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等那幅画从身旁经过之后,温芙向那位老人道谢。
“没关系,事实上我正打算去这附近的教堂墓地,你知道该从哪个门出去吗?”
温芙注意到对方穿着黑色的外套,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朵白色的桔梗花。在杜德,只有参加葬礼或是有亲人离世人们才会在胸前戴一朵白花。她将通往议会厅后门的方向指给他,并忍不住问道:“您第一次来杜德吗?”
“是的,我从阿卡维斯来,我叫奥利普。”老人摘下帽子对她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
听到“阿卡维斯”的时候,温芙恍惚了一下,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有人提起过这个地方了。
“那一定很远吧。”她自言自语地说。
“坐船差不多半个月就能到了。”奥利普回答说。
那的确比她想像中近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是距离杜德很远的地方。
“这儿美极了,不是吗?”奥利普转头看着议会厅墙壁上的那些画,由衷地赞叹道,“和阿卡维斯毫不相同。”
“阿卡维斯是什么样的?”温芙问道。
“所有美而脆弱的东西都不能在那儿长存。”奥利普说,“我们喜欢那些质朴而有力量的东西,比如剑和长矛。”
“听起来你们会欢迎雕塑家去那儿。”温芙评价道。
奥利普笑了起来:“你不喜欢阿卡维斯?”
温芙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沉默了良久忽然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在阿卡维斯。”
“是吗?”奥利普的语气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愿你早日与他重逢。”
与奥利普在议会厅分别之后,温芙朝二手书店走去。
她在快到书店的街区附近又碰到了一个问路的年轻男人,当她指完路后,对方又提出想要请她喝一杯下午茶作为感谢。温芙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她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不由得愣了一下。
少女怔忪的神情意外的可爱,这使得那位陌生的青年更加热情地向她提出了邀约,正当温芙思考着措辞准备拒绝他时,有个男孩抱着一束花跑了过来。
“你好,一位先生买了我的花,让我把它送给您。”卖花的男孩将那束花放到温芙的手里,随后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二手书店,“是那位书店里的先生。”
温芙低头看了眼怀里那束热烈开放的三色堇,抱歉地冲着眼前的男人笑了笑。对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很有风度地没再继续纠缠,与她弯腰作别。
等温芙抱着花走进书店,推开门就看见坐在柜台后的冉宁,他看起来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温芙随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冉宁像是吓了一跳,抬起头才注意到她的身影,于是又很快整理神情,故作轻松地回答道:“没什么,你今天回来得格外早。”
“因为我下午没去画室。”温芙回答说。
她朝楼梯走去,上楼前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谢谢你的花。”
冉宁怔了怔,疑惑地问:“什么?”
温芙折回来将手里的那束花插在了橱窗旁的玻璃瓶里,闻言直起腰:“这不是你送的花?”
冉宁将目光落在了那一束三色堇上,神情有些复杂。他过了片刻才神色如常地反问道:“你不喜欢吗?”
温芙替那束花换上了清水,将它摆在柜台上显眼的位置,并没有将花带回自己的房间。上楼之前,她玩笑似的对他说:“我只是希望,你下次可以换一种不花钱的方式替我解围。”
·
关于公爵的那条长廊,里昂打算选取宫廷生活的某个场景作为壁画主题,以此来表现出杜德在艾尔吉诺家族统治时期的贵族生活。
为了方便工作,扎克罗邀请他在这幅画完成之前搬到宫里来。里昂也认为这样更好,不过他提出有几个学生或许也要跟他一起搬进来。
公爵对此毫无异议,他一向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这段时间邻国派出使者前来祝贺他的四十五岁生日,蔷薇花园前所未有的热闹。当他得知这几个学生中有温芙时,更是笑着对她调侃道:“我三年前发出的邀约,再一次实现了。”
“大概和成为您的客人相比,我更希望能够为您工作。”温芙回答说。
她谦虚的回答使公爵笑了起来:“哦不,你并不是我的客人,我说过你是艾尔吉诺的朋友。”
有关安娜的那纸遗书,外界知道得很少,除了艾尔吉诺家族的成员,几乎没人知道鸢尾公馆现在登记于温芙的名下,因此扎克罗的话使其他人露出了微妙而诧异的神情。
从蔷薇花园出来之后,穆勒有些紧张,也有些隐隐的兴奋。他也是这次壁画的助手之一,因为里昂认为尽管他的人像画得普普通通,但是他或许能在背景的渲染上帮得上忙。
回去的路上,穆勒显得有些焦虑,就连面对里昂的那张冷脸都没能使他安静下来。
“宫里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舞会,我们得准备一套衣服,但愿到时候我不会表现的像个小丑。”他喋喋不休地说,“一套好一点的礼服要多少钱?我知道中心广场有一家礼服店,那位老裁缝已经干这行二十年啦,不行,我今天就得去找他,立刻就去,不然怕是赶不上了……”
温芙觎了眼对面里昂因为不耐烦而渐渐阴沉的脸色,好心地打断他:“别担心,你可以借一套。”
“你说得对,小金斯凯特就有一套,我可以找他借。”穆勒又有些高兴起来,但紧接着他又开始替温芙操心,“你呢?你的礼服要怎么办,画室没有女学生……或许你可以找公馆里的其他人,比如怀特夫人,她好像有个女儿,但愿她的身材和你差不多……”
眼看他又要没完没了地说下去,温芙只好再一次无奈地打断了他:“我不准备参加舞会。”
“你不准备参加舞会?”穆勒震惊地瞪着她,“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跳舞。”温芙回答道,“而且我们去那儿也不是为了这个,不是吗?”
“哦、是的,你说得没错。”穆勒像是才反应过来他们搬去宫里的目的,这让他终于想起了还坐在车上里昂,他小心地瞥了眼老师的反应,好在对方只是闭目养神,除了神情一如既往地不耐烦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直到马车回到公馆,再也没有人说过话。
温芙要带去宫里的东西不多,她相信自己不会在那儿住多久,因此只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衣服,外加准备了一些绘画的材料。
她下午又去了一趟圣心教堂,这两天她总是往那儿跑,因为她想好好看看教堂墙上的那些壁画。
傍晚的时候她从教堂出来,遇见了刚刚结束巡逻的亚恒。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衬衫,换掉骑士装的时候,就像是哪个工坊里的年轻学徒。
“你接下来还要去忙什么吗?”温芙问道。
“你有事找我?”亚恒问。
“上回阿尔贝利的事情我还没有向你道谢。”温芙说,“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喝点东西。”
亚恒笑了起来,他发现她好像只会这一种表达感谢的方法:“啤酒吗?”
“你想喝点别的也行。”温芙说。
亚恒想了想,最后遗憾地婉拒了她答谢:“我得回家一趟,我的叔叔还在等我。”
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温芙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坐在马车上的男人,对方显然也正看着他们。上回在巡查所的大厅,温芙见过他和亚恒一块从办公室出来,赛里奥尔·加西亚——巡查所的最高长官,原本亚恒如果能顺利留在泽尔文身边,接手宫廷亲卫队队长的职位,那么整个城市的布防都将归加西亚家族管辖。
“那就下次吧。”温芙对他说。
他们在广场分别,正当她转过身打算往回走的时候,亚恒忽然又叫住了她。温芙有些意外地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见亚恒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怎么了?”温芙问道。
亚恒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像下定决心似的问道:“答谢可以换成其他的吗?”
温芙愣了一下:“什么?”
亚恒:“我听说你要搬去宫里帮助里昂完成长廊的壁画,我还没有恭喜你。”
温芙:“谢谢。”
亚恒迟疑了一下:“那么……明天蔷薇花园的舞会你会去吗?”
他突然显得有些笨拙,在温芙怔忪的目光中尴尬地补充道:“我父亲希望我能参加,但我怕到时候没人愿意和我跳舞。”
温芙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的意思,她看着面前高大的青年,觉得没人会在舞会上拒绝和他跳舞。
“我不会跳舞。”温芙说。
亚恒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故作轻松地说:“那再好不过了,我跳得也很糟糕。”
“我没有准备像样的礼服。”温芙又说。
“那又什么关系呢?”亚恒说,“即便你明天穿着现在这条裙子和我跳舞,我也会感到荣幸。”
他说得如此真挚,以至于温芙再想不出其他理由,过了好一会儿,亚恒听见她说:“如果你是那么希望的话。”
他笑了起来:“再没有比这更诚挚的希望了。”
那一刻他的笑容比黄昏金色的夕阳还要耀眼,温芙心底的那点别扭也很快就消失了,这让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帮了他一个小忙。
亚恒回到马车旁时,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敛去。他的叔叔赛里奥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看样子你愿意去参加明天的舞会了?”
“我还没想好,”亚恒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再让我想想。”
第35章
因为最近有许多各地的使者来到杜德,因此扎克罗准备在花园举行一场化装舞会,客人们可以穿上各地的特色服装前来参加舞会。
但是当温芙戴着花园为每位客人准备好的面具入场时,发现这样的装扮毫无意义,区分一个人的从来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的言谈举止:角落里那个正举着酒杯高谈阔论的是雕塑家罗万希尼,而坐在沙发上安静聆听的黑发男人是诗人易思,坐在大厅的钢琴旁与女伴说笑的是音乐家卡尔特希曼,而他身旁的女伴是女作家怀特夫人……
温芙刚一走进大厅就有人喊住了她的名字。
温芙停下脚步,看着身后高大的男人,不禁迟疑了一下:“亚恒?”
“你怎么认出我的?”亚恒笑了起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银灰色的礼服,身量修长挺拔,即使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也比其他人高出半个头,那头亚麻色的卷发被好好地打理了一番,服帖地梳了上去。意识到她盯着自己的头发,亚恒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额角的碎发:“很奇怪吗?”
“不,”温芙说,“但确实和平时不太一样。”
“你也和平时不太一样,”亚恒扫过她身上穿的那条墨绿色长裙,含蓄地赞美道,“很漂亮的裙子。”
“谢谢,我会把你的赞美转达给怀特夫人。”
“抱歉,我忘了替你准备一条礼裙。”亚恒有些懊恼地说。
“我从没听说过男伴有为女伴准备礼裙的义务。”温芙不以为然,“而且只穿一次的裙子有些可惜。”
“那不一样,今天你出现在这儿原本也是为了我……”
亚恒的话没说完,因为有人从后面撞到了温芙的肩膀,好在亚恒反应极快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旁带了过来。
温芙回过头看见一个黑色短发的男人从身旁经过,对方发现自己撞到人后,回过头似乎是想道歉,不过他的目光落在亚恒扶着她的手臂上停顿了一秒,随后冲她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人群中。
亚恒皱起了眉头,不过温芙似乎并不在意,她只是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舞会很快就开始了,扎克罗出现在大厅里,他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袍,身上是各种彩色的羽毛装饰,这衣服穿在别人身上一定傻透了,但是穿在他身上倒是意外的合适。而他身旁的柏莎夫人则穿着一条黑色长裙,配上孔雀翎做装饰的面具,与公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们轮番上前亲吻公爵的手背,送上对他的祝福。
温芙注意到黛莉跟在公爵身后,乔希里牵着她的手。她今年十三岁了,刚刚要开始准备进入社交圈。温芙意识到这场舞会的目的或许正是如此,化妆舞会的设计也正是为了使不愿意在人前说话的黛莉能够更好的融入人群。
今晚的第一支开场舞由公爵与公爵夫人开始。等第一支舞曲结束之后,其他人就该带着自己的舞伴入场了。但乐队迟迟没有奏响乐曲,看来在这之前,今晚另有安排。
扎克罗坐在长桌中央,长桌的两头各有两张长桌,他微笑着回头对身旁的黛莉耳语了两句,黛莉在父亲鼓励的目光中站起来,目光在大厅中四处逡巡,像是要为今晚寻找一位可爱的舞伴。
她今天穿了一条佛罗明特的特色长裙,那儿的姑娘们个个都像一朵绽放的太阳花,热情明媚。她们会在宴会上和男人们拼酒,也会在舞会上主动邀请男人跳舞,并不为此感到害羞。
许多人都看出了公爵的意图,大厅中央的许多单身男士们不由得挺直了腰,无疑如果能够得到这位小姐的青睐,即使未来并不能与她缔结婚姻关系,也足够他们在今晚颜面有光的了。
一旁的亚恒注意到温芙微微翘起的唇角,轻声问道:“你笑什么?”
“他们像是等待开屏的孔雀。”温芙低声说。
“包括我吗?”
“你希望自己被选中吗?”
亚恒像是轻轻笑了笑:“不,我今晚已经有舞伴了。”
两人悄声说话的时候,黛莉已经绕过了长桌,她像是一只轻盈的小鹿从台阶上踮着脚尖跳落下来。她从围在长桌旁的男士面前经过,有时会好奇地透过面具打量他们的脸,但她的举止并不叫人感到轻浮冒犯,因为她的目光如此清澈,宛如一个对这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