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既无母妃照看,也无外家支持,便是同胞弟妹也无,不知什么时候母妃去了,她也就彻底无依无靠了。
没有背景的公主,除了名义上好听些,实际过得并不容易。
她便想着……
等过个半年一年,她就去求皇后娘娘,尽早定下亲事,哪怕驸马就是个地方小官,只要人好,剩下的都无所谓了。
等她有了自己的公主府,余下的也就安稳了。
可谁能想到,她连这半年的时间都没有。
北地十八部与京城的联络并不多,除了上岁贡时有使臣进京,少有王室会离开他们的部族。也不知那赫连部落的王子是如何做到的,能将时间卡得刚刚好,这边大公主刚及笄,他们就赶来了。
既不会因为公主年纪尚小被拒,也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
就周兰茵所了解到的,距离北地迎娶上一位公主,也不过过去十年,当时尚了公主的是万俟部落的小王子,如今已成了新王,而那位公主也成了王后,只是少有消息传回来罢了。
既然前一位公主尚在,北地本不该这么快就又来求娶的。
她之前也是被赫连公主的话气坏了,这厢静下心来,也慢慢理清了条理,再一一分析给时归她们听。
时归几人也就是八九岁,难免听不懂背后的含义。
可周兰茵少有朋友,也就跟她们玩得熟些,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们:“若从北地的稳定说,朝廷再嫁一位公主过去也是正常。”
“但实际上,北地十八部族虽各自为政,但按着大周的要求,嫁去的公主在哪儿,就是哪个部掌有最终的话语权。”
“若我真的嫁了过去,万俟部有一位公主,赫连部落又来了一位,又该是谁说了算?岂不是要乱了套。”
时归听明白了一些,顾不得伙伴们仍迷茫着的眼神,低喃道:“可我怎么觉着,无论是赫连部落之前传出的谣言,还是那两位王子公主的表现,分明是一定要尚了公主的。”
“就是这样。”这也是周兰茵同样不理解的。
但凡赫连部落表现得不是这样急切,她也不会害怕成这样。
若赫连部落一定要带一位公主走,为了维持北地的安稳,难保皇帝不会答应,届时周兰茵愿意与否,可就全由不得她了。
时归按着周兰茵的手:“茵姐姐,今天的接风宴你就不要出面了吧,有那赫连公主在,我怕她又会生事。”
“你不如直接称病,只我们过去看看情况,这样有什么事,我们再尽快来告诉你,也省的横生枝节了。”
“但母后那边……”周兰茵犹豫。
却听周兰湘紧跟着说:“母后那边我去说,皇姐你就尽管放心吧!再说父皇和母后本就不喜赫连部落的唐突,皇姐你就远远的避开他们,父皇和母后肯定不会说什么。”
这话让周兰茵直接站起来:“当真?你说父皇对赫连部落已有不喜,或许也不乐意他们的求娶?”
而决定一个公主是否外嫁的,正是皇帝。
周兰湘肯定点头:“真的。”
“我那天本是去找母后的,正听见她和父皇说话,父皇说皇姐刚及笄,完全不着急说亲,且北地又不是什么好去处,叫母后帮着想个法子,看能否把赫连部落的亲事给拒了。”
“我——”周兰茵只觉呼吸都变得缓慢了。
她拼命克制着,才叫自己没再落下泪来,而那双在她喉口扼了许久的大掌,也仿佛瞬间被挪开一般。
距离接风宴开席已没多久时间,时归她们无法多留。
临走前,时归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茵姐姐你别担心,等晚些时候我见到阿爹了,再叫阿爹帮忙查一查,看看赫连部落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好。”周兰茵缓缓点头。
等时归她们赶到设宴的御花园时,果然人基本到齐了。
她们一眼就瞧见了人群里的赫连公主,赫连公主瞧着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一身璀璨的环饰,与人说话时总喜欢仰着头,往往旁人说了好多,才见她极是勉强地回了一句。
还都是诸如“哦”“是吗”“行吧”等极敷衍的言语。
而那些与她搭话的夫人小姐们本就不是真心,无非是受了皇后娘娘所托,不好叫她一人干等着,这才装个样子。
可对方这般态度,夫人小姐们也不会惯着。
在她又一次把别人的话当做耳旁风后,说话的那位夫人直接住口,反讽一句:“赫连公主还真是忙碌呢。”
“嗯?”赫连晴只听了最后一句。
然不等她问个清楚,就见始终围在她周围的人竟不约而同散去,其中一位亲王妃更是掸了掸衣袖,指桑骂槐了一句:“这有些人啊,还真把自己当个事儿了,也不知找面铜镜瞅瞅。”
说完,与她同行的几位夫人皆是掩面轻笑:“可不是。”
赫连晴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可她生长在北地,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直接,还是头一回接触京城夫人们的委婉。
她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的不对,又一心念着见到大皇女,索性不把精力浪费在一群妇人身上了。
殊不知就在她四处找人的时候,时归几人躲在一簇草丛后,正将这边的动静看了个清楚。
早在得知她在宫门口大放厥词的时候,几人便知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如今亲眼见了,更是发现——
这位赫连公主,可不是什么识趣儿的人。
瞧她虚长了几岁,不光没有外邦公主来朝该有的谦卑,更是连最简单的对人的尊敬也没有。
又或者她在北地被宠坏了性子,来朝也收不起那份自傲。
周兰湘心直口快:“这什么赫连公主,真是比我都骄横啊,合该让母后见见她,往后定不会再说我被宠坏了。”
说起六公主,那可是满朝皆知的骄纵。
可周兰湘再是骄纵,也做不出仗势欺人的举动来,更别说是面对长辈们,若她真敢如赫连晴一般,恐等不到皇帝皇后训斥,光是太子就能叫她追悔莫及。
时归赞同地点点头:“湘湘才没有被宠坏。”
几人没讨论几句,皇后便带人过来了。
随着皇后落座,又与赫连晴说了几句慰问之言,这场仓促的接风宴也就开始了。
许家姐妹和李见微都有亲眷在场,开席就坐到了娘亲身边。
而时序正在前朝忙着,皇后更不放心时归一人独坐,索性就让她挨着周兰湘一起,再说这几年宫里设宴,时归也一直是与皇子皇女们同坐的,对于她的位置,众人已是习以为常。
哪知那位赫连公主坐下后,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向这边。
看见这边的三人后,她明显是有些疑惑,张口便问:“这几位里可有大公主?我听王兄说,大公主与我年岁一般大,难道是中间那个吗……这比我也矮太多了吧。”
最后一句她只是自言自语,可她却忘了身边还有宫女内侍伺候着,便是当下没被外人听见,难保宴后不会传到帝后耳中去。
且不论她对大公主的诋毁,光是议论也是万万不该的。
而众人如今只是顺着她的目光去看,不期然看见坐在五公主和六公主之间的人。
……若她们没认错,那应该是时掌印的女儿吧?
掌印认了个干女儿,这事早三年前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虽不知这干女儿怎与掌印越长越像,可掌印对其的珍视,那是明眼人都能看见的。
尤其是这两年司礼监偶与其他衙门共事,常见掌印无意说起家中,但凡有人回应上一句,掌印下一句便是:“我女儿……”
几年下来,从朝上随便抓一个官员,那是都清楚掌印对女儿的在意的。
如今见那赫连部落来的公主将目光落在时归身上,好几个人身体一抖,再看向赫连晴的目光里,无端多了一抹怜悯。
时归正努力夹一枚扁豌豆,只觉耳边蓦得安静下来。
她茫然抬头,正好与对面的赫连晴对上,紧跟着,就听赫连晴问:“你就是大公主吗?”
时归:“……”她是错过了什么吗?
第46章 下一半
主位上,皇后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她正待说什么,哪知时归忽然开口,她没有直说是与不是,而是含糊问道:“您找大公主有什么事吗?”
赫连晴先是眼前一亮,直接站起来,盯着时归上上下下看了一遭,而后便抑制不住的浮现两分挑剔之色。
“听闻大周的公主最是端庄贤良,又多天香国色,我如今瞧着……”她好歹知道不要在人前放肆太过,说到一半,将后面的话隐没了去,最后只留下一句,“大公主身量实在矮小了些。”
倘若周兰茵当真在场,任她再怎么性情温和,被这样当众挑剔点评一番,也少不了惊恼羞愤的。
这不赫连晴刚说完,宴上就是一阵寂静无声。
时归放下竹筷,抿了抿唇,复问:“我身量如何,与赫连公主又有何干系吗?还是说赫连部族连外人的身量都要管?”
“大公主怎么算是外人。”赫连晴说话完全不过脑子,张口便是,“自我王兄得见公主,便认定了公主,这番我与王兄来朝,就是为了求娶公主的。”
“到时公主成了我王兄的妻子,便是我亲嫂嫂了,自然也算不上外人。”
与她话音同落的,还有皇后怒急的一声:“放肆。”
跟在皇后身边的素姑姑忍不住提醒道:“赫连公主慎言!”
而席上的旁人,也是表情不一。
周兰湘不知时归是想做什么,可也知道不能在这时候戳破她,只能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拉住她的手,无声给着支持。
时归看了她一眼,有些一言难尽。
说起来她没有否认赫连晴的话,也是想着替大公主提前试探一番,若能探出赫连部落的打算,那也能早做防备了。
谁能想到,这位赫连公主竟荒唐至此。
前有在宫门口大放厥词,白白污了大公主的清名,还没给皇后大公主赔礼认错也就罢了,又在宴上来了这么一番话。
……怎么,就认定能将大公主带回赫连部落去了?
一时间,时归竟不知自己该是个什么反应。
若说这赫连部的人当真见过大公主,就不会将时归错认。
可要说他们没见过,从月前到现在,他们的人又口口声声都是王子非卿不娶,好似什么极深情的人似的。
深情到连胞妹都认不出心上人来?
时归忍不住又问:“公主口口声声说,赫连王子一见倾心,就是不知贵王子是从何处得见大公主的?”
到了这时候,赫连晴还没听出她言语的变扭。
闻言仍旧得意:“自然是有人见我王兄英武□□,深觉只有大周朝的公主才配得上我王兄,将公主画像献于王兄的。”
“我们知道,大周朝最是重视女子名声,王兄顾念公主清白,只将画像留于自己身边,连我都不曾见过呢。”
听她这话,好像多照顾大公主似的。
周兰湘实在听不下去了:“所以你在宫门口和宴上屡次三番提及皇姐,也是你们的顾念吗?”
“真是好大的情谊呢。”说着,她将手边的杯盏拂落地上,暗骂一声,“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端来的酒盏,真是晦气!”
在场这么多人,除了赫连部落来的,哪个不知六公主的意思,可众人除了轻笑一声,全无反对之意。
连皇后都没呵责她失礼,反望向赫连晴,不冷不热地说道:“本宫还以为,赫连王子当真见过大公主了,原来只是一副画像惹的祸。”。”
“毕竟是要相互扶持一辈子的人,若只凭一副画像就定下……呵,赫连部落到底不比大周礼仪之邦,于婚姻大事上,实在是有些儿L戏了。”
“既然赫连王子与大公主并无任何交情,还请赫连公主往后说话时多多注意些,不然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叫人误会了赫连王子、误会了大公主,那就不好了。”
“可是——”赫连晴面色一变,下意识看向时归。
然时归冲着她莞尔一笑,轻声道:“对了,还不曾跟赫连公主说一声,我并不是大公主呢。”
“大公主身子不舒服,今日不曾赴宴,倒是让您失望了。”
赫连晴眼前一黑:“那你刚才跟我说那么多做什么!”
时归眨眨眼:“不是公主先与我说话的吗?公主远道而来,我总不能无视了公主的问话,再说我也从不曾说过,我就是大公主,应是赫连公主自己误会了吧。”
赫连晴将刚刚的对话回忆了一番,脸色愈发难堪。
“好了。”皇后心情一片大好,“毕竟是为赫连公主准备的接风宴,总不好辜负了内务府的一番准备,开宴吧。”
哪怕所有人都说,这次的宴会是为赫连晴准备的。
可整场接风宴下来,皇后少有与她说话的时候,反倒是常常问及命妇,可认得什么适婚的青年俊才。
“说起来大公主也到了说亲的年纪,顺嫔又总是精力不济,本宫作为嫡母,也该替大公主多考量些。”
众人领会,齐齐赞颂道:“娘娘真是慈母心肠,想来大公主有娘娘记挂,定能在京中寻到如意驸马了。”
京中?
赫连晴心中呐喊:大公主只能是他们赫连部落的!
她黑着一张脸,若不是得了王兄的再三叮嘱,她早就离席了,哪里还能忍受这样被当做不存在。
她的目光在许多人身上扫过,偶尔看见对面的时归,眼中恶意更是难以掩饰,活似毒蛇一般。
她把大周的几位公主想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猜不出,被她认错的又是哪个……不!
赫连晴脑袋难得灵光一回——
那丫头对大公主的称呼并非皇姐,那她就不是皇女!
想到这里,她望向时归的目光更是怨毒了。
一场接风宴下来,除了赫连部落的人,余人皆是宾主尽欢。
又因皇后娘娘当众提点赫连晴的那番话,时归和周兰湘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对赫连部落的来朝也不似之前那般忐忑了。
两人说好,接风宴后时归先跟阿爹回家,周兰湘则再往落羽殿跑一趟,尤要记得,把赫连公主在宴上吃的瘪说一遍。
好让周兰茵也高兴高兴。
宴散后,皇后率先离席,几位命妇也跟了上去。
周兰湘和时归只同走了一半路,而后从分叉口分开,一个急着去给皇姐宽心,一个则等阿爹来接她。
好在时归也没等多久,就见熟悉的身影从远方走来。
望着那道三年不曾变过的身影,她眸子里全是兴色,两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她就跳着招手,同时唤道:“阿爹我在这儿L!”
时序一身湛青宫袍,瞧着与寻常内侍并无两样。哪怕他身上没有带任何代表身份的令牌,可光凭他那张脸,整个宫里,就没有敢小觑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