“只要你确定自己没什么事的话,我也总会安心一些。但是,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你最好也跟我说一声。”
我稍稍仰头,眉眼带笑地看着他,“那当然,毕竟我现在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展现出来的真心都是故意营造,可王鹏好像分辨不出似的,脸上似乎还闪烁着几分雀跃,嘴角明明已经勾起的弧度,却被他轻咳一声掩饰而去,忽然间他有些不自然地捂着脸悄悄地别过头去。
此时此刻,王鹏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暖阳的照耀下多了几分柔和,原是阴郁的眉眼,在阳光的光芒折射下,也显得和煦许多。
这样的王鹏是我从未见过的,也是我从未幻想过的。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像是看到了梁宇的影子,可是很快我又好像看到了许宁远的影子……
今日的咖啡似是不小心沾惹上酒精,让人喝得越发沉醉。
斜阳落在我脸上晕成圈圈圆圆的粉红,犹如打上了少女的腮红,
迎面扑来一阵清爽的风,浑身的烦恼与疲惫仿佛顷刻间都被带走了,身体上那紧绷住的神经也似是得到了舒缓。
暮色逐渐暗淡,残阳如血,云霞受了夜的嘱托,一片一片地悬挂在西方的天穹,黄昏终究是如约而至,天地万物此刻尽数如镶上了金边,光芒四射间,刺得人双目如梦似幻,尽收眼底的美好,让人觉得美得很不真实。
我痴痴地赏着眼前的一切人与物,内心居然在奢望时间如果能够停留在此时此刻,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眼角的余光瞥见王鹏悄悄地朝我看来,我忽然侧头朝他看去,迎面就碰上了他赤裸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间,谁都没有躲闪,可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过后,王鹏半起身子将座椅朝我的方向拉近几分,俊朗的脸庞贴近我耳旁,声音沉沉地说:“前几天,我刚买了一瓶红酒,年份很是不错,有没有兴趣试试?”
我撇开他带着侵略性的目光,慵懒一笑,不以为意地将碎发捋到耳后边上,夕阳恰好打在了我无名指的婚戒上,折射出的光芒似是闪到了王鹏的双眼,他皱着眉头收回了身子。
我轻笑地婉言拒绝他的这番邀请:“今天我有些不太舒服,没什么喝酒的兴致,还是改日再试吧,免得糟蹋了你的好酒。”
说完,我几乎毫不犹豫地拎包起身,刚转身那一刻,戴着婚戒的那只手立马被用力地抓住,我被迫回过身去,低头看着王鹏此时正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暖黄色的光照下,衬得这氛围更是暧昧。
“你刚刚说,我是你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那他呢?”说话间,王鹏将我的手稍稍曲起,拇指在我戒指上按了按,仰起头,挑了挑眉地看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
王鹏哼着笑地别过头去,随后也站了起来,自己一个人走到边上,缓了一会儿后,语气还是难掩有些挫败。
“方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你怎样的感情,你应该多少都有些清楚。我之所以一直留在你身边,你应该多少也能够感受到什么,不是么?”
我静静地看着王鹏的双眼,漆黑的双眸此刻看来也并没有多么高深莫测。
可我心中对他的疑惑不停地在内心跳动,我还是不愿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会有真心所言。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差一点就上了这个蛊惑男人的当。
到底是因为什么留在我身边,他自己应该是最清楚。
如今又何必假惺惺地在我面前卖弄这所谓的情深?
“很抱歉,我只是感受到我们认识多年的朋友情谊。”我冷冷地撒下一句话,转身就准备离开。
可是王鹏却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打算,步步朝我逼近。
“方槐,我们之间是友情还是爱情,你难道会分辨不出来么?你难道就敢百分之百保证,这些年来,你对我,就从来没有动心过一分?”
突然间,我顿住了离开的脚步。
我居然真的在质问自己,如果前阵子不是那个意外发现,今日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直接地拒绝他。
“如果可以,你不妨问问自己的内心,其实你根本就不是忘不掉他,而是你根本就不给自己机会去放下他。”王鹏一边说一边靠近,仿佛一步一步地将我逼近到悬崖边上。
末了,还不忘给我说上一句:“你口口声声说他还会回来,可是这都多少年了?一个人如果还活着,有心要回来,早就该回来了,难道不是么?”
我转身打断他的话,“够了,有些话要适可而止。”
话语一落,我立马离开。
其实不用王鹏今天提醒,我自己也清楚,这么多年来,我早已习惯了没有梁宇的生活,我也应该在没有他的前提下开启新的人生。我也很明白,这个世界、这个地球不会缺少了哪一个人而停止运转这么浅显的道理。
只是,一直以来是我过于执着,执着了这些年、这些时间,到了此时,我竟然开始有些糊涂。我开始分辨不清自己的内心,究竟是真的想找到梁宇这个人,还是因为……
我只是习惯了寻找梁宇这个习惯。
第五十四章 神秘人(一)
回到自己的公寓,我颓然地倒在沙发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满脑子萦绕着的都是今天傍晚王鹏说的话,怎么甩都甩不开。
王鹏今日的情深模样,使得我有些错乱,忽然间我好像觉得那个人很不真实,我拿起茶几上那枚黑曜石戒指,试图让自己沉静下来,自己怎么说都是经历过世事的人,凡事都应该要冷静一些对待才是。
如果王鹏今天说的话都是发自他的真心,那当日他为何又带着这么一枚戒指到我身边来?
现在将所有的线索重新整理一遍,我才发现,自己至今仍然没发确切地断定,王鹏就是许宁远同父异母的哥哥。倘若这个假设不再成立,那他利用我的推测从而也是可以推翻。
那么对应今天的这一切,也就没有了怪异的违和感。
难道,先前的所有推测,真的只是我太过敏感延伸出来束缚自己的障碍么?
我总不该为了今天王鹏这么三言两语,而轻易动摇自己!
可是,如今自己的思绪像是无法控制那般,一直回想着王鹏刚刚说过的话,一句接一句……似是没有终点那般。
心烦意乱间,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开了满满的一盆冷水。自己深呼吸一口气,随后整个头都沉进去。
在水中呼气的水泡不停地往上冒着,又不停地扑通扑通破碎在这水中……
直至憋到了最后一口气时,窒息的感觉倾涌而上,我猛地离开水面。
抬头的那一刻,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湿漉漉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一副颓靡的样子,满心的茫然。
哪怕淋浴了之后,心中的茫然和无措还是没办法一并冲洗而去。
从浴室出来之后,我特意绕去酒柜,随意拿出一瓶酒拎起个酒杯就往阳台走去。
夜风又起,凉意缓缓袭来,楼下黑黢黢的树影此刻正随风而动,一摇一摆间,飒然有声、此起彼伏。抬头看着今晚的星月,即使明月高挂在苍穹,繁星遍布天际,月辉明明轻洒而下,铺满了整座城市,可我仍旧莫名觉得暗淡,只觉得衬得这漆黑的夜越发深沉。
黑夜深沉得万籁俱寂,可我仍然静不下自己的心。
我打开酒瓶,给自己倒上了满满的一杯酒,晃着酒杯,看着眼前这片已经多年都未曾有过大变动的夜景,不经意地就想起了当时和梁宇第一次过来这边的场景。
“要不我们就买这里吧,这里的风景好像很不错。”
听到梁宇如此的赞叹,中介立马上前应和:“是呀,梁先生真是好眼光。一看梁先生梁太太就是很懂生活的人,这房间的光景可以说是这小区里头最好的了,尤其是这个角度看夜景,那绝对是一流的呀。”
梁宇频频点头,绕着这阳台走了一圈,又问了一遍:“你说,这里的夜景是最好看的?”
“对的呀,而且黄昏的时候,这方向绝对不会西斜,梁太太也不用担心午后的阳光太过猛烈。”
听着中介的话,我本来想说,其实我还蛮喜欢西斜的房子,因为我还是蛮想看一下黄昏日落。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梁宇先一步应声道:“不会西斜就好,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黄昏。那个夕阳一旦照进来,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整个人的心情都是毛毛躁躁的。”
话已至此,我也只好将没有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中介是个机灵的人,一会儿就看穿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连连照顾着我问道:“梁太太是有别的喜好吗?有什么尽管开口,我绝对竭尽全力为您们二位提绝对满意的方案。”
梁宇此时也回头看着我,温柔地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我笑着拉起梁宇的手,“没有,我很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西斜的房子,我只是想着如果要看这里的夜景,我应该要怎么布置这个阳台会比较好。”
听到我的回答,梁宇满心欢喜,就连中介都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总算不用再奔波给我们提供另外的方案。
“梁先生梁太太果然是天生一对,就连喜好都是那么相近。”
天生一对?我有些自嘲地笑笑。那一刻,我看着梁宇,觉得有些意外。
我原以为这么阳光温和的一个人,会青睐阳光的明媚,可没想到梁宇还是更偏爱月光的柔和。
往事回忆到这里,脑海里却浮现出今天在王鹏新家里的阳台上,他问我的那句话。
“喜欢这里么?”
简单的几个字,我回答得却是漫不经心,眼里尽是他阳台上那一望而去的夕阳美景。
“当时你说有人好像跟踪你,我就想着要不给你换个屋子。看了蛮多房子的,如果不是这个阳台可以看到这么漂亮的黄昏,或许我也不会买下这里。”
这句话,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倘若后面王鹏没有说出那番话,或许我都记不起他曾提过这么一句委婉的话。
忽然间我想起儿时的时候,我和他一同坐在福利院的树上,有一天恰逢黄昏,我指着远处的那抹斜阳,笑着说:“以后我长大了,我有钱肯定要买一套可以看到这么美的夕阳的房子!”
不觉间,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喉咙莫名涌上一阵酸楚。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胸口始终都是沉沉闷闷的,我拿起酒杯,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才跟我说这么一番话?
一时间,我真的辨别不出是利用还是真心。
我眺望着远方的景色,繁华都市的夜晚,从不缺热闹,只是这热闹的世界里,却没有几个愿意倾听他人诉说的人。灯火通明的人世间,我却始终寻不到一片可以让自己栖息的归属地。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已经寻到,只是如今侧头看自己的身旁,却空无一人,唯有自己一身孤影。
然后到了现在,有一个人说可以许自己一瓦安心之地,让我免于一人漂泊无依,可我却犹如站在悬崖边上的钢丝,始终不敢往前一步。
生怕往前走一步,钢丝会断,悬崖会崩塌。
璀璨的灯火和闪烁的七彩霓虹相互映衬得街景绚烂,可却也影射着我孤身一人的悲凉。
“方槐,你就真的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些年来自己对我难道就没有动过一分心吗?”
“其实你的内心早就已经忘记了梁宇这个人,你忘不掉的只是过去那份美好而已。”
如果明知道这是一场不会熄灭的火,自己又是否能够当一只飞蛾?
当酒瓶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时,我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缓缓地走回去房间。
桌面上仍旧敞着那副拼图,只差几个小块就能够拼凑出来,如今也能大概看出这幅拼图的模样,正如那幅画那样,一间在海边的小木屋,屋子前还有一大片红玫瑰。
这是梁宇的梦想,可是这也是我的梦想吗?
王鹏今天说的话,我到底又该不该相信?
“方槐,你该不会这么天真地以为,我之所以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真的只是因为那点儿时的情谊吧?”
其实自己也清楚成人世界交往的规则,我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纯粹的男女关系。起初我只以为自己于王鹏而言,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可如今想来,这好像只是我先入为主给他套上这么一层假设,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真凭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