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只用两根食指倒立,脸颊已是青紫,眼睛也被汗水杀得生疼,几次摇摇欲坠,又凭意志强撑下来。
在他身下是被烫得湛红的烙铁,只消稍稍一碰就是皮开肉绽。
还有人拖着重约两石的滚轮绕场跑动,稍有停歇,就会被身后监管的人抽得满地打滚,若不慎被抽瞎眼睛,往后就彻底无望了。
时序说:“阿归自不用跟他们一样,可你若铁了心习武,至少每天都要跑步、站桩,有些武器还需极强的柔韧性,那是要从小开骨的,说是生抽骨筋也不为过。”
“阿归,你再仔细想想,你能坚持下来吗?”
若只是普通的强身健体,根本用不着这样辛苦。
可时序实在太怕,害怕时归今日只是吵嚷着练武,不知哪日又心血来潮,想做个武功盖世的武者。
这里面的辛苦无法用言语描述,他更无法看着女儿这般艰难。
也是他太过卑劣了,竟想着用死士营里的惨烈场面,以打消女儿习武的念头。
时序微微敛目,掩去眸中的不忍。
只在高台上站了片刻,时归就小脸煞白,两个小腿肚子抽筋一般不住打着颤,小指更是抽搐不停,无声反映着主人翻涌的心绪。
忽然,她身体一轻,眼睛也被一只温热的掌心挡住。
时序将她抱起来,轻声说了句:“抱歉。”
时归已经不记得是怎么从暗卫营离开的,只再回过神时,就坐上了回家的马车,手里多了一碗甜腻腻的桃花蜜。
“阿爹……”她小声唤了一句。
时序就紧挨在她身旁,闻言凝神细听。
时归断断续续道:“原来习武是这样辛苦,难怪我看大兄他们……”刚才在暗卫营时,她无可避免地带入到自己亲近人身上。
像她身边相熟的,死士出身的就有四人。
有已身居高位的大兄二兄,也有刚转做暗卫的空青竹月。
无一例外,都是从那些堪称折磨的训练中走过来的。
时归无法想象:“当初,大兄他们肯定很疼吧。”
“我之前还大言不惭,说要跟空青他们一样厉害,可我发现,我好像是做不到他们那样辛苦的,我怕疼,也怕累……”她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可能连坚持每天早起锻炼都做不到。”
“亏我之前还想着,万一有天学成,我就能保护阿爹了,唔——”时归笑笑,“可能不拖累阿爹就很好了。”
“唉,我大概是真的跟习武无缘了。”
时归得出最后结论,身子一歪,正倒在阿爹身上。
时序原还想着如何开导她,不想听了这样一番话。
“那……”
“我觉得,我还是先锻炼身体吧,若能坚持早起锻炼了,再说习武也不迟。”时归嘟囔着。
时序终是露出笑来:“那就依你。”
“等回去我就给你找两个武师傅,就在府上住着,等咱们阿归兴致来了,就过去学两招,没什么兴趣了,那就不管他们。”
“这样不好吧……”时归很是意动。
时序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淡笑道:“没什么不好的,就这么说定了,还有时一他们,你若有需要,找他们学也无妨。”
“好哦。”
花费一下午时间,只为打消时归临时兴起的一个念头,怎么看都有些小题大做。
但父女两人靠在一起,丝毫不觉哪里不对,只是会心照不宣地避开死士营里见到的,也省得念多了,连梦里也是那糟心场面。
马车上多是寂静,只偶尔会传出一二对话声。
“阿爹,为什么要有死士营呢?为什么里面的人要被那样对待,就不能柔和些吗?”
“因为有需要,便有存在。”
“教官可以柔和,可敌人不会柔和,上面的人更不可能拿出三五十年时间,去等一批身体强度开始下降的死士……”
时归若有所思,心有怜悯,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原以为习武这事解决了,长安寺的祭拜也过了,短暂的月假也算圆满结束了。
哪成想临了了临了了,时归还要出些新主意来。
“让空青和竹月跟你一起上学?”时序手里握着一卷书,甚是匪夷所思,“阿归,你这整日都想些什么呢?”
时归不依,用额头抵在阿爹肩上,有理有据道:“那我之前问过,空青和竹月只认识一点点字,可能还没我认识的多呢。”
“他们如今也才十五岁,不正是念书的年纪,总不能因为他们是暗卫,就剥夺他们上进的权利了嘛。”
时序被气笑:“我倒是头一次听说,暗卫还有权利一说。”
“那——”时归眼珠一转,“就当是陪我呢?”
“他们现在也陪着你。”时序面无表情道,“况且你在蒙学上课,他们本就在不远处守着,他们若真的有心,在外面也能听见教习讲课,不耽误他们上进。”
道理牌讲不通,时归只能改用感情牌。
“可是他们好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受了那么多苦,反正他们不管在哪儿都能保护我,有些小小的优待,也不过分吧?”
时序仍是反驳:“他们乃犯官家奴,若不愿受这份苦,就要跟着主家受死,是他们先想活命,才有后面的苦头的。”
“我——”时归头一次遇见这样软硬不吃的阿爹,生生哽住了。
任她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反惹得自己恼羞成怒,愤愤唤道:“阿爹!”
“怎么?”时序看过来。
时归根本不说话,就那么眨巴眨巴着眼,定定地盯着他。
其中有祈求,有羞恼,也有委屈……
也不知脑子是被迷惑了还是怎的,时序竟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念头——
阿归难得求到我头上,就这么小小愿望,都不能满足她吗?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就让时序浑身一震:“你……就那么想让他们跟你一起上学吗?”
时归看出他的松动,忙不迭点头。
“但他们已经十五了,蒙学的年龄上限是十三,下班更小了。”
“那他们没念过书,就当大龄启蒙呢?”
“……”时序艰难问道,“就一定要他们去?”
时归猛点头。
“事先说好,我只是帮你去问问,若官学的管事如何也不同意,就不能怪我了,阿归也不能再闹,这样可行?”
时归忍不住欢呼一声:“可以!我就知道,阿爹最最最好了!”
“是是是,毕竟用得上阿爹了,自是阿爹最好。”时序已经免疫她的甜言蜜语了,没好气道,“等用不到了,又是一口一个大兄二兄三兄四兄,还有个什么十九兄,反正就是没阿爹就对了。”
“嘿嘿。”时归不好意思极了,捂住自己的眼睛,好一出掩耳盗铃的把戏。
时序轻轻推了她一下后知后觉想起:“说起来这马上就要到六月了我记着蒙学的六七八月是开设弓马课的吧?”
“若让空青和竹月一起上课弓马课上他们还能多多照看你。”
这样说来安排他们两人入学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时序又想到:“阿归白天不还闹着要习武正好你们蒙学开始弓马课你且先跟武教习们上几堂课再说还要不要习。”
“啊……”时归被臊得脸上发红嘟嘟囔囔道“那我不是说了我不再想着习武了嘛阿爹怎净嘲笑我。”
对此时序轻笑一声面露挪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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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含2000营养液加更)
月假归来,蒙学里很是死气沉沉了两日。
时序几方游走,废了好一番口舌,这才勉强把空青和竹月送到蒙学里去,以借读的身份进入下班。
幸好他们两人在宫里待的时间不长,后面又一直待在死士营,见过又能记住他们的寥寥无几,但凡他们在宫里有点存在感,只怕时序再是说出花儿来,也难以叫官学的夫子们接受。
——同意两个太监借读也就算了,还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也就是帮忙说和的是时序,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本无需忌惮翰林的老先生们,然他给了官学的管事和夫子们该有的尊重,对方也总要给他两份薄面。
且不论双方真实想法如何,总之表面平和是维系住了。
两人到蒙学报道那天,时归兴奋异常。
她亲自带两人找管事的金侍讲和陈侍讲报道,又小尾巴一般跟在他们后面,直到两人顺利在学堂落座,才安心回到自己的座位。
两个多月前时归入学时,学堂里的座位是刚刚好的。
只后来接连出现意外,好多同窗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使得班上了学生少了近半,大半个学堂都空下来了。
空青和竹月年纪偏大,个子在一群孩子中也算高,为了不影响其余学生,他们两个的位置就被安排到最后一排。
考虑到他们的身份职责,陈侍讲又调了时归和周兰湘的位置,叫她们两人坐到新学生前面一排。
一来照顾了双方的情况,二来若哪天真出现意外,有那两个死士出身的学生在,也能把前头的俩小人儿保护好了。
陈侍讲无视了众人探究的目光,铁面无私道:“好了,今日的早课该开始了,且专心温书练字罢!”
“是……”底下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答应声。
可等陈侍讲走了,趁着其他侍讲还没抵达的短暂空当,大家又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大大方方地盯着两个新生看。
于少轩一时没忍住,张口来了句:“你们两个也是掌印的孩子吗?是时归的……兄长?”
时归:“……”
空青和竹月:“……”
被提到的三人皆是被震得两眼发直,时归一言难尽:“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吗?”于少轩尴尬道,“我看你跟他们一起来的,好像还很熟的样子,就下意识……对不起哦,我误会了。”
“那他们两个……”不等他问出大家都关心的,只见张侍讲从门外走进来,在他之后,余下的侍讲也抵达学堂内。
于少轩只好闭上嘴,转回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好。
张侍讲在看过时归的练字后,习惯性走到新来的学生旁边,刚想问一句两人的情况,余光忽然瞥见前排的时归。
久远的记忆不期然浮现,让他默默收回问出口的问题。
转翻开两人桌上的书册,指着第一页:“你们将这一页读来听听,总不能跟时归一样,也是忘记了吧?”
等两人磕磕绊绊地念了几行后,张侍讲又找来两套纸笔,继而道:“那再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不幸中的万幸,空青和竹月虽识的字不多,但书写上问题不算大,当然,这个不大是相较于时归而言的。
而这,已经让张侍讲很是满意了:“不错。”
“你们既与时归相识,不妨请她教你们文章的读背,至于写字,你们若无太高需求,维持现状就好,等将常用的文字都认全了,再说书写也不迟。”
“是,夫子。”
空青和竹月面上波澜不惊,可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打从张侍讲站到旁边起,他们的半面身子都是僵直的。
或者说,从踏入学堂那一刻起,所有的经历都非他们的认知所能接受的——
想他们不过卑贱家奴,何其三生有幸,能在这天下学子都敬仰梦寐的官学中,得夫子亲口指点。
而这一切……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目光正落在时归背上。
本就是刚开学不久,班上又多了两个新同窗,只是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儿,自然无法奢求他们按捺住多余的好奇。
今日授课的教习是个慈祥的老者,姓马,今年已八十岁高龄,原在十年前就致仕了,后被请到蒙学来,偶尔给孩子们讲讲课。
马教习眼睛已经很难看清东西,数年来,书上的内容早刻在他的灵魂里,学生们很少会看到他翻书本。
也是因为这双模糊的眼睛,马教习对堂下的学生也看不清楚。
学生们在他的课上最是放松,除了不说话、不做大幅度的举动,一些小动作还是常有的。
就像今日,总有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落在最后排。
好不容易挨到下学,不等时归回神,班上的学生都一窝蜂涌了过来,本意是要围在空青和竹月身边的,只因他们两个桌边的位置有限,便连带上她和周兰湘附近也站满了人。
“你叫空青,你叫竹月对吗?”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怎那么大还来下班?”
“你们跟时归是什么关系呀,跟掌印也很熟吗……”
一群小孩儿叽叽喳喳,问题接连不断。
莫说空青和竹月本就不善言谈,就是时归都被这些问题问蒙了圈,好半天不知作何反应。
还是周兰湘说了一声:“你们好吵呀,能不能一个一个来?”
这般,众人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那我先问!空青,竹月,你们跟时归是兄妹吗?”
只第一个问题就让两人措手不及,踌躇半晌,亦不敢说出一个“是”字,不得不垂下眼帘,试图将这个问题略过去。
直到——
“是呀。”不知何时,时归站了起来,她靠着自己的小桌,回身正对着空青和竹月,坦然道,“我们应该算是朋友吧,不过他们两个都比我大,说是兄长也没问题。”
空青和竹月猛地抬起头来。
时归看清了他们眼中的震撼,弯起嘴角,露处一个安抚的笑。
她其实有点不明白,想了半天得不到结论,便将她的不解问了出来,也好把大家的主意分散一些出来。
“当初我入学的时候,怎不见你们找我问个不停呢?”
有心直口快的,当即说道:“你可是掌印的女儿,万一我们说错话惹哭了你,那可就坏了!”
时序沉默一瞬:“那空青他们也是我爹送来的,你们就不怕惹哭了他们吗?”
“他们可是男孩子,谁家的男孩子动不动就哭啊!”刚才回答的那人又道,“但时归你就不一样了,我爹说了,女孩子可爱哭,你是女孩儿,肯定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