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关于阿兄,她再怎么想敷衍都敷衍不下去。
可谁知这次赴约,青衣婢女命随行的人打开一个黄花梨香匣子。
江絮雾望过去发现是一株芙蓉簪花还有一串鎏金铃铛。
这铃铛居然跟上辈子裴少韫给她佩戴的铃铛一模一样。
她又惊又害怕,裴少韫送他这是何意,莫不是他也重生了?
江絮雾越想愈发恐惧,眼见青衣婢女将铃铛取出,而后便是芙蓉簪花。
“我家大人希望小娘子头上戴着簪花,手腕携着铃铛,若是小娘子乖乖听话,这个可送给小娘子。”
青衣婢女从袖子里翻出新的小匣子,打开后是她为阿兄绣的香囊,一下子堵住她的不情愿还有满腹惊惧。
“阿兄。”她呢喃自语。
在青衣婢女的注目下,戴上令她生厌烦的铃铛。
东风乘风而来,江絮雾纤细手腕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连同心中的猜忌和担忧都一同浮现。
可旁人都当江絮雾不愿意去见裴少韫。
抱梅更是担忧地欲言又止,青衣婢女见此行目的达成,做出“请――”的手势。
江絮雾不得不压下心头思绪,让抱玉好生地在院子里,旋即她便让抱梅陪着她,一行人离开江府。
江凝雪刚陪同母亲从外头回来,这几日因颜国公世子选了其他官家女子,江凝雪一片芳心碎了一地,整日病恹恹快乐,江大夫人看不下去,借此事让江大老爷同意她出去赏花散心,这不陪着好女儿回来,觑见了这一幕。
“哼,她居然攀上了裴家的小娘子。”江凝雪这几日听说过裴家小娘子与江絮雾交情甚好,日日来寻她。
起初,她心里不屑一顾,身为裴府的小娘子竟然结交江絮雾这样家世的女子,不过转眼想到她是哑巴,忍不住讥讽一声。
但眼见裴家小娘子上赶着来找她。
江凝雪跺脚,娇俏的脸上浮现不满,“她一个哑巴怎么眼光也瞎了,母亲你说真不会像外人说的那样,她跟裴少韫真的不清不楚吧?”
“别乱说,她表面可是江家的人,外人可以胡说八道,你不能说。”江大夫人存心想要好好教训一下,深怕她不长点心眼,万一嫁给黑心肠的婆家,那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江凝雪不服地冷哼一声,“你近日老是教训我,母亲上次还答应帮我出口气,眼下江絮雾却还好好地在我跟前。”
“还不是时机未到吗?你放心,母亲早就准备好了,你呀!就是心急。”江大夫人深感自己这个女儿真是缺心眼,江凝雪却从中窥探到什么,激动地挽着她的手臂道。
“母亲,你是不是悄悄做了什么?”
江大夫人并没有回答,一双锐利精光的眼眸扫视一圈,发现没人敢看她们这边,这才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蠢丫头。”
“诶呀!母亲你快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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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雾并未听到身后母女的交谈,若是听到,恐怕早有防备。
但她正忧心裴少韫到底是不是重生。
她一路上指腹捻着铃铛,垂下的眼眸里藏着厌恶和害怕,若他真的是重生回来,自己要怎么办?
她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想见到重生的他。
江絮雾胸腔堆积着难得的怨恨和厌恶,但等到下车舆,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的模样。
不管裴少韫究竟有没有重生,跟她没关系。
江絮雾将忧虑藏在心扉,这次来的地方依旧是上次所来的云雾楼阁,而裴成君和青衣婢女仿佛是专门来接她而来,在亲眼见到江絮雾下车之后,并未跟上,反而是待在车上,显然是有人吩咐过她们。
江絮雾上去,层层白纱幔飘起,恍若有仙子抱白纱,东风乘起捣乱,白纱幔被扔在空中。
抱梅照例被隔绝在门外,挡住了满心的担忧。
江絮雾步履轻慢,在逐渐走到阁楼深处,手腕的鎏金铃铛发出声响,她见白纱幔的男人似乎伫立在窗边,修长的身影被拖长,脚边似多出来花瓶,江絮雾凝神,掀起白纱幔。
裴少韫侧身回眸。
两两相望,江絮雾率先注意到他脚边有盆君子兰,黄丹花叶伸出小懒腰,绿叶悄无声息地四面散开,令室内多了几分雅致。
“裴大人今日雅趣甚广。”江絮雾收回目光,对上他似笑非笑地面容。
今日的裴少韫一袭淡青长衫,腰间系有如意纹玉佩,芝兰玉树,面颊多了几分红晕,少了孱弱,伫立在云窗,身后的朦胧云雾衬托他非俗人。
裴少韫俯身将脚边的君子兰盆景放置在窗棂,身形高大的男人被东风掠起衣袂。
“这花是我母亲生前最爱,一直种在护国寺,今日被我命人送来这边。”
江絮雾听闻,想到裴少韫早早病逝的生母,据悉他的生母是京州的第一美人,可惜美人生下裴少韫不足六年,撒手人寰。
上辈子江絮雾唯恐谈及此事,伤他心,眼下听他主动提及。
江絮雾无所顾忌地道:“裴大人的生母真是雅趣之人。”
裴少韫将盆景放好,侧身时,见到江絮雾手腕的鎏金铃铛,想到梦中的江絮雾也戴上了铃铛。
娇嫩的雪肌上被铃铛禁锢,颤抖不停。
好似填满了戾气的心扉。
裴少韫没有追究,轻笑地道:“我的母亲生得美,自小爱作诗赏花,可惜我母亲走后,她的诗集全部烧毁,留下的花只剩下这朵。”
“失火吗?”江絮雾随意与他攀谈,见他云淡风轻地诉说往事,江絮雾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
看样子,他应当不是重生。
但她想到手腕里的鎏金铃铛,裴少韫不会一开始就有这个古怪的癖好吧?
江絮雾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可见裴少韫若有所思地瞥来,她迅速收回厌恶。
“裴大人这么有雅致,想来身体尚好了些,不知裴大人今日要告诉我关于阿兄哪些消息。”
江絮雾露出浅浅的笑,香腮微红,眼眸如水波。
明明知道这是假的,但裴少韫心情愉悦,没有遮遮掩掩,开门见山地道。
“今日太子去向圣上负荆请罪。”
江絮雾茫然看他,“有何关系?”
裴少韫:“你不知道你阿兄是太子的人吗?”
江絮雾被他提醒,这才惊醒过来,阿兄貌似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是太子的人。
她隐隐约约记得阿兄曾有次,她小憩,半睡半醒中,察觉抚摸她的发髻道。
“阿妹,我找到了新的出路,会好好保护你。”
那时,她以为在做梦,如今一想,江絮雾攥紧了绢帕,他的阿兄不会是为了她才投奔太子吧?
但上辈子她从未知晓阿兄曾是太子的人,所以阿兄不会一直在对她隐瞒这件事?
想到私藏的黄皮账本。
江絮雾定了定心神,仰起头,发觉裴少韫幽暗的黑眸一直在看她,心中一惧,佯装不知情地道“想来阿兄怕我被连累,从未与我说过。”
“但是裴大人,你说太子负荆请罪,我阿兄就能出来吗?”
江絮雾从未涉及朝堂,不懂弯弯绕绕,将心中的猜疑全盘托出了。
见他一言不发,又侧身逗弄君子兰,江絮雾焦急,忍不住往前,铃铛声声作响,她克制怒意,温温柔柔地道。
“还望裴大人能否告知一二。”
可裴少韫拢了拢袖子,忽然轻笑了一下,旋即侧身,往她这边走来。
裴少韫的身形高大,几乎与阿兄一样高,可他不如阿兄粗犷,但当他步步紧逼,江絮雾感受到强烈的危险。
她步履往后,身上携的梨花香冒出香味,裴少韫似想到什么,玩味一笑,“不知我的白玉扳指,江小娘子可否随身携带。”
“我当然随身携带。”江絮雾说罢解下腰间香囊,想要将藏在香囊里的白玉扳指呈给他看。
“江小娘子藏在香囊里?”
江絮雾仰起头看他,松开香囊,低声道,“裴大人想让我随身携带,招摇过市,名声全毁?”
裴少韫的笑意淡了些,而江絮雾看穿他的不悦,心里的惧怕消了些,穷追不舍,“所以裴大人想看到我被人非议,说与裴大人纠缠不休,还天天佩戴裴大人的东西。”
“不是”裴少韫拢起笑意,他感觉江絮雾说的很对,可又不虞。
江絮雾颔首,“裴大人可知,女子清誉最重要。”
裴少韫:“是我僭越,可江小娘子在乎他人的眼光,为何之前与沈长安纠缠不休。”
乍然听到沈长安,江絮雾心跳了几下,仰起头发觉,刚刚被她指责的男人,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笑容。
“我与沈长安是情投意合。”江絮雾蹙眉。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江絮雾步步往后退,室内的铃铛声急促作响。
“所以我与江小娘子真的不是情投意合?”
“不是。”江絮雾见他虽含笑,可眉眼隐隐约约有阴鸷,仿佛要吞并她,周遭的白纱幔则被春风吹起。
窗外电扇雷劈,噼里啪啦,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小娘子――”门外走廊,抱梅担心地拍门,江絮雾欲往门口走去,可扣门声很快消失不见。
江絮雾明白抱梅是被拦住了,而裴少韫还在她的跟前质问这句。
裴少韫的身子逐渐化成了惊雷,江絮雾不得不回避,但裴少韫单手扼住她纤细的手腕,雷声轰隆隆。
江絮雾吓得身子一颤,再度回眸,发觉裴少韫还在执拗地等待她的答复。
见她迟迟不开口,裴少韫笑得温柔,“所以江小娘子不在乎自己的兄长。”
“不是。”江絮雾成为了反驳的人,又听到兄长,不假思索地反驳,却窥见他眼底的阴鸷,她一时分不清,裴少韫到底为何这般在意,于是她硬着头皮,怕她再度威胁自己,连阿兄安危都不知道了。
“我与裴大人自是情投意合。”原本以为说谎话很难,可当说出口,看到男人满意地后退,压迫在她面前的石头消失后,才方知谎话有时候能帮她很多。
譬如眼前的裴少韫,仿佛是真信她这句话,神态愉悦,往后退几步,周身的气势收敛。
“我就知道江小娘子与我两情相悦。”
江絮雾听闻,都想指着他鼻子骂他,怎么有人这么厚脸皮,明明是他各种威逼利诱,还厚着脸皮说,“两情相悦。”
但见他好似沉沦,满眼愉悦,江絮雾开始狐疑他是不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此刻窗外云雾散去,雨潺风u,君子兰瑟瑟发抖。
裴少韫手捧君子兰,为其挪动位置,宛如君子行径,与之前威逼她的人截然相反,江絮雾遮住心中所想,轻声道:“既然我与裴大人两情相悦,我阿兄自当与裴大人有关系,所以还请裴大人能否在多多告知阿兄的状况。”
她锲而不舍,隐忍至今只想知道江辞睢的近况,可见他迟迟不说明白,江絮雾的耐心全无,又想到他刚刚危险的模样,江絮雾只得小心试探。
也许是被江絮雾的话打动,他心情甚好地道:“我只是一介小小官员,又怎能揣测圣上的旨意,不过我倒是听闻,太子为了保下江大人,愿意舍弃手里的一名官员,当了替死鬼。”
江絮雾蹙眉,而裴少韫慢条斯理地道:“听闻那名替死鬼有位怀孕的妻子,尚在临盆,可他却亲手写下认罪书,自缢身亡在老宅。”
裴少韫似乎想到有趣的事情,弯唇一笑,“可惜了那名官员妻子在得知丈夫死讯,竟然产下一儿,主动投河自缢,可怜刚出生襁褓的婴儿,一夕之间成为了孤儿。”
江絮雾攥紧了绢帕,脸色苍白,可裴少韫侧身望她,在幽暗的阁楼,白纱幔飘起,笑意古怪,却又温柔地安抚江絮雾。
“所以江小娘子别担心,毕竟你兄长为了活下来,可担了两条性命。”
他刻意告知江絮雾这一切,心中恶意升起,要是江絮雾知道阿兄牵扯了几条人命,她还能这般担心江辞睢。
裴少韫既认为江辞睢是掌握她的手段,可又不满,江絮雾从见面到现在,一心一意,只有她的阿兄,哦,对,还有沈长安。
他将君子兰放回角落的黑漆长几上,唇角的笑意未曾消失。
在他以为江絮雾听到阿兄与两条人命有关系,她会缄默,亦或者为她兄长辩驳几番。
可江絮雾坦言道,“那裴大人呢?他们因我阿兄而亡,可裴大人又做过多少事。”
裴少韫侧身,手里的君子兰已然放回原处,叶子和花芯都有几滴雨水,显得娇艳欲滴。
他伫立在江絮雾的前方,而江絮雾身后是漂浮跃起的白纱幔,少女娇美如发髻上的芙蓉花,薄薄的肌肤粉里透白,眉眼的坚毅恰好如他母亲最爱的君子兰。
明明被他威胁,却总是学不乖,继续挑衅。
裴少韫生出恶意,步履轻慢地走到她的跟前,温声道:“江小娘子又在生气?”
“不过,我都还没过问江小娘子为何跟沈长安还有书信来往。”
“我还很好奇,你们在书信里说了些什么?”裴少韫步步紧逼,似笑非笑地口吻好似江小娘子是他笼中之物,躲也躲不掉。
江絮雾捏紧了袖口,窗棂边的雨水敲打得越发汹涌澎湃。
“裴大人不是知无不言吗?为何要过问我?”
“我想亲自问下江小娘子。”
江絮雾不清楚他到底安排了多少人在江府,但见他胜卷在握地模样,每每都让她恨不得撕碎,可她想起与沈长安的约定,强压心头的不满,小不忍则乱大谋。
“书信往来无非是寒叙一番。” “我还以为江小娘子背着我继续与他来往。”裴少韫走近,身上似乎染上了她的梨花香,江絮雾深感怪诞,后退几步。
裴少韫探出手,单手再度扼住她的手腕,细细捻着她柔荑皙娇嫩的铃铛,俯身贴近。
明明没有任何亲密接触,阁楼宽敞,江絮雾只觉逼仄,胸口郁闷堆积,令她无法呼吸。
“江小娘子,不会骗我的吧?”裴少韫一双狭长的眼眸,锋利地要撕碎她的面具,一点点地在吞进去。
“我怎么会骗裴大人。”江絮雾直面与他,忍住心虚,见他凑近,窗边的风雨越发剧烈,江絮雾心一横,踮起脚,在他脸颊落在一吻。
“这样裴大人可以信了吗?”江絮雾脸颊生粉,掐住了掌心的肉,避开他的目光,怕会露出难言的厌恶。
因此,她没注意裴少韫古怪的神色,旋即,君子兰被摔在地上,白纱幔飞舞得厉害,窗边外的风雨伴随着雷电,电闪雷鸣。
一阵阵断断续续地铃铛声,隐在雷电中,在蓬勃大雨里,断断续续地抽泣和怒骂都被藏在其中。
“你疯……走开……”惊惧藏于被吞咽中,可见她多惊讶。
一声低沉和喟叹,隔绝一墙,暗涌流动。
“明明是你先主动亲我,招惹我的……江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