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近日要娶妻?”
“是。”裴少韫不知皇后手眼通天,还知道这件事。
皇后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幽幽地道:“我了解你的为人,你与那小娘子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也不见你澄清,我便知道你在想什么。”
裴少韫眉眼轻佻,俊朗出挑的长相和温润的笑,待人君子如玉的感想。
皇后目光沉稳,透露一种与世无争,冷眼盯着。
“我今日来寻你见我,不是为了干涉你娶妻之事,是因你生母在去世之前,曾嘱托给我,说你若是要娶妻,让我将这个给你妻子,并要你好生善待她。”
皇后说完这些,屏风内传来OO@@的声音,秋嬷嬷手里端着黑漆托盘走出来,将托盘的绸布掀开,黄花木梨小匣子,映入裴少韫的眼帘。
他眉眼轻佻,从未想过生母会留下这个东西在皇后这边,而皇后将该说的话都说清楚后,便借口乏了。
裴少韫心知肚明地退下。
待出宫后,他坐在车舆望着黄花木梨的匣子,想到幼年病重在床上的生母,再看看匣子,随后掀开,是一对翠玉手镯,色泽通明,昂贵不菲。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便合上了匣子,令人将匣子送到江府。
等他回到裴府后,正巧遇到裴父,他挑眉,因这几日病重,整个人瘦削了不少,可今日气色不错,心情稍好,两父子便去了书房。
在商议了近日之事后。
裴父得知他押宝在三皇子身上,皆是不满。
“三皇子心慈手软,恐难登大任。”
“可是太子手段狠辣,父亲你恐怕不知道江辞睢一直没有被放出去的真正原因,是他想让江辞睢当废弃的棋子,可外人只看到太子的负荆请罪,处处为了幕僚奔走。”
裴父皱眉,“江辞睢好歹跟了他几年,他怎么就轻易放弃江辞睢。”
“我听闻太子有样东西不见了,他手底下有人看江辞睢不顺眼,便将他供出去,虽太子表面说是信江辞睢,可又谁知太子真的没生间隙。”
裴少韫负手而立,拔高的身影宛如竹节,清瘦,高挺,俊朗的面容上是温润的笑容,可狭长的眉眼里流露着恶意。
裴父见怪不怪,这孩子从小心性凉薄,当时婉儿曾在他面前哭着说,这孩子心太冷,要不再生一个。
彼时他忙于朝中事,好说歹说地哄着婉儿是不是多心了。
可他余光注意到不足三岁的裴少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也不知道听到多少。
他心下一惊,发现裴少韫看他们的目光薄凉,不近人情的模样,完全的不像是普通孩子。
后来亲眼撞见三岁童子,冷眼旁观贴身小厮在湖中求救,甚至还不让人靠近。
裴父勃然大怒,命人救下小厮,随后将他押到祠堂,痛心疾首地问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三岁的孩童面无表情地看他。“我想看他死还不行吗?”
裴父莫名地打了寒颤,冷着脸训斥他。
“你知道什么叫死吗?”
“我知道,尸口臭腐,一身晦气物。”三岁的幼童有条不紊地阐述自己的想法,还对他说道。
“我以后也会死,母亲和父亲也都会死。”
“够了。”受不了的裴父当晚训斥了他好几个时辰,可一点效果都没有,于是为了训诫他。
裴父亲自带他去见识了一下,死囚犯受刑的画面。
谁知裴少韫起了兴趣,对着他面无表情道:“我以后也要行刑。”
这可把裴父气坏了,明明是让他见识下死亡多可怕,可这孩子竟一门心思想当施刑之人,在看他目光渗人,想要亲自动手后。
裴父为了改正他的观念,将他关在裴府三月,也许是知道这样不对,裴少韫之后学乖了不少,婉儿都忍不住向他求情。
裴父以为他真的是学好了。
可后面婉儿的死,还有其他孩子的莫名其妙地死,后来裴府被他折腾得只剩下他一个男丁,裴父心累,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
这么多年下来,裴父有心无力,也知裴少韫不是池中之鱼,于是用心栽培,久而久之,他都忘记此子的本性。
眼下再看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话,裴父禁不住心中疑惑道。
“江辞睢是你要娶的江小娘子的兄长。你不帮忙吗?”一副瞧好戏的样子,令他看不懂。
“他与江小娘子又不是亲兄妹。”再说,裴少韫危险地半眯,他想到近日的梦里,全都是他们兄妹形影不离的画面,着实令他升起无名火。
裴父观他冷清冷心的模样,问出心中忧虑。
“那你对江小娘子是何想法。”
“她是我的。”
裴少韫理所当然地道,裴父皱眉,“没有儿女私情?”
“什么叫儿女私情。”
裴少韫侧眸看他,梦中的江絮雾就是他的妻子,梦外江絮雾也会成为他的妻子,这种算是儿女私情吗?
裴父见他当局者迷,劝告一句,“你要是有心,切莫伤人伤己。”
裴少韫轻笑:“父亲你说笑了。”
裴父却窥探出两人在往后的道路上,波折四起,不过男儿志在四方,儿女之情尚且搁在一旁,他又将话题引回来。
“既然太子过于阴狠,可三皇子也不是最佳的人选。”
“父亲有一点你忘记了。”
裴父皱眉,苦思冥想,见裴少韫伫立在窗边,东风惊起他的袖袍,忽然想到一个猜想。
“你说圣上中意三皇子。”
好像从圣上近日诸多频繁重用三皇子,能看出端倪。
裴父深思,太子莫不是也知道这点,所以最近脾气愈发暴虐。
烟雨雨下,阵阵惊雷穿透夜色,几声电闪雷鸣,令裴父心下一沉,感慨多事之秋。
紫扶院,疾风骤雨,狂啸而来,院子里的盆栽遭不住全部都倒下,几名婢女们忙着卷起走廊的竹帘,风雨中,梨花树凋零,树叶被尽数敲打下来。
江絮雾命她们收拾好,便去忙自个的事。
而后她待在厢房,望着裴少韫派人送来的黄花梨木匣子,掀开后发现是一对翠玉手镯。
上辈子裴少韫也给了她。
后来病重时,玉镯全碎了。
眼下再看到这对翠玉玉镯,早没有上辈子收到的欣喜,她命人将匣子和玉镯全部收起。
青衣受到嘱咐,便拿着匣子和玉镯全部收起来。
抱梅见青衣走开,终于找到机会,低声细语道:“小娘子那天你真的没出事吗?”
她想到那天的险峻,自己被歹人打晕,醒来发现小娘子不见了,她差点要晕倒,所幸裴府的人派人告诉她说小娘子没事,还送她回来。
可是回来这一两天,抱梅碍于青衣没有跟江絮雾说了几句话,终于等到有时间,抱梅忧心忡忡地过问那天发生的事情,甚至眼眶里都有泪水,显然是被那天吓坏。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不要动不动哭。”江絮雾知道她忠心耿耿,可见她一哭,江絮雾用手帕帮她擦拭泪水。 小小俏脸,泪水多的止不住。
江絮雾莞尔一笑,开始打趣她。
抱梅被戏谑地脸红,这时青衣办好事回来,抱梅站起身,将泪水擦得干干净净。 “小娘子。”青衣规规矩矩地站在她面前,江絮雾坐在榻上,支摘窗撑开,露出外头的瓢扑大雨。
“这里不用你的伺候,你先回去吧。”
江絮雾轻声地说,青衣觑了一眼外头,而抱梅为她寻来一把油纸伞。
面对主仆两人变相地送客,青衣视若无睹地颔首,接过油纸伞,沉默地走了出去。
等人走后,抱梅才松懈神智,“小娘子,这裴家送来的婢女来了后,沉默寡言,我看着有点害怕。”
“你不用怕,她现在来伺候我,又不是来害我。”江絮雾坐在妆奁前,将发髻上的簪子解下来,抱玉正巧从外头走出来,身上的衣袖有几处洇染。
抱梅瞧见捂嘴一笑,“你在外面不会没打伞吧?”
“好姐姐,我在外面打伞了,我又不是傻子。这还是遇到了大夫人身边的嬷嬷,我路过时,大夫人在跟大爷吵架,说是要将女儿嫁出去,大夫人不愿意,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我听得出神,一时没注意。”抱玉说着讪笑不已。
江絮雾听着她们的对话,想到裴少韫之前说帮她出气,而抱梅听得津津有味,让她继续说下去。
原来是江大夫人娘家出事,需要银两周转人脉,可江大夫人娘家家风奢靡,哪里有多余的银两,于是江大夫人就想动用自己的嫁妆,谁知被人告发到江老太太面前。
江老太太勃然大怒,寻来大爷说了几句,而后大爷就跟大夫人在吵架,吵着吵着,就牵连江凝雪的身上,说大夫人这么多年给他生个儿子,一天到晚就抱着心肝女儿,说改天就把她嫁出去。
江凝雪可是江夫人的心肝宝贝,自然是被气得狠话全都放出来。
夫妇俩顿时吵得脸面都没有,都闹到了前院的江老太太面前。
“咱们江老太太自然向着大爷,可江大夫人受不了这气,不肯下台阶,还在置气,于是大爷这次放下狠话,说要休掉夫人,大夫人当场哭哭啼啼,说大爷早就想好要让她腾位置给柳姨娘。”
抱玉说得活灵活现,还说起来二夫人。
“二夫人怎么了?”
江絮雾好奇地问,抱梅也疑惑。
抱玉闻言,精神十足地说,“二夫人的娘家也出事,而后二夫人就想帮衬娘家,想找二爷求个人情,结果发现二爷在跟院子里的婢女颠鸾倒凤,二夫人一时气急,晕倒不省人事,早上刚醒,正巧二爷过来探望,两人又大吵大闹,而那名婢女说跟二爷好上一阵,还怀了一个月。”
江府几个老爷都贪图美色,大爷算是比较克制,姨娘没几个,二爷则是喜欢吃窝边草,江絮雾的继父则是喜欢在外面养外室。
江絮雾知道江府内龌龊事一堆,但眼下大房和二房都搞得一团糟。
令她想到裴少韫之前对她说过的话,而抱玉还在她跟前说:“我们夫人见二房那么热闹,主动跟江老太太说二房的子嗣在外面名不正言不顺多难听,说要提那个婢女当姨娘,二房自然不肯,所以刚刚去找夫人去闹腾。”
江絮雾听到江母的消息一愣,没承想她还横插一脚,不过母亲向来看不惯二房,也算正常。
“对了我今天还看到我们夫人趾高气扬,心情不错,遇见我还让我好好伺候小娘子,说我们小娘子往后有福气。”抱玉说出这些话后,摸不着头脑地说。
“小娘子,你说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江絮雾不想猜江母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她想在床榻上歇息一下。
抱梅她们闻言,默不作声地退下,室内的梨花香点燃,江絮雾原本是小憩,可入睡太深,再次醒来,便是隔日。
许是抱梅她们怕打搅她,一直没吵醒她。
江絮雾起身后,门外早早守候的抱梅推门而入,接下来便是洗漱换衣。
待到一切妥帖,江絮雾舀了几勺竹叶粥下肚,就已经饱腹,命人撤下后,她的母亲就不请自来。
江絮雾发觉这次江母过来,喜笑颜开,发髻上佩戴金钗步摇,耳垂的鎏金梅花坠子看得江絮雾有些不安。
这份不安伴随着江母见到她,亲热地拍着她的手背道,“你这孩子还真有福气,为娘以后也不用一直操心你的事情了。”
“母亲你在说什么?”
江絮雾不明所以,见江母用绣帕捂着唇,春风得意地道:“你不知道吗?前日我上裴家,裴家说愿意以正妻的名义娶你,裴少韫还算正人君子,知道你名声受损,愿意负责,也不介意你的家世,德行百年难得一见,今天他还主动上门,现在在你父亲那里,要我说你的弟弟妹妹以后也算可以有依靠了。”
江母感慨,谁知江絮雾听闻此事,脸色沉下来,“母亲你想多了,我不会是弟弟妹妹的依靠。”
“你――”她还没有苦口婆心地说自己这些年这么为难。
就见江絮雾领着婢女们出去,这气势冷下来,倒是跟江辞睢很像。
江母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急着命人跟上去,深怕江絮雾是要去见裴少韫,拒绝这门好亲事。
凉亭水榭,回廊四四方方,湖畔里的荷花展露出绿意,几条鲤鱼摇晃着身子,在水中惬意,反观江絮雾步履加快,身后跟着抱梅和青衣,她满腹心事,面色沉重。
她实在是看不懂裴少韫。
他分明对自己没感情,却处处纠结,眼下还要娶她。
裴少韫他到底所图何事,难不成是为了她藏的黄皮账本还有香匣子吗?
江絮雾深思,步伐走得更快,没有注意到前方水亭中的裴少韫。
待到一声,“江小娘子。”
她方才回神,也正是这回神,踉跄地往后退,却踩中了裙摆,差点要摔下去。
这时抱梅焦急地伸出手要接住她,江絮雾注意到,正要搀扶她的手臂,可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接住她。
今日的裴少韫一袭圆领白衫,俊朗出色的面上噙着笑意,芝兰玉树,单手扶住她。
江絮雾心中冷笑一声,用力反手抓紧他的手臂,佯装不小心,“啊啊啊――”
然后一把将他推入回廊下的湖畔。
“裴大人――”
“小娘子――”
第53章 提亲
四方回廊, 水榭亭台,四面八方的呼喊,令江絮雾始料未及, 她本意是看不惯,想借机推他下水, 反倒是被他察觉, 一个收回,踉跄地撞在他怀里。
锦衣绸缎, 郎君俊朗,玉树琼枝。
又观怀中少女,娉婷袅娜,靡颜腻理。
两人竟般配惹眼。
“江小娘子。”
裴少韫似笑非笑地看投怀送抱的小娘子,而江絮雾回过神, 心神一乱,往后一退, 屈膝行礼, “裴大人。”
在她行礼间隙, 她的继父从身后走来, 一身官袍还未卸下,看样子刚下朝, 就来会见裴少韫。
“你这孩子行事冒冒失失, 不知裴大人有没有出事。”江父心情不错,指责声里并未有恼怒。
江絮雾垂头歉意地道:“我走得急, 还望裴大人海涵。”
她的脑袋上方传来裴少韫的温柔声, “小娘子行径活泼, 难得一瞧,我自当不会怪罪。”
“裴大人说的是, 我这孩子天性顽劣,不过也只是偶尔。”江父在身侧恭维,话里话外都在维护江絮雾。
江絮雾知道他是为了婚事,才会维护自己的名声,她心知肚明,见江父一个劲说话,她根本插不了嘴,在看裴少韫应付颔首,可目光总若有若无地朝她这边撇来。
本就一肚子火气的江絮雾无处发泄,在一筹莫展下,江絮雾借故告退,想等他们走后,再单独寻裴少韫,询问他到底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