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一本正经地说话,温南终于不由得笑了出来。温芙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几个人正要走出巷子,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泰德去而复返,并且身后还跟着几个巡查队的人。
“就是他!”泰德指着温南愤怒地大喊道,“就是他把我打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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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半年之内,这已经是温芙第三次光顾巡查所了。
刚刚在巷子里的时候,那几个巡查队队员听完泰德义愤填膺的控诉之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泽尔文。他们显然认出了他,不过泽尔文没说话,他们只好面面相觑地将他们带到了这儿。随后温南被带去审讯室问话,温芙与泽尔文倒是被立即请到招待室得到了贵宾般的款待。
招待室准备了茶水和点心,不过现在没人有心情享用它。温芙有些不安地站在门边,一边等待着外面传来消息一边盯着挂在墙上的那幅画。
泽尔文冷不丁地出声:“你已经盯着它看了十分钟了,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它,我可以让人把它取下来送去你住的地方。”
温芙回过神,她转过身才发现泽尔文正站在自己身后,并且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药瓶。他打开药瓶的盖子,伸手沾了一点里面的药膏,随后朝她抬手示意了一下。
温芙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我可以自己来。”
泽尔文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要我再找人送面镜子?”
温芙沉默了片刻,无奈地放下手。泽尔文满意地伸手微微抬起她的下颌,近距离看,她眼睑下的伤口略微有些红肿,好在伤口不深,血也早已经止住了,应该不会留疤,但是瓷白的皮肤上多了一道红线依旧刺眼。
温芙闭着眼,感觉到温热的指腹从眼睑下划过,带着凉意的药膏渐渐被指腹的温度融化,起初停留在皮肤上的手指触碰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渐渐的不自觉用了点力气,最后长久地停在她的眼睑下不动了。
泽尔文注视着面前闭着眼睛的女孩,微微有些出神。直到温芙睁开眼,她乌黑的眼睛注视着他,眼底一片清明。泽尔文略带失焦的瞳孔微微凝聚,但他没有转开视线,两人谁都没说话,长久地对视了一会儿。
“真可怜。”许久之后,泽尔文叹息似的低声说道。他用拇指的指尖从那道伤口上轻轻擦过,余下几根修长的手指几乎拢住了她的大半张脸:“疼吗?”
“不是因为你吗?”温芙问。
泽尔文的指尖一顿,他的目光上移,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
温芙静静地注视着他:“有关今天发生的一切,你难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泽尔文沉默片刻,最终没有否认。
不久前奥利普留意到这家准备转卖的花店,并且无意间发现了店主人泰德与温芙一家过去的渊源。
泰德曾经是温芙父亲的合作伙伴,两人合开了一家颜料店。可惜随着商店经营规模的扩大,两人的合作理念产生了一些冲突,最终走向决裂。两人商量好这家店归温芙的父亲所有,而泰德将会拿到一笔钱。
后来温芙的父亲病重,在去世后,温格太太才知道为了买下这家店,他的丈夫向银行借了一大笔钱。而泰德在拿到原先说好的那笔钱之后,竟然又以自己的名义将店铺转卖,随后卷走所有钱离开了杜德。
他们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温格太太不得不卖掉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并且将城里的房子抵押出去,才还清了银行的债务。为了养大两个孩子,他们搬去了乡下再也没有回到城里。
泽尔文必须承认他今天来到这里的确怀有私心——在得知这一切之后,他很好奇温芙再一次见到泰德的反应。
可是温芙的反应远比他想像中平静,即使是现在,温芙在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间扯着唇角冲他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因为我没有像温南那样痛苦,所以你感到失望吗?”
泽尔文的神情未变:“我以为你很高兴再见到他。”
“别为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彼此都很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温芙静静地看着他说。
泽尔文顿了顿:“我无意窥探你的痛苦。”
“那么你想干什么?”温芙的语气依然温和,话语却很尖锐,“你想确认我和你是同一种人,你希望当你痛苦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不好过。”
泽尔文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一点儿变化,他不想承认或许真的就像她说的这样,他们都看见过对方最不堪的那一面。他见识过她藏在温顺表面下的虚伪和谎言,她也看见过林场的河边他歇斯底里的怨恨和诅咒。
温芙长久地注视着他银灰色的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过了一会儿之后,泽尔文忽的也笑了一声:“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当你愤怒的时候,你也希望我跟你一样愤怒。”
温芙的神色一僵,她平静的表象终于褪去了,乌黑的瞳孔中映出一点儿恼怒。
这很好,泽尔文想,比她面无表情伪装的模样要好得多。
正在这时,招待室的门开了。亚恒从外面走了进来,当他看见站在墙边的两人,似乎愣了一愣。
屋子里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泽尔文退开半步,他手里还拿着药瓶,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刚才两个人只是在擦药。
亚恒是来接泽尔文的,今天的出行显然是泽尔文的私人行程,以至于作为他的亲卫,亚恒也是刚刚收到消息。
他将刚刚在外面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们:“那位泰德先生情绪激动,他拒绝私下和解,除非温南道歉并赔偿他一百个银币的医药费,否则就要将人送去审判庭接受公审。”
温芙皱眉道:“温南不可能道歉。”
事实也正是如此,温南向审查员表示自己宁愿上审判庭接受公审,哪怕最后被关进监狱也不可能向泰德道歉。
事情暂时陷入僵局,最后在天黑前,温芙交了一笔保释金,带温南先回到住处。
从巡查所出来时,亚恒看着她面色沉重的模样,不禁开口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帮你一起想想办法。”
“谢谢,但你不用这么做,”温芙勉强冲他扯了下唇角笑了笑,“我会想出办法来的,而且我已经不是鸢尾公馆的主人了。”
“那样更好,”亚恒看着她说,“这样你得到的就是一位朋友的帮助了。”
第50章
第二天早上,温芙来到了泰德的花店。
隔着透明的玻璃橱窗,翠西正站在一大丛月季花后面,美丽的脸庞上写满了忧愁。她心不在焉地替月季修剪着花枝,无意间抬起头时,正好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温芙,这使她吓了一跳,差点叫月季的花枝扎破了手。
“你来干什么?”翠西打开门,满怀敌意地对她说,“这里不欢迎你。”
“我是来找你的,”温芙说,“我想和你聊一聊。”
“如果你是为了你哥哥的事情,那么我没什么好跟你聊的。”翠西冷漠地说。
“我是为了我父亲来的。”
翠西一愣,她惶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但是从温芙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或许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温芙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街区,“我想他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你会感兴趣的。”
清晨的街边咖啡馆没什么人,翠西坐在温芙对面,她穿着一条浅紫色的丝绸长裙,戴着一顶时下非常流行的纱帽,耳朵上戴着一对精致的珍珠耳环。她并不是一个地道的杜德人,温芙猜她或许来自希里维亚,那儿的人大多有这样一头金色的长发。
“你想跟我说什么?”翠西抿了一口刚刚端上来的咖啡,挺直了腰高傲地问道,可不断摩挲着杯沿的手指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紧张的情绪。
事实上,这是温芙第一次面对面的和她坐在一起。翠西依旧和年轻时一样,脸上没有增添几道皱纹,一双白皙柔软的手上也没有任何劳作过的痕迹。她经营着一家花店,即使现在她的店铺出现了一些财政上的问题,也并不影响她依旧过着舒适的生活。
温芙看着她冷不丁地说:“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我母亲也像你一样打扮。”
翠西的神情有些难看,她不耐烦地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芙笑了笑:“你似乎并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认识你。”
翠西的确很好奇,这使她终于正眼朝她看了过来。
“我父亲为你画了很多画,”温芙说,“我在他的画室见过那些画。”
翠西嘟囔道:“你不要告诉我,他留给我的东西就是那些画?”
温芙没有否认:“你见过那些画吗?”
“见过一部分。”翠西回答说,“那段时间……我每星期去他的画室,他请我当他的模特。”
温芙:“他给你多少钱?”
“每小时一百个杜比吧,”翠西说,“我记不清了,可能更多。”
温芙:“一般画室的模特每小时大约能拿五十个杜比。”
“是吗,我不太清楚。”翠西含糊地说。
温芙沉默了一会儿:“所以后来你成为了他的情妇?”
翠西吓了一跳,她惊慌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否认道:“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温芙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翠西泄气似的说:“好吧,我那时候还很年轻,而且一个人来到杜德,身无分文,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他对我很好,对我说我是他的缪斯,我认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温芙:“他没告诉你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个家庭?”
“我后来知道了。”翠西眨了眨她那双美丽的绿眼睛,哀愁地说,“他答应要和我结婚,事实上我并不希望那样,可他坚持要那么做。他哀求我留下来,说他会和他的妻子离婚,为了让我相信他说的话,他甚至、甚至……”
“甚至想把他的财产转移到你的名下。”温芙冷冷地替她说完了这句话。
翠西震惊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解释道:“不,那家店从来都不属于我,那家店的产权文件上登记的是泰德的名字。他们约好等他离婚之后,就将文件上的名字改过来,这样就不必担心他的妻子会分走他一半的财产,可是……”
“可是他病倒了,”温芙冷冰冰地看着她说,“于是等他死后,泰德拿到了那家店,也得到了那笔钱。而你嫁给了泰德,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只有我的母亲得到了他留下的一大笔债务。”
“这不能怪我。”翠西红了眼眶,不知道是出于悲伤还是良心的谴责。她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块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哀伤地说道:“泰德威胁我如果不跟他结婚,我将拿不到一分钱。我能怎么办呢?就算我拒绝了他,这件事情也并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等翠西的情绪平稳了一些,她看着桌子对面的温芙,她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对面,对这番辩白似乎无动于衷,这使她也变得羞恼起来:“所以呢,你今天找我到底想对我说些什么?”
温芙淡淡地说:“我打听过了,泰德生意失败,在外面欠了一大笔钱,所以你们才重新回到了杜德。”
翠西听到这儿又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温芙于是继续说道:“如果你能说服他撤销对温南的指控,我可以买下这家店。”
翠西:“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你不想要这笔钱吗?”温芙问。
翠西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温芙:“如果你能让他在转让协议上签字,那么这笔钱就是你的。”
翠西终于反应过来:“你希望我……”
温芙没说话,但显然默认了她的猜测。
“他是我的丈夫。”翠西神色挣扎地说。
“想想我的父亲,他也曾是一个好丈夫。”温芙讥诮地回答道。
翠西坐在桌子前犹豫了很久,温芙并没有催促她立刻做出决定,许久之后,翠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皱着眉头,抬头神情坚定地对温芙说道:“什么时候可以签字?”
“当我收到巡查所的撤诉通知时。”温芙回答道。
翠西吐了口气:“三天后的这个时间,我们在商会公证处见面。”
翠西走后,温芙又在街边的咖啡馆继续坐了一会儿。
“你的咖啡冷了。”有人对她说。
温芙抬起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泽尔文坐在了她的对面。
温芙:“您清闲得让我开始担忧起这座城市的未来了。”
泽尔文:“或许就像你说的,我希望当我痛苦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不好过。”
“既然如此,是什么事情正使您感到痛苦呢?”温芙问。
泽尔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
温芙一顿,一时间没能及时回答上来。她这难得一见的口拙,叫泽尔文心情忽然间变好了一些。他请店员重新为他上了一杯咖啡:“看来你应该已经和她谈好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