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在离开前曾询问她是否要与自己一起前往佛罗明特,那是一个充满活力且更加具有包容性的城市,那里的女性热情开放,里昂认为在那里她或许会有更好的发展。
温芙对这个提议有过短暂的心动,但最后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她认为自己在杜德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事情。
里昂没有勉强,不过他在离开前送给她一个耐人寻味的忠告:“过去杜德曾是艺术家的天堂,但是很快这里就将不再适合艺术家们生存了。”
温芙不知道什么给了他这样的预兆,或许是因为公爵的病。
从去年冬天开始,扎克罗的健康状况就令人感到担忧,他头痛的老毛病时不时地折磨着他,近来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港口的事情结束之后,扎克罗渐渐开始将许多政务转交给了泽尔文。泽尔文接管政务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藉着顺利解救人质的功劳,将亚恒调回了自己身边,又迅速提拔了一些先前追随过老公爵夫人的家族。他这一系列的动作,似乎叫一些人产生了危机感,宫廷最近出现了一些反对泽尔文的声音。那些杜德的旧臣们向公爵抱怨泽尔文性情冷酷,行事张扬,并不是一位合适的君主人选。
扎克罗为此不堪其扰,自从泽尔文回来之后,他就在不断地处理着类似的投诉。为了躲避这些事情,公爵干脆搬去了城外的别宫,这样一来,蔷薇花园完全由泽尔文当家了。宫廷的各位行政长官这下彻底没了声响,人们很难猜测出,公爵的纵容是对泽尔文这一系列行动的赞许,还是仅仅因为出于一个父亲对一个放逐三年的孩子发自内心的亏欠。
扎克罗搬去了别宫,而管理画室的新画家尚未到来,画室彻底进入了无序状态。温芙开始试着在城里为自己找些活干,她先画了一些节日卡片放在书店寄卖,又为临近的商店画了几张简单的宣传画,就在她觉得自己接下去又得重操旧业跑去酒馆卖啤酒的时候,她总算接到了一份还算像样的委托。
一位富商的妻子在听说她是鸢尾公馆的学生之后,请她为自己画一小幅用来供奉的圣母像。这份工作的难度不大,温芙很快就完成了这幅画。画面中圣子坐在圣母的膝盖上握着母亲的手臂,而圣母慈爱地低头注视着怀里的孩子。
相比于市面上那些流水线般的粗糙工艺,温芙的这幅圣母像显然要生动精致得多。那位富商的妻子对此十分满意,慷慨地付给了她十个银币。
虽然仅有十个银币,但是这给温芙带来了很大的信心,无论如何,她要先开始相信她可以靠着画画养活自己。
某天下午,温芙去集市购买颜料的时候从港口路过。远处传来汽笛的声音,她回头发现岸边的一艘轮船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奥利普站在甲板上也看见了她,摘下帽子对她点头示意。
自从阿卡维斯与杜德之间的航路打通之后,港口就热闹了起来。
奥利普拄着手杖与温芙在岸边散了会儿步,繁忙的装卸工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扛着重量不轻的箱子,有人手中的箱子快要倒了,奥利普好心地用手杖扶了一把。
等对方道谢离开之后,奥利普注意到温芙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杖上,他慷慨地向她展示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别担心,这里面只能放得下一颗子弹,现在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随身带枪?”温芙问。
“外面的世界并不安全,”奥利普对她说,“杜德公爵是位了不起的君主,他为杜德带来了近三十年的和平。”
温芙想到了那天晚上在泽尔文身上看到的那些伤疤:“外面为什么打仗?”
“因为所有的和平从来都只是暂时的。”奥利普意味深长地说,“在这点上我更赞同阿卡维斯大公的理念,和平不能寄希望于敌人不会开枪,而应当来自于你手中也有枪。”
温芙看着他的手杖,不知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是你们现在正在做的吗?”
奥利普微笑不语,他举起手杖指着远处的港口对她说:“你发现这儿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温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航船整齐地停靠在金色的水面上,人们来来往往,秩序井然。每艘船上都挂着专属的旗帜,原先混杂在此的渔船与黑市的私人货船不见了,航道在重新焕发出往日的生机。
“虽然我不能告诉你泽尔文殿下做了些什么,但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看见的。”奥利普说,“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看见。”
远处传来汽笛声,又有船抵达港口。
两人顺着汽笛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艘悬挂着阿卡维斯旗帜的轮船正在缓缓朝岸边驶来。奥利普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认出那并不是一艘普通的商船。
当他们重新走回港口,那艘来自阿卡维斯的轮船也已经顺利靠岸。
“奥利普先生!”一位穿着淡蓝色纱裙的小姐从船上下来,她顶着一把漂亮的遮阳伞,微微卷曲的长发经过精心的打理,脸蛋红扑扑的,这长途跋涉的旅行并没有影响她的气色。
温芙隐约觉得她有些眼熟,等她终于走到他们俩面前,奥利普冲她弯腰鞠了个躬,并且举起她的右手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很高兴这么快又见到了您,塔西亚小姐。”
这下,温芙终于想起来了,三年前她还替这位小姐画过一张速写。
塔西亚冲奥利普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是泽尔文让您来这里接我的吗?”
“恐怕他还不知道您已经来到杜德的消息。”奥利普回答道。
她的舅舅安德烈从后面的甲板上来,同样热情地与奥利普握了握手,并且感慨道:“看来我们要比信件更快抵达杜德,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趟旅程会这么顺利。要知道三年前,可还不是这样。”
安静站在一旁的温芙终于引起了塔西亚的注意,她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你是……”
奥利普适时地介绍道:“这位是温芙小姐。”
塔西亚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她好奇地问道:“哦——你还在宫里陪黛莉画画吗?”
“我已经从宫里搬出来了。”温芙说。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塔西亚问。
“画画。”
塔西亚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就好像她没想到温芙竟然还在画画。
奥利普看了眼他们身后正从船上往下搬运行李的仆人:“您接下去是打算去蔷薇花园吗?”
果然他这一说,塔西亚的注意力便很快又被引了过去。女孩的脸上露出甜美的微笑,又略带有一丝羞涩。
安德烈接口道:“我希望最好是这样,公爵聊起过泽尔文和塔西亚之间的婚事了吗?”
第45章
“我和塔西亚之间的婚事?”泽尔文坐在书桌前抬头困惑地抬起头。
奥利普好心地提醒道:“还记得三年前您是怎么离开阿卡维斯的吗?”
三年前,当泽尔文在决定踏上航路,拜访沿途的公国时,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杜德并没有提供给他充足的船只和人手。除去艾尔吉诺这个姓氏之外,他没有任何可以与人谈判的筹码。
面对被困在宫廷一筹莫展的年轻人,奥利普建议道:“事实上您还有一样东西——比如您的婚姻。”他分析道:“如果您与阿卡维斯大公的孙女结婚,那么大公一定会尽全力支持您回到杜德并且继承爵位。”
泽尔文知道他说得不错。在阿卡维斯待了一段时间,他已经摸清了这里的现状。和艾尔吉诺相比,丽佳博特的家族史充满了阴谋与杀戮。丽佳博特的男人们生来就是为了争夺权力和土地,而丽佳博特的女人则一出生就做好了为家族联姻的准备。
塔西亚就是其中之一。
不久之前,她在舅舅安德烈的陪同下前往杜德,这是阿卡维斯大公发出的信号,可惜泽尔文并没有对这位表妹产生兴趣,而她的祖父也不愿意将她嫁给乔希里,对他来说这个孙女的婚姻理应替阿卡维斯换取更好的利益。
泽尔文拒绝了奥利普的提议,他的理由是:“于其费力支持一个不知是否能够成功的流放者,我想我的这位祖父一定更愿意直接挑选一个更有价值的合作伙伴。”
他的话听起来也很有道理,但是据奥利普观察,塔西亚小姐对泽尔文很有好感,如果她坚持选择泽尔文作为她的丈夫,那么阿卡维斯大公或许会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于是,奥利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您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泽尔文回避了他探究的目光,生硬地否认道:“没有。”
“既然如此……”
“我只是不希望把婚姻当做一种交换筹码。”泽尔文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即使这将使你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杜德?”奥利普问道。
泽尔文这回沉默了许久。
被困在阿卡维斯的那半年时间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有时候他甚至会想或许这才是安娜的让他来这儿的真正原因,她要他在野心与本心之间做出抉择,她要他如困兽那样挣扎过才懂得低头,知道原来一早他们就已经为他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诚然,泽尔文的想法很天真,但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固执。对王室来说,继承人的婚姻是一桩买卖,人人都想在这桩买卖当中赚取更多的利益,塔西亚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那么不如从塔西亚的哥哥艾伯特身上想想办法——比如邻国伊文公爵的女儿玛姬小姐就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伊文和阿卡维斯的关系不太友好。不过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眼看着邻国的特拉特与奈尔威亚越走越近,阿卡维斯与伊文为了自身的安全,最好的选择就是放下过去的成见,结成新的联盟。但僵持了这么多年,无论哪边都不愿意率先低头,主动提出交好。这也给了泽尔文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泽尔文向阿卡维斯大公提出他想前往伊文商谈有关航路的事情,而他作为来自杜德的中间人,或许正好能够借助这个机会,替艾伯特提出联姻,使两边都能不失颜面地重新恢复往来。
这是一桩双赢的好事,阿卡维斯大公慷慨地为他提供了航船和必要的物资、人手,泽尔文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发了。
“所以呢?”泽尔文问道,“这和她来到这儿有什么关系?”
奥利普叹了口气:“不久之前,艾伯特殿下遇刺身亡,阿卡维斯与伊文的联姻取消了。”
显然有人畏惧伊文与阿卡维斯联盟,因此派人刺杀了艾伯特。阿卡维斯大公一气之下晕倒在病床上,无止境的内乱使得丽佳博特家族本身就人丁稀少,这样一来,塔西亚突然间就成了王位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
但对于塔西亚来说,这似乎并不是个好消息。
她的几个堂弟对继承人的位置虎视眈眈,塔西亚的母亲担心她如果继续留在国内,等待她的会是与艾伯特一样的下场。她计划尽快将女儿嫁出去,以躲避国内的纷争。也就是这时,他们想起了最近刚刚回到杜德的泽尔文。
安德烈受姐姐所托,带着他的外甥女时隔三年又一次来到了杜德。尽管表面上是来探望夏天在别宫养病的杜德公爵,但实际上,那封商谈泽尔文与塔西亚婚事的信件已经提前寄到了杜德。
看着窗前一脸烦闷的泽尔文,奥利普忍不住笑着劝说道:“说真的,您完全不考虑这桩婚事吗?我想这对您并没有什么坏处。”
“也没有什么好处。”泽尔文黑着脸说,“等我那位外祖父一死,你以为那个继承王位的丽佳博特还会顾及她的死活吗?”
“阿卡维斯也需要杜德这样的盟友,你们会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关系。”
“再没有比婚姻更脆弱的关系。”泽尔文冷冷地说,“这样的例子还不够多吗?”
奥利普委婉地说:“但你们一旦拥有一个共同血脉的孩子或许就不一样了。”
泽尔文扯起唇角轻嗤道:“就像我一样吗?”
他的身上也流着丽佳博特与艾尔吉诺的血。奥利普哑然,他最后只能无奈地给出一个忠告:“您可以不接受这桩婚约,但您最好祈祷塔西亚小姐不会选择您的弟弟乔希里成为她的丈夫。如果那样的话,迄今为止我们的所有努力或许都将付诸东流。”
这场争论最终依旧不了了之,离开前奥利普对他说:“我好像忘了告诉您,塔西亚小姐来的时候,温芙小姐正好和我在一起。”
泽尔文的脸色一僵,奥利普站在门后,在关上门之前向他微笑着说:“不过我想您或许不用在意,因为她看起来对此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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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克罗在城外的别宫待了一个夏天,当得知安德烈携塔西亚来访的消息,他才重新回到了蔷薇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