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疼得难以遏制,眼前似乎又看到跪在菩萨面前求佛的江絮雾。
之?后?的日子,他上朝任职办公,恪尽职守,又过了十年后?,他病入膏肓,望着庭院开满的梨花,托仆人摘了一株梨花。
他粗糙的指尖拈花,苍白?瘦削的脸上浮现了一缕僵硬的微笑。
在昏死的刹那,他听到守在屋外奴仆传来的哭嚎声,他的身子飘入了尘世间,看到他的棺椁被送出去,曾经?被他帮过的百姓们自发守灵,为他默哀痛哭。
死前,他克己复礼,被人骂迂腐,不懂变通。
死后?,他被百姓赞誉清官,是天下之?福。
他做了清官该做的一切。
沈长安唯独,这一世没有做自己。
若有来生。
沈长安昏昏沉沉,在被东风送走的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
――我想见见江小?娘子。
――告诉她,我对她心有妄念。
重来一世,木已成?舟,恢复上辈子记忆的沈长安,不能抛弃陕州的百姓。
于是他拼尽全力,想要将陕西的百姓拯救水火之?中,再?去京州见见江絮雾。
可是,苍天从未给他一次机会。
他望着跟裴少韫走在一起的江絮雾,他们恍若恩爱夫妻,一举一动,亲昵宛如一对鸳鸯。
沈长安生出无力,手背青筋浮现,他不甘心。
这时,江絮雾心中抽疼了一下,冥冥之?中,她往后?看去。
梨花纷纷飞扬,一袭浆洗发白?的男人在树下睨向她。
江絮雾眼中飞进尘土,泪水落入泥土,她不顾及裴少韫的挽留,轻声道:“让我去见见他。”
裴少韫用力扼住她的手臂,“阿絮。”
她看穿裴少韫的担忧,温声道:“我想跟他谈谈。”
“你放心。”
在她的再?三坚定要求下,裴少韫松开她的手,这些年他已经?不复当年的偏执,哪怕心有不甘,裴少韫只能风轻云淡道:“我等你。”
“好。”
江絮雾颔首,转身走到沈长安的面前。
几年未见,沈长安的气质沉稳,眉眼间沉重,犹如千斤重,可当江絮雾走近,他难得慌张拢紧了手,想要对她一笑,可笑得僵硬,实在吓人。
江絮雾鼻尖一酸,强撑不忍心,轻声道:“这几年,你可好。”
“我很?好,阿雾,你怎么样?他待你好吗?”
江絮雾浅笑,“嗯。”
沈长安见到这一幕,满心的不甘心化为了柔软的柳絮,四四方方飘落在心间。
“你喜欢他吗?”
沈长安问出了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疑问,若是她不喜欢他。
他必定要争一次。
可是――
当亲耳听到江絮雾低声道:“我应当是喜欢的吧。”
模棱两可的话,令他诧异,睨向她,发觉她这些年眉眼柔和,纤细的身子有了丰腴,应当是过得很?好。
沈长安喉咙被堵住,万种思?绪最后?化为一句,“你过得好,就好。”
两人分明近在咫尺,沈长安只觉眼前遥似天涯海角。
他要告诉江絮雾自己的心意吗?
上辈子和这辈子的心意?
沈长安斟酌不语,一直候在后?方的裴少韫恍若被抢了老婆,死死盯着他们这边。
他注意到,并未在意,反而是看向江絮雾,见她也?在望着自己。
江絮雾的唇角翕动,她其实想问沈长安上辈子的事情,她一直不懂上辈子的他,为何要帮助自己。
但物是人非,沈长安怎么会知道上辈子的事情。
她将这份隐秘的心事藏在心中,也?许她早有察觉,不再?细想,她弯了弯身子,发髻上的碧玉瓒凤钗映入他的眼帘,“沈大人,若是无事,我先回去了。”
“好。”
两人行礼,他眼睁睁望着心心念念的人渐行渐远。
身后?的杏花垂落满肩,他屹立在原地,轻声说了一句。
“夫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被东风送入她的耳畔,江絮雾捏紧了手,猛然回头,手被裴少韫深深攥紧。
她鼻尖酸涩,望着沉闷,只会僵硬一笑的沈长安,她美目含泪,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裴少韫温声道:“阿絮怎么了?”
江絮雾摇摇头,“沙子吹进了眼睛,我们进去。”
裴少韫没有揭穿她的谎言,轻声道:“好。”
不远处的沈长安静静看着这一幕。
顷刻间,细雨千丝,残花满巷,沈长安负手而立,浆洗发白?的素衣犹如湖中绸缎,一叶浮萍。
半晌,他正要侧身走人,酒楼却?闯出一个人。
小?娘子提着裙摆,打着油纸伞,跑得太急,水渍溅到裙摆,绣花履上有一株海棠花,在雨中尤为惹眼,更别提踩在石上,污泥渐染,而她急迫冲到沈长安的面前。
“下雨了。”她将油纸伞递给他,莞尔一笑,侧身匆匆忙忙回去时,脸颊的水痕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再?见了,沈长安。”
江絮雾在心中跟他道别。
沈长安心神颤抖,他想要去追上江絮雾,想去争她。
可她会受伤。
沈长安怎么会让她受伤。
他伫立在原地,任由雨水敲打,缓缓露出僵硬的笑容。
“阿雾。”
争她,那她一定会受伤。
他不会告诉江絮雾,这个世上有个人喜欢她。
这份情,将无人知晓,被他任由埋藏在岁月里。
他殊不知,隔着二楼窗棂,江絮雾其实偷瞥了他,直至身后?传来裴少韫的声音。
“阿絮。”
她拾掇心情,转身走入昏暗的走廊,迎面而来便是一头白?发,攥紧她的手,永远都?不会放弃的裴少韫。
“裴少韫,我想回去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