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雾看不懂,旁敲侧击地道:“这是?”
她身边的一名身着青衣的婢女主动告知,“我家小娘子是受裴大人的嘱托来,想要向江小娘子要香囊。”
江絮雾蹙眉,他怎么要香囊不派其他人来,反而让哑巴的妹妹来。
对此青衣婢女并未解释,而江絮雾见裴成君比划完后就不再比划,依旧垂头不敢有别的动作。
江絮雾心中一软,“香囊还差一点没绣完,恐怕要晚几天送去。”
可青衣婢女一言不发,而裴成君却激动地又比划起来,江絮雾无奈地握住她的手道,“嗯,我现在绣,可能麻烦裴小娘子等我几炷香。”
原本只是安抚她,可裴成君惊喜地点头,江絮雾这下子也只能当着她的面开始绣香囊。
于是她领着裴成君来到厢房,吩咐她坐在绣墩上,再寻抱梅花拿出上次未绣完的香囊,几根针线下去,裴成君乖乖地托腮看她。
江絮雾见她乖巧,心里安静了些,不多时,厢房内只剩下梨花熏香,还有几声微弱的鸟啼声。
待到江絮雾绣完俨然是傍晚,裴成君再拿到香囊后,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随后的几天里。
江絮雾发现裴成君一直都会来寻她,因她不能说话,江絮雾猜测她是不是裴少韫吩咐过来的。
可每次提及此事,裴成君总是惶恐不安地摇头。
江絮雾也不再提及,见她日日都来,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只是她一直忧心阿兄,一直在外花银子去打听阿兄的情况,可银子砸下去,响儿都听不见。
江絮雾愁眉,萦绕在心间,再也不想坐以待毙,想要去寻父亲问问。
“裴小娘子,我还有事,暂不能陪你。”这日,江絮雾想打发她走。
谁知裴成君牵住她的手臂,焦急地“咿咿呀呀”不知说什么话。
身边的婢女解释道:“我家小娘子想说,如果江小娘子忧心可以去寺庙拜香。”
怎么一个个都让她去拜香,江絮雾蹙眉婉拒了。
裴成君急得焦头烂额,死活不肯松手,江絮雾看出端倪。
“裴小娘子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裴少韫?”
听到他的名字,江絮雾明显看到眼前的少女瑟缩地后退。
“果然是他的主意,裴小娘子莫不是替他传声,才会经常过来。”江絮雾算是看透裴少韫算盘,直白,毫不遮掩,他当自己是蠢货吗?
江絮雾越想越气恼,可裴成君拉着江絮雾的手臂不肯松手。
“抱梅。”江絮雾喊着抱梅,抱梅得了主子的命令,正要拉开两人。
可青衣婢女早有准备,恭敬地道:“我家大人是诚意想帮江小娘子,难道江小娘子不想知道令兄的近况。”
她怎么不想知道阿兄的近况,可阿兄被关在大理寺,旁人都不能进去见一面。
江絮雾焦急了几日,再听她这么一谈,当即冷笑道:“你们裴大人可真是会拿捏人。”
青衣婢女没有吭声,江絮雾感觉窝火,又见裴成君似被她吓到,薄薄的金丝鎏银珠钗抖动个不停,手里的绣帕绞弄不停。
江絮雾想到她也是无辜,收起怒意,平和地道:“不麻烦裴大人了。”
“可是我们裴大人是大理寺的少卿,小娘子与其花费周折,为何不寻求我们大人。”青衣婢女严词陈恳,规规矩矩地颔首伫立在她面前。
江絮雾何尝不知,可她一想到要去见裴少韫,心中难免生厌烦。
青衣婢女见她眉眼松动,毕恭毕敬地道:“我们大人近日身体受重伤,若是小娘子愿意一见,我们大人都起不来。”
“他病这么重?都还要见我。”
江絮雾蹙眉,不懂他打什么主意,而青衣婢女直言道:“我们大人只想求见江小娘子,哪怕病重,也难掩其心。”
“你惯会替你主子说话。”江絮雾面上讽刺一笑。
“我们主子待江小娘子不同。”
“裴大人对待女子的不同是威逼利诱?”
青衣婢女被堵住,一时哑口无言。
江絮雾冷笑一声,想打发她们主仆离开,可裴成君死命攥紧她的袖子,仰起头的眼眸中含着波光粼粼的泪水。
看得江絮雾都于心不忍。
青衣婢女趁此恭敬道:“我们大人对小娘子还是用心的,若是旁人,我家大人必然不会大费周章,更何况,只是约江小娘子去寺庙一见。”
“再说,江大人被关押足足十日,江小娘子真不想知道江大人近况吗?”
“江大人可与江小娘子是兄妹。”
江絮雾听到她苦口婆心,本身心底踌躇,一听“兄妹”江絮雾还是被说动了。
青衣婢女见目的达到,便拉着裴成君告退。
在离开江府时,一辆车舆早早候着她们,裴成君刚上车舆,却听咳嗽声,浑身僵硬。
青衣婢女早有预料,面不改色,走上前,先将香囊递上,再拱手道:“大人,江小娘子已经应下赴约。”
裴少韫的手骨节惨白,这几日的病重,令他手指骨节愈发瘦削,青筋愈发蜿蜒,宛如白月盏裂开,让人一窥,心生惋惜。
再看到香囊,他哑然一笑,少了几分阴鸷,捻着香囊,心情甚好地道,“嗯。”
旋即他侧眸看向胆怯不敢抬头的裴成君,轻笑道:“成君装可怜的功夫,倒是比之前还见长,哄的人明知道你另有所图,也不敢赶你走。”
裴成君低垂脑袋,双手揪住了绣帕,忍住厌恶。
可裴少韫似察觉到她的心思,睨来的目光,带着阵阵威压。
“成君你在想什么?”
裴成君不敢吱声,藏住了内心大部分思绪,而裴少韫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仿佛她无足轻重,转而便问起青衣婢女关于江絮雾近日的状况。
彼时,她们已经在车舆上,车轱辘行驶,裴成君蜷缩在角落,想要将自己藏起来,他们早也习惯了裴成君胆小如鼠的模样,并未多在意。
这也因此,裴成君听到青衣婢女将近日江絮雾的一举一动全部禀告给他,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声。
裴成君知道这是裴少韫的声音,可她好奇,不近人情的裴少韫到底为何关心一个小娘子。
她想到这几日对她友善的江絮雾,垂下眼眸,发呆地在想这般心善的人,迟早要被人吃掉。
车轱辘转,从人群热闹的瓦舍,转眼青烟直上青天,一辆褐色车舆从瓦舍的西边而来。
“小娘子,我怎么感觉裴大人对江小娘子不一样。”抱梅依在她身侧,为她将发髻上的海棠花扶好。
“谁知道他是何居心。”江絮雾蹙眉。
今日的江絮雾出行,只着素衣素妆,发髻只带着海棠花,耳垂佩戴白玉小坠,湘叶的线绦系在发髻脑后,青灰布帘掠起一阵东风,线绦飘起。
在说完这句话后,车舆已然来到护国寺。
护国寺香火鼎盛,江絮雾一进去上了柱香,为阿兄祈福后,便有僧人早早候着,迎着她往后院而去。
江絮雾来过后院几次,早已熟悉,身边的抱梅如临大敌,深怕她一去步入泥潭。
她们穿过重叠巨石,千峰百嶂,几株木樨拔地而起,山峰层叠,桃红柳绿,穿过抄手游廊,折东而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云窗雾阁坐落在山间。
“小娘子这边请――”僧人伸出手,示意往里走。
江絮雾还是头次知道护国寺有这座云阁,她步履轻慢,唯恐打搅着一室安宁。
随着僧人的指引,江絮雾一路来到二楼阁楼,正要走进去,可宋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住抱梅。
“我家大人只见江小娘子。”
江絮雾蹙眉,安抚动怒的抱梅,“我很快出来,你在外头守着。”
抱梅怒气稍微收敛,满心担心地说:“可是……”
“没是……”江絮雾露出安抚她的笑容,随后迈了进去,层层白纱幔飘起,她穿过白纱,径直往前走。
“裴大人。”
阁楼布满层层白纱幔,陈设简约,窗台仅仅只有一张黑漆描花卉矮几,上面摆放了棋局,而后便是蒲团
她走到窗台,看到半坐在蒲团,面对着黑漆描花卉矮几上的棋局,正聚精会神的裴少韫。
裴少韫似乎真的病了,脸部瘦削,病态颓废,少了君子的温润,露出来几分本质。
她这般想着,屈膝行礼,而裴少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捻着棋子,一边轻咳几声。
窗棂半开,云雾缭乱,东风趁乱归来。
江絮雾都不明白,他一个病人不好好在家养病,折腾自个来这里,非要见上一面。
可裴少韫根本不知道江絮雾心底的腹诽,轻笑地仰起头,露出俊朗的侧脸,温和地道:“江小娘子请坐。”
江絮雾没有避让,坐在对面的蒲团上,见他在一个人下棋,江絮雾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裴大人今日约我,我履行了承诺,所以裴大人能否告知我阿兄的近况。”
江絮雾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他一边悠闲地下棋,一边又咳嗽,江絮雾的耐心被折磨。 万幸裴少韫这次没有拐弯抹角,坦言道:“令兄在牢里甚好。”
“那他什么时候出来。”江絮雾焦急地追问,身子都不由得往前,她迫切地想要从裴少韫嘴里听出个结果,可裴少韫温柔一笑。
“江小娘子莫急。”
白棋落入棋局,裴少韫饶有兴致地道:“江小娘子要不一起下棋。”
“我不会下棋。”江絮雾说的是真话。
裴少韫:“江小娘子不会下棋的话,我可以教你。”
“我不喜欢下棋。”江絮雾婉拒他的好意,只想知道阿兄的近况,可裴少韫闻言失笑。
“小娘子这般担心江大人,真是兄妹情深。”
“若是裴大人妹妹出事,裴大人也不担心吗?”江絮雾故意呛他。
裴少韫捻着白棋,迟迟未下,似乎遇到棘手问题,难得苦恼地说:“她又不是我亲妹妹。”
“不是亲妹妹,就不能帮吗?”真是薄情寡义。
江絮雾想到上辈子他的形式作风,遮住了眼底的厌恶。
裴少韫瞧见这一幕,拢了拢笑意,他发觉江絮雾在某个时候,总是会流露出厌恶他的表情。
他好像也没对她做什么坏事,于是他将心底话问出来。
江絮雾敷衍地道:“我没有讨厌裴大人。”
“可是我总觉得江小娘子好似非常了解我,而且有意无意地避开我,有时候我都会怀疑,我们是否认识。”
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江絮雾提心吊胆。
心口“砰砰砰――”了几下。
江絮雾强压心惊,抬眸望他,正好看到他来不及收回的试探目光。
“裴大人,我与你之前素不相识,请不要败坏我的名声。”江絮雾冷着脸,芙蓉娇美的脸上浮现淡淡的浅粉。
裴少韫掩下心底的狐疑,轻笑道:“随口一说,江小娘子还请不要当真。”
“我明白,若是裴大人邀我,仅仅说阿兄无事,其他一概不说,那我还有事在身。”
江絮雾手撑着黑漆描花卉矮几,想要起身往外走,但裴少韫无辜地道。
“我虽是大理寺的官员,但也要秉公执法。不过我能向江小娘子保证,近日江大人尚好。”
江絮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凝神望他,“那明天呢?”
“明天的话,可能要江小娘子再来过问了。毕竟明日之事,谁能知晓。”
裴少韫轻描淡写将手里的棋子放在棋局上,可在他放下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梨花。他一怔,仰起头正好对上江絮雾焦急凑近的面容。
白瓷如雪,眸中涟漪。
他的目光一下子晦暗,想到前几日看到的景色,他压抑心中的躁动,佯装往日风轻云淡的笑容,可手撑在黑漆描花卉矮几上,青筋狰狞凸起。
“江小娘子你这是?”他的喉咙滚动,觉得江絮雾的气息离他太近了。
近得他有点难以自控。
江絮雾并未察觉,她一门心思想要知道阿兄的近况,浑然不知,她在羊入虎口。
直到她撞入裴少韫的眼眸,晦暗中滚烫,这样欲壑难填的眼神,在床笫之上,每回都让她吃不消,司空见惯。
江絮雾被惊到,往后一退,刹那的工夫,他眼眸微动,见他还是风月霁光,看不出半分欲望,她全当看错,定了定心神道:“裴大人,我想去见见阿兄,你应该有办法吧?”
“小娘子说笑了,我要是随随便便放人出入大理寺,我这官帽早就丢了。”
裴少韫右手悄无声息地放在膝盖上,收拢着手心的棋子,遏止了难言的欲求。
“裴大人肯定有办法对不对。”江絮雾不以为然,上辈子她亲眼见过裴少韫的手段,能够从皇权争斗中毫发无伤地脱身,甚至做到了枢密使的位置。
不过上辈子是哪个皇子继位?
江絮雾头脑发胀,她疼地攥紧了黑漆描花卉矮几的边缘,引得裴少韫不由自主地扶住她的手腕。
纤细柔荑的手腕,像一截白月莲藕,裴少韫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关心道。
“江小娘子怎么了?”
“我没事。”江絮雾想要摆手,发觉手腕被人钳住,再看他毫无察觉的模样,江絮雾蹙眉,“裴大人你的手。”
裴少韫这才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歉意地道:“是我僭越了。”
江絮雾收回手,揉了揉手腕骨节,他这人跟上辈子力气都这般大。
想到上辈子他不知道从哪得到的趣,不禁每回都要钳制她的手腕,甚至还不知从哪学来的下流,每回还命她戴着鎏金铃铛,手腕脚腕,床幔和鎏金铃铛晃荡不止,羞得她不知偷偷扔掉了多少铃铛。
江絮雾越想,对他愈发厌恶,可眼下她有求于他,于是江絮雾不得不与他继续周旋。
“裴大人不必自责,我想问下裴大人是否真的没有办法?”江絮雾再次询问,一双杏仁眼里全然都是裴成韫的身影。
裴成韫轻笑道:“江小娘子你想让我帮你吗?”
俊朗的郎君勾起唇角的笑意,眉眼近来的病气愈发明显,手指骨节清晰可见青筋和脉络,他就坐在蒲团,静静地等待着眼前少女的应答。
江絮雾不假思索地道:“裴大人有门路,我自当恳求裴大人。”
“可是江小娘,这代价太大,你愿意吗?”
裴少韫端坐在她面前,头也不抬,似笑非笑的口吻,令她捉摸不定,他究竟要做什么?
“裴大人想要什么?”江絮雾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唯独被她藏起来的黄皮账本还有香匣子。
他莫不是知道这些,江絮雾胸口被塞满了潮水,呼吸难以顺畅。
但裴少韫轻描淡写地一句:“江小娘子愿意嫁给我?”
江絮雾被惊得差点要将棋局掀翻,“你在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