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菘蓝感觉自己这一觉睡得有些太过漫长,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只觉得恍若隔世。
医疗舱里的休眠气体还未完全散去,隔着雾气和玻璃看外面,白茫茫朦胧一片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她这是在哪?
“你醒了。”苏云看到光脑上的提示就立马赶来,成功在林菘蓝在决定要不要喊救命前将她从医疗舱里解救出来。
知道林菘蓝目前定是四肢无力虚弱的状态,苏云也没多问,直接一把将她抱起放到一旁柔软的大床上,这才开口道:“我是顾欲卿的老师,也是老马曾经的战友,我叫苏云。”
林菘蓝耳朵还有些耳鸣,她僵硬地环视四周一圈,喉间轻动,干涩的声带发出第一句声音,“请问……这是在哪?”
待听清苏云的介绍后,放在被单上的手下意识抓紧被子,她紧接着发出第二个请求,“能否让我见一下顾欲卿?”
苏云哪里看不出林菘蓝故作镇定下的慌乱,也不戳破,爽快应道:“这里是我家,稍等,我想他已经收到通知了,应该等会就能赶过来。”
听到门外的动静,苏云轻笑一声,“还说不得,他来了。至于其他的,让他自己来给你解释吧。”
顾欲卿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床上面色虚弱但气息平稳的林菘蓝,不由得松口气。
“你来了?那剩下的就你们两自己沟通了,有事的话,按一下门上的呼叫铃,会有人来的。”苏云对着林菘蓝和颜悦色,转头看向顾欲卿的眼神里则是满是幸灾乐祸,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开门离去,走前还不忘他们关好门。
顾欲卿走到床边,关切地看向林菘蓝,“你好些了……”
“啪——!”
一声脆响的巴掌声自房间内传出,站在门外的苏云有些诧异,唇边的笑意却暴露了她的心情。
林菘蓝胀痛的手自空总滑落,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这一巴掌用足了她此时的全部力气,努力地将胸腔里翻涌的崩溃和无助压回心底,可那隐约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是将她的情绪暴露出两三分:“我们的合作,取消。”
顾欲卿还没从那一巴掌中回过神,脸上隐约的刺痛和红肿不难看出打这一巴掌的人用足了力气。
良久,他准备将被打歪的眼镜摘下重新戴上,注意到他动作的林菘蓝立马大声喝止道:“别摘你的眼镜!”
“你又要故技重施是吗?”林菘蓝藏在被子下的手紧握成拳头,指尖嵌入肉中的刺痛感在她麻钝的神经上来了一剂猛药,“我下一次醒来,是不是就要直接在实验室里苏醒了?”
顾欲卿的动作一顿,眼底隐下一抹刺痛,但终究还是没把眼镜摘下,就着这样的模样对林菘蓝解释道:“老师这里很安全,她也不会把你送去地下研究院,你的精神力一度溃散,如果不把你送到老师这里,你会直接在高烧里彻底精神崩溃。”
“所以这里是哪?”林菘蓝冷漠问道,“首都星是吗?”
“……”
“是。”
顾欲卿点头承认,这一举动在林菘蓝眼里就像是给她宣布了死刑。
沉默半晌,林菘蓝声音嘶哑,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只能呆呆地盯着视线里顾欲卿质问,“顾欲卿……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擅自给我做决定?”
“可是你当时的状态如果不再及时接受治疗,你就会整个精神系统陷入崩……”
“所以你是我的谁?!”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是夺眶而出,“因为你自以为的好心,所以我必须背井离乡被人毫无尊重地带到这个和我家隔了好几个星系的地方来是吗?”
顾欲卿看到林菘蓝的眼泪瞬间慌了神,他蹲在床边,想安慰林菘蓝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地将床头的纸巾放到林菘蓝触手可及的位置。
“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思想和喜好,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挪动的物件……不要再用你那高高在上的怜悯俯视我,我不可怜,也不需要你可怜。”
林菘蓝犀利地语言毫不犹豫地戳破顾欲卿的面具,眼神里满是厌恶和抗拒,“我现在就问你一句,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即使知晓醒来后林菘蓝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他也做好了接受冷嘲热讽的准备,但从对方口中听到如此不留情面的话,顾欲卿还是觉得自己胸口莫名地抽痛。
但他面色不显,蹲在床边将自己的姿态放低,柔声道:“你的精神力才刚刚恢复正常,等你稳定后,我们再商量何时回去好吗?”
林菘蓝还未真正觉醒精神体,按照他和苏云原先商量的方案,引导她觉醒了精神体后才算是真正的进入痊愈的环节,现在的清醒和平稳都还是一个刚盖起来的小茅屋,一碰就散。
听到这指向不明的话,林菘蓝冷哼一声,“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什么?”让一个星际人听得到古诗词这未免还是有些太难了,但光从林菘蓝的语气里顾欲卿就能感受到这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再度解释道,“一号我也一起给你带过来,在你养病这段时间,你的数据还是只会流向一号的数据库,等你彻底稳定后,我再送你和一号回荒星。”
“你!”林菘蓝没想到对方居然是给她来了个彻底的搬家,极度愤怒的同时居然有丝好笑,他居然连一号都敢动。
“不对,你是怎么搬得动一号的?”林菘蓝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未如此清醒过,“一号的主人是我,你带走我它为什么没有报警?”
“你连一号的系统都能黑?!”
面对林菘蓝接二连三都没猜到点子上的猜测,顾欲卿颇感无奈,“你的小脑瓜子都在想什么?”
“我曾经寄宿在老院长那一段时间,后面是老师他们找到了我,将我带来首都星让我在这里接受教育和生活。所以一号那里也有登记我的资料。”
发现结果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林菘蓝沉默下去,一时间消息太多,她根本消化不完,哭完后的困顿逐渐上头,她垂首坐在床上,瞥见脸上还有丝红肿的顾欲卿,心底一阵烦闷。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林菘蓝闭上眼睛往后一躺被子盖住脑袋,“一号和我的光脑,麻烦给还我。”
顾欲卿自知理亏,“光脑和随身衣物都放在衣柜里,一号我等会唤醒它让它过来,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起身关了灯,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
门外,苏云一脸戏谑地盯着顾欲卿脸上的红肿,没有半点心疼,“被教训了吧?”
“老师……”顾欲卿低头,像一只在外头受欺负后回家呜咽的大狗,站在苏云身旁低气压。
苏云没有再讽刺他,只是拍拍他的肩,“生活中的交往不是在军部,没有什么这是命令必须服从,也不是在公司,没有上下级。
你和小林的地位,是平等的,她没有什么义务必须听你指令。我等作为长辈尚且都在尊重你们小辈的意愿,没道理到了你和小林这里,就成了她必须听你的意见。”
“你如果没有学会换位思考,那她一直不原谅你我觉得也是应该的。”苏云才不管旁边的顾欲卿脸色是否更差,毫不留情地持续戳着她学生的伤疤,“而且你不觉得这本质上就是你对小林的一场绑架吗?”
“因为对方身体原因所以不顾本人意愿带她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接受治疗,我要不是你老师,我真的想给你几拳。”苏云瞥了眼顾欲卿脸上的巴掌印,“我看她还是打轻了。”
顾欲卿摘下眼镜,低垂的眼睫不停颤动,显示着主人此时的心情并不如他面色那般平静,“那我该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她不知不觉地精神崩溃然后沦为一个彻底的傻子吗?”
“她从一开始就对首都星有着极大的抗拒,平日里也不爱出门,一号的记录里,她最近一个月就出门了一次,”顾欲卿调出记录,“那一次,是老院长出殡,也是我带着她去土地局续缴租赁费的那次。”
“自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即使在她精神力提高,身体素质变好后。”顾欲卿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在网上和人交流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她对社交的抗拒,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涉及到线下,就会……”
像一株见不得光的植物,永远只想扎根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拒绝外面的风外面的光,就连雨水飘进来都要被她躲开。
苏云摇摇头,“这是她的心结,需要她自己解开。你不能用你的思想,去定义别人的是非好坏,在她没有危害社会伤害他人的前提下,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是她的权力,你无权干涉。”
“说起来,小林有句确实没说错,”苏云想到什么,笑了一下,“‘收起你高高在上的怜悯’,欲卿,你接受了十几年的先进的教育,开拓的眼界和知识是为了让你拥有换位思考的能力,而不是自以为的奉献和给予。”
“等她下次醒来的时候,让她来找我聊聊吧。”苏云拍拍若有所思的顾欲卿,“哦,对了,云廷让你带着东西去找他。还说必须是完好无损的。”
“记得附带报告。”
第85章
尽管在林菘蓝那边疑似被拉入黑名单,但顾欲卿还是很守信地将苏云想私下和林菘蓝见一面的消息传达到位。
信息成功发送过去的那一刻,顾欲卿原以为会出现的红色感叹号也没有出现,反而系统显示的是发送成功的字样。
她都那么生气了,居然还没删除拉黑他的联络方式一条龙?
说不出是何种情绪,顾欲卿悄悄将信息发送成功的页面截图保存,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将截图存入一个新建的文件夹里,并为其加密上锁。
确认林菘蓝收到信息后,顾欲卿才认命地开始着手整理这次林菘蓝帮忙修复的文物资料,手边这个复制品才修复到一半,若是直接拿到周云廷面前……
颇为懊恼地苦笑几声,这下他怕是要被穿小鞋冷嘲热讽好几天。
*
林菘蓝原本只是躺在床上慢慢平息自己心底不可言说无法告知任何人的恐惧,却没想到自己沾枕即睡,再度醒来时已是日薄西山,夕阳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她的房间投下一把金色的权杖。
摸索半天,林菘蓝总算在床头找到控制窗帘拉合的系统,遮光的窗帘逐渐退缩到两边,窗外火红的夕阳洒满整个花园。
林菘蓝突然想到了她外婆精心打理了几十年的小院子,那里应着不同时节种着不同的花卉,春天有爬满枝头的迎春花和随风摇曳的粉桃,冬天有依旧翠绿的毛竹,四时四景,每天都是不一样的景色。
痴痴地望着那布满阳光开满鲜花的花园,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眼角流下,她对顾欲卿所言不假,她真的很想回家。
回到那个只有在午夜梦回里才能窥探一角的家。
她真的很想,很想,做梦都想着回家。
泪水浸湿一片衣襟,林菘蓝终是忍不住抱膝埋首痛哭,压抑的哭声让站在门口的苏云默默停下敲门的动作。
看来她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那这次见面,是见呢?还是不见?
*
不过最后苏云还是进去了,因为被刚好被充满电准备回到主人身边的一号戳破她在门外一事,只好顺水推舟,应下了。
顾欲卿不清楚林菘蓝和苏云究竟聊了什么,只从周云廷那边隐约了解到两人聊了挺久,久到那天晚上周云廷差点以为自己要独守空闺。
“好了,八卦聊完,你的报告呢?”周云廷端起茶杯慢悠悠饮了一口茶,“值得我们顾研究员休假出差也要带着的灵感缪斯?”
见周云廷连寒暄都不愿多跟他寒暄半秒,顾欲卿知晓这事是没法轻拿轻放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将那份算不上完成体但也让他熬了大半个晚上才做出来的报告交上去。
虽然林菘蓝的修复进度也才刚到一半,但她之前说的话对顾欲卿还是有诸多启发,尤其是关于纳米胶对于粘合古老瓷器隐藏的破坏的解读,以及修复文物应该采取的几大原则。
顾欲卿不想去深究为何林菘蓝一个年纪轻轻涉世未深的女孩能在古文物修复方面上有如此深的造诣。但不可否认,通过林菘蓝,他又一次学习到了新的观念和知识。
周云廷一目十行,原本有些诧异的眼神逐渐变得炽热,他知晓顾欲卿说什么有修复的新思路只不过是个借口,也做好了准备顾欲卿丢一个他之前的修复思路来糊弄他,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给了他一份新的报告。
还是言之有物的那种。
“你小子,出了趟远门,找大师去进修了?”周云廷关掉报告的页面,坐直身子紧紧地盯着顾欲卿,企图判断他有没有其他的隐瞒。
想到林菘蓝,顾欲卿嘴边原本打趣含蓄的话突然拐了弯,“可能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还有中间地带的?”周云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朝他丢了个硬盘,“这是上面决定要在下个月帝国交流团赶来前修复好的文物名单,你看一下,分配好时间。”
“丑话说在前头,这个任务量很大,你未来三周的周末,怕也是要牺牲了。”周云廷无视顾欲卿震惊加不满的眼神,话风一转,“但……若是你能找到像你进修认识到的大师帮你,说不定你的周末还有得救。”
这么明显的暗示,顾欲卿再听不懂,他这几年察言观色的功夫怕是可以回炉重造了。
但,哪有那么容易。
顾欲卿想到现在半个正眼都不曾丢给过他的林菘蓝,心头泛起一阵无力,直接婉拒了周云廷的心思,“算了吧,她最近身体不适,得好生休养。”
在场的两人都是知情人,周云廷立马想到什么,试探地问了句:“你别告诉我是那位小朋友?”
顾欲卿也没藏着掩着,若是日后林菘蓝进军古文物修复行业,势必绕不开周云廷这位掌权人,那倒不如早些让周云廷知晓她的存在,点头低声应道:“嗯,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