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没有说什么,他苍老的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这篇译文堪称行云流水,可见译者功力之深厚,出自一名未毕业的学生之手,实在是令他惊艳。
但真正激起他心底波澜的是,这篇译文竟然让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他在初出茅庐之时,也曾翻译过《茶经》,但时间过于久远,当时的他是如何译的,具体他也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那会儿的他,真是叫一个恃才傲物。
最看不上那种中规中矩、囿于框架的翻译风格,遣词造句穷尽华丽精巧,一腔傲气展露无遗。
他在这位39号的译文中,也看见了这种傲气。
“韩老,我们觉得39号嫌疑很大,您怎么看?”男人问。
韩老细长如枯枝的手指轻抚过卷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这就判定别人提前知道试题,武断了,小心断送了一个学生的前程。”韩老说。
男人立即弯下腰:“是是是,还是您说得对,那不知韩老有何高见?”
“我一个糟老头子,隐退这么久了,能有什么高见,”韩老爽朗地大笑出声,“你们不嫌弃我老头子瞎掺和,我就提个建议,你们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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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赛?”会议室中,12号选手拍桌而起,十分愤怒,“凭什么啊?现在几点了?说加赛就加赛,你们有没有给我们选手基本的尊重啊?”
工作人员安抚道:“情况特殊,由于试题提前泄露,为了确保公平性,我们最终决定采取临时加赛的方式。”
12号怒不可遏:“只有我们几个加赛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不就是怀疑我们的意思吗?你们有证据吗?啊?”
任凭工作人员如何解释,这位12号始终表现得怒火中烧。
有人插嘴道:“我觉得加赛挺好的,你急什么急,不会提前买试题的是你吧?”
12号顿了顿,面色通红:“我?你知道我是哪个学校的吗?你知道我拿过多少奖吗?我买题目,简直是笑话!”
“如果买题目的人不是你,那就遵守比赛规则,加赛就完事儿了。”另一个人说。
12号见状,眼珠子往下瞟了瞟,眼神流露出几分不自然。
楚南星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这是心虚的表现。
“好了,”工作人员说道,“不同意加赛的现在就可以离开,视作放弃初赛,直接取消参赛资格。”
12号这下是彻底消停了,一屁股坐回位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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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赛的考题是临时出的,打印在一张A4白纸上。
拿到题目后,其他考生纷纷发出泄气的“啊”声,嘀咕道:“靠,这也太难了吧......”
楚南星垂眸一看,眉目间也出现了一丝凝重。
加赛的题目是一篇中译英,要翻译的是――《逍遥游》。
众所周知,古文难译,而古文中最难译的,又要属《逍遥游》这种哲思性极强的篇章。
楚南星通读了一遍全文,文章中充满着大量奇诡的想象、巧妙的虚构和极度的夸张,既浪漫奇幻,又大气磅礴,文章结构任意跳荡起落,思想却能一线贯穿、意境深邃。
这样一篇奇文,用什么手法翻?怎么来翻?如何能翻?
楚南星抬手捏了捏眉心,可以说毫无头绪。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楚南星回想起茶馆中看到的那篇《茶经》译文手稿。
一板一眼的学院派翻译显然不适用于《逍遥游》,其实很多时候,她所欠缺的,正是跳出框架的勇气......
楚南星抿了抿嘴唇,拿起水笔,坚定地在答题纸上落墨。
第56章 秦二少爷,听说你守身如玉好久了
走出文化馆,已经是深夜十点了。
楚南星快跑出场馆,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瞰,眼神中有不易察觉的期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然而,台阶下空空荡荡,没有看见秦时风的车。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也涌起一阵淡淡的失落。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她希望秦时风在,又希望秦时风不在。
寒风袭来,楚南星一个寒噤,吸了吸鼻子,拢紧外套。
她打开手机,五点出头的时候,秦时风给她发了十多条消息,问她结束了吗,怎么还没出来。
秦时风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在六点半发来的。
【风】:看到公告了,你们临时要加赛,我先走了。
楚南星轻轻咬了咬下嘴唇,他果然是已经走了。
她甩了甩头,驱散心里不由自主生出的小小失望。
――楚南星啊楚南星,你在瞎期待什么,都这么晚了,秦时风有什么理由等你。
――快别瞎矫情了,地铁都要停运了,还有功夫在这里伤春悲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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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跑下了台阶,右拐往地铁站的方向赶。
台阶下是几个粗壮的大理石立柱,楚南星才走出几步,便听见一个甜美的声音。
“时风,你还说你不喜欢我,怎么每次我在哪里,你就出现在哪里?今天总不会是巧合了吧?”
另一个熟悉的冷傲声音响起:“付思琪,你害不害臊?”
“我不害臊呀,我为什么要害臊,我和你害臊什么?你不想要我吗?”
一阵寒风迎面扑来,楚南星身体瞬间僵住,动弹不得。
其中一个大理石立柱后,藏着两个人。
楚南星看不见他们此刻是什么表情、什么姿势,但月光将他们影子投射在地上,从长长的影子上能看出来,他们的身躯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付思琪抱着秦时风,胸脯贴着秦时风的胸膛挪动:“你忘了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是很爽的......”
风忽然大了起来,呼啸的风声刮过耳畔,楚南星没有听见秦时风的回答。
她耳朵里充斥着风的声音,浑身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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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石柱后,秦时风的声音又冷又硬:“我和你什么都没发生过,松开。”
“以前没发生,”付思琪的手攀上秦时风的腰,“今晚就可以发生呀,你明知道我晚上在桑湖有演出,你总不可能是特意过来拒绝我的吧?”
秦时风偏头瞥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乖乖女那边应该就要结束了。
“付思琪,我来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别人,”秦时风耐心即将告罄,“我对你没有兴趣,你想要什么,找别人。”
付思琪美艳的脸庞浮起一丝不可思议,她踮起脚,和秦时风贴得更加紧密:“秦二少爷,外边传你最近转性了,守身如玉好久了,难不成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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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两道影子几乎完全重合在一起。
楚南星愣愣地看着那两道黑影,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她的双眼。
是了,文化馆边上就是桑湖大剧院,付思琪晚上应该是有演出吧。
楚南星右手握成拳,用力捶了捶心口,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快点逃,离开这个地方。
她刚一转身,没注意前面拐角走来一个人,她径直撞了上去。
“是你?”一道温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楚南星抬起头,讶异道:“夏慕钦?”
第57章 南星,听话,过来
夏慕钦似乎是刚从舞台上下来,一身白色西装还没来得及换,月光洒落在他肩上,他却显得比月光还要儒雅温润。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夏慕钦问。
楚南星礼貌地说:“文化馆有个比赛,我来参赛。”
夏慕钦笑了笑:“对了,之前你中了奖,有三次免费观剧的机会,结果你没兑奖就走了。”
楚南星没想到他还记得上次兑奖的事情,因为他的周到而有些感动。
她摇摇头,抱歉地说:“上次临时出了点急事,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至于,”夏慕钦笑容温和,“明后天‘倾慕’在桑湖还有连续两场演出,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过来看。说你是上次特等奖的中奖观众就可以,我会提前和票务那边打声招呼。”
楚南星抬眸看向夏慕钦,和仰慕多年的学长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令她感到了几分局促,双手抓着背包带,认真地说:“谢谢你。”
她双眸盛着月光,干净又澄澈,夏慕钦不由得愣了一瞬,而后迅速回过神,抬手摸了摸鼻尖:“客气了。”
夏慕钦接着说:“这么晚了,你现在是要去哪儿?我可以让司机送你一程。”
楚南星刚想说“不用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霸道地替她做出了回答。
“不用了,她有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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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慕钦和楚南星循声望过去。
大理石柱边,秦时风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站着,倨傲地抬了抬下巴:“过来。”
楚南星条件反射地往秦时风那边迈开一步,夏慕钦却伸手拦下了她。
“秦时风?”夏慕钦素来温润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锐利,他眯了眯眼,问楚南星,“你认识他?”
“嗯,”楚南星点头,“他是我的......算是学弟吧。”
夏慕钦在心底轻嗤一声,秦时风去他的母校外语系旁听这件事情他是听说过的,像这样一个纨绔公子,无非是要借着科大炒作一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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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学弟?!
夏慕钦眼中浮现一丝惊诧:“这么说来,你也是科大外语系的?”
楚南星没料到他竟然会反应到这一点,怔愣片刻后点头道:“嗯,英语笔译专业,研究生一年级。”
夏慕钦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弧度:“难怪上次见面,你下意识地称呼我‘学长’,原来我真是你的学长。”
楚南星怔了一下,这个场景她已经朝思暮想了许多年。
早在五年前的新生开学典礼上,她坐在台下,仰望着台上熠熠发光的夏慕钦,那时她就在想,如果她有机会认识学长,她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她该怎么介绍她自己。
但不知怎么,当这一幕真的发生了,她早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的自我介绍却被她抛掷脑后,目光总是忍不住地往秦时风那边飘。
夏慕钦也意识到了边上还有一个人在场,他对楚南星说:“稍等,我联系司机,送你回学校。”
楚南星礼貌地回绝夏慕钦的好意:“学长,谢谢你,不过不麻烦了。”
夏慕钦正要开口,那道冷傲的低沉声音再度响起:
“南星,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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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南星转头看了过去,秦时风压着眉眼,黑玉般的双眼紧紧盯着他,目光充满了侵略性。
然而,她却知道,大理石柱后藏着一个人,正在等着秦时风。
想到付思琪,楚南星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她偏头避开秦时风的目光,语调毫无起伏:“地铁还没有停运,我――”
秦时风双眼眯了眯,声音无比低沉:“南星,听话,过来。”
楚南星心头一紧,再次对上秦时风幽深的双眼。
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能看穿秦时风眼底的深意――“再不过来,我就直接把你扛走”。
楚南星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对夏慕钦礼貌地告别:“学长,我先走了,再见。”
夏慕钦皱着眉,得知了楚南星是他的直系学妹后,他下意识地有了一种作为学长的责任感,想要劝她离秦时风这种人远一点,但他用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大理石柱,阻挠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此时的他并不会知道,他这一次的“不阻挠”,竟然成为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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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南星背着包,走到了秦时风身前,无奈地说:“我过来了,走吧。”
秦时风一言不发,攥住她的手腕,大步往前走。
就在刚才,他站在大理石柱边,面上一脸冷漠,实际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乖乖女和那个穿白西装的已经旁若无人地交谈了一分十八秒了,听他们的话,穿白西装的似乎还是乖乖女的学长?
真是操了,先是陈卓远,现在又来个白西装,哪儿那么多几把学长,晦气!
秦时风在心里默默数着数,数到了一百二十,他的忍耐程度已然到了极限。
想要冲上去直接把乖乖女扛在肩上带走,又觉得这么做一定会让她反感;
但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个人相谈甚欢,他心里又充斥着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直觉这个穿白西装的男人,和陈卓远并不一样。
面对陈卓远,他可以举重若轻,因为他可以感觉得到,楚南星对陈卓远实际上是抗拒的、避而远之的;
然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很特殊,听他和楚南星的交谈,他们并不相熟,但是他们之间却有一种莫名融洽的气场。
终于,在那个白西装提出要送楚南星回学校时,秦时风再也按捺不住胸膛里膨胀到几乎要爆炸的独占欲,蛮横地出声:“南星,我们走了。”
连秦时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故意用了“南星”这样的称呼,正是为了向夏慕钦宣示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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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夏慕钦看向大理石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到你的影子了,出来吧。”
几秒后,付思琪从柱子后走了出来,不悦地撅起嘴:“那个女孩不是你的学妹吗?听声音乖得很,你就这么让她和秦时风走了?”
夏慕钦说:“我是为了让你看清楚,秦时风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早就看清楚了,”付思琪一只手绕着自己落在胸前的卷发,“我又不是真的喜欢他,我只是想要他手里的人脉和资源罢了。”
夏慕钦眉心轻皱:“思琪,你想要转型进娱乐圈,我支持你,但是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换取你想要的东西,你这是在出卖自己。”
付思琪眼中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早就出卖自己了。”
夏慕钦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付思琪勾唇一笑,化解了眼中的讽刺,“哥,我混音乐剧圈这么多年,不也是借着和你的绯闻上位的,你心知肚明,却从来没有拒绝过我。我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想借着秦时风上位罢了,你干嘛这么大反应?”
“这不一样,”夏慕钦看着她,眼神中有不解、有责备,更多的是身为兄长的心疼,“我是你哥哥,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可能满足你。好了,和我回去,庆功宴就等你一个了。”
付思琪绕着长发的指尖一顿,垂着头跟在夏慕钦身后。
就算亲眼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厮混,夏慕钦也只会担心她,而不是嫉妒、愤怒、失控,因为夏慕钦只当她是妹妹。
“是啊,哥哥,你就只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