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芙愣了愣,她起初以为是冉宁听说了昨天的事情,猜到是伯德三世正在找泽尔文,所以一大早到这儿打探情况。但是等她走到二楼,才发现她的出租屋外站着一位金色长发的男人。
听见脚步声,里昂转过头。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脸上布满了不耐烦的神情。温芙想到昨天在太阳宫,为了等候伯德三世的接见,只不过半个小时就已经足够叫眼前这位大画家先生起身离席,这次竟然在屋外足足等了她一下午,温芙在短暂地惊讶之后,对他说道:“看来您已经准备好面对那些过去的事情了。”
房间里的一切都和昨天一样,温芙打开门请里昂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随后去厨房为他泡了一杯茶。
当她带着泡好的红茶回到客厅时,里昂似乎也终于想好了要用一个怎样的开头来讲述五年前发生的事情。
“费文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最后他用这个句子作为整个故事的开头。
伯德三世有众多情人,这些情人也为他生下了许多个儿子,其中费文是众多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伯德三世并不赐予他的情人名正言顺的身份,倒是慷慨地将他的众多私生子都接回了太阳宫。
里昂来到希里维亚时,费文刚刚十岁。他在希里维亚生活了近十年,作为最受伯德三世重用的宫廷画师,同时也成为了费文殿下的老师。
或许是因为画家流落异乡的孤独与这个宫廷中无人关注的男孩产生了共鸣,在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中,里昂给了费文如同父亲那样的关爱。
但是就像温芙说的那样,里昂并不是一个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人。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大,雪花一般涌来的订单占据了他太多的时间,希里维亚庞大的上流社交圈也不约而同地向他投来了橄榄枝。里昂很快在城里创办了自己的画室,他有了其他的学生,并且变得越来越繁忙。
费文很少能再见到他,于是他越来越强烈地希望一切都能回到里昂刚刚来到希里维亚时那样,因此,费文认为要想达到这个目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毁掉他。
他编织出一些暧昧不清的谎言,攻击里昂的私生活混乱,画作大多是由学徒经手,性格暴躁、整日酗酒……因为里昂本就张扬跋扈的性格,使他原本就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流言愈演愈烈。那些嫉妒他厌恶他的人,趁机添油加醋地攻击他,很快所有人都相信了那些传言。
起初这样的谎言的确起到了费文想要的结果,里昂手里的订单急剧减少,他的情人、学生、朋友都抛弃了他。于是这时费文找到了他,他邀请里昂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要把你的才华浪费在其他人身上?你想要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只要我们还像之前那样。”
里昂终于意识到了这些流言的源头来自于哪儿,这使他出离愤怒,因为他感觉遭到了背叛。那天他们大吵了一架,近乎决裂。而第二天,费文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被传了出去,人们对这对师徒间的关系议论纷纷。这些流言传到了伯德三世的耳朵里,他认为是自己将里昂安排为费文的绘画老师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因此他决定将里昂赶出太阳宫。
在那之后,里昂背负着狼藉的名声,一无所有地离开了希里维亚,前往杜德。
“您认为那天费文殿下和您之间的对话是他故意叫人传出去的?”温芙问。
里昂冷冷地说道:“这并不重要,起码之前我所遭遇一切无端的指责都是因为他。”
温芙无法反驳,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画了一幅男性裸体取名叫做《情人》,以此构陷博格,牵连泽尔文,引发公爵的不满。她回想起当时里昂反应,忽然间理解了他的愤怒,因为他刚刚遭受过这样不公平的构陷。
“我很抱歉。”温芙说道。
“为你昨天指责我是个逃兵吗?”里昂瞥了她一眼。
温芙不知道这代表着他已经原谅了她最初所做的欺骗,还是因为他已经不想再提起过去的事情了,于是她低下头抿起嘴笑了笑:“为我今天让您在外面等了一个下午。”
第78章
伯德三世在太阳宫召见过准备参加竞选的画家之后,市政厅正式开始为几个月之后的画展忙活起来。
他们把举办画展的地点定在了太阳宫外的月亮广场,那是一个由三百根柱廊组成的圆形广场,庞大得足以容纳一支接受检阅的军队。所有参展的画作会被挂在近六百米长的圆形长廊上,而中间空旷的广场,则可以用来安放一些雕塑作品。毫无疑问,这会是一场惊人的作品展。
广场向所有人开放参观,除去希里维亚人,到时候甚至还会吸引不少来自其他地区的人民。
画家们野心勃勃地想要在这样一场万众瞩目的展出中脱颖而出,市政厅的办公室也因此变得繁忙起来。
当温芙走进市政厅时,布鲁斯刚从市长罗杰先生的办公室里出来。他们看起来刚刚结束了一场愉快的谈话,直当看到温芙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布鲁斯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了。他停下脚步,诧异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温芙并不理会他的提问,而是直接将手里装订好的文件递给了面前的罗杰先生:“我听说每一幅参展作品要提前递交资料,好让市政厅安排展位。”
在希里维亚还没有人敢这样无视自己,布鲁斯还没来得及感到不满,紧接着在听到她的话后,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记得里昂已经宣布退出了这次画展。”他皱着眉头提醒道。
这一次温芙终于转头看向了他,她带着礼貌的假笑对他说:“没错,所以这次只有我的作品会参加展出。”
“这听起来似乎不合规矩。”罗杰先生说道,“我想太阳宫最初的邀请名单里,并没有你的名字。”
温芙:“但是你们向里昂画室发出了邀请?”
罗杰先生迟疑了一下:“是这样没错。”
“我想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温芙将手里的文件翻到背面,那上面落着里昂画室的火漆印。
罗杰哑然,他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但又说不出她的做法有什么不符合条件的地方。
站在一旁的布鲁斯发出了一声嗤笑:“里昂不想背负抄袭的指控却又不舍得失去他的名声,所以你们联合起来想出了样可笑的招数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温芙转头问道。
“当然有问题,”布鲁斯理直气壮地说,“国王邀请的是里昂,你们这么做难道不算是一种欺骗?”
温芙面不改色地说:“那么由您的学生们一块完成的作品,是否能算是布鲁斯画室的作品?”
布鲁斯语塞,一时间无法反驳。
所有人都知道,布鲁斯画室的作品大多都是由他的学生们完成的,最后完成的订单上只署有画室的落款。
“而且您可以放心。”温芙继续说道,“这次画展的作品上只会出现我一个人的名字,我想不会有人将它误认为是里昂先生的画作。”
布鲁斯当然听得出她话语间的讥讽,因此面色变得越发不好看。
罗杰先生有些为难地夹在两人中间,他既不想得罪如今在艺术圈举足轻重的布鲁斯,也不愿招惹赫赫有名的里昂。于是,他只能委婉地向温芙问道:“但我听说您已经看过山羊公社准备参展的画稿,正是为了避嫌,里昂先生才会宣布退出这次的画展?”
“的确如此,他无疑是一个高尚的人。”温芙说,“虽然我认为在面对一些卑鄙的手段时,他本不必做到这样。”
罗杰先生努力忽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继续问道:“既然如此,您参加这场画展恐怕对山羊公社的其他画家来说并不公平。”
“您担心我会偷走那些画稿中的设计吗?”温芙问。
罗杰先生不说话,但显然这正是布鲁斯他们当初设计这一切的意图。
温芙:“关于这点,我想您大可放心,那幅画上绝不会有一点儿和其他人相似的东西。”
她的话不单令罗杰诧异,就连布鲁斯也再一次转头朝她看了过来。他冷笑着说道:“你要怎么保证这一点?”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温芙不冷不热地说,“很遗憾我不能再跟您说得更多,因为那可能会让您担上抄袭的罪名。”
布鲁斯再一次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在太阳宫彻底撕破脸了之后,温芙终于对他连最表面的尊敬都懒得伪装一下了,倒是让布鲁斯终于相信了在某些方面,她的确很像里昂的学生。
“除非由你来创作一本新的教典,否则我也想知道你的画要怎么做到不会和其他人有一点儿相似之处。”布鲁斯撂下这句话后,朝罗杰先生欠了欠身,冷着脸扭头离去。
而因为这句话,也使市政厅对温芙的画产生了兴趣,他们接受了里昂画室的展位申请,这意味着温芙可以开始准备她的画了。
夏天的时候,瑟尔特尼亚的军队终于迈过了西嘉利亚山脉,抵达杜德。乔希里派出了军队迎击,但是很快,在几次小规模的交手之后,瑟尔特尼亚人就意识到杜德的军队并不像他们想像中那样强大。
这里曾是艺术家的天堂,几任公爵大力发展城市的公共建设,同时对阿卡维斯式的武力崇拜嗤之以鼻。繁荣的市民生活与海上贸易带来了大量的财富,但是这里的人却似乎并没有想过要怎样去守护它。
泽尔文或许曾经考虑到了这一点,在他的父亲扎克罗还未去世之前,他就已经有意识地开始训练军队,提拔那些出身低微,但是有军事才能的平民进入军营,这也曾是他引起那些贵族不满的地方。但是在他还没来得及完全做好准备之前,他私生子的身份曝光了,乔希里带着维尔人将他赶出了杜德。
战线推进的速度比所有人预想中都要快得多,不单单是因为瑟尔特尼亚人骁勇善战的骑兵,更多的是,作为公爵的乔希里依然对教廷抱有一丝天真的幻想。他一边抵御着瑟尔特尼亚的军队,一边还在不断地派出使者,希望能够与这次随行的红衣主教布莱希争取谈判。
不过他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八月,瑟尔特尼亚的军队终于抵达了杜德城外。当乔希里站在城墙上看见瑟尔特尼亚红蓝交错的旗帜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布莱希一边拖延时间,给他和谈的希望,一边毫不留情地带领着军队气势汹汹地来到了这里。
派去维尔求援的使者迟迟没有回来,瑟尔特尼亚人却已经在城墙下虎视眈眈,他们对这座城市势在必得。
听说敌人已经抵达的消息,很多杜德人开始连夜收拾东西逃难。不过为了保证这座城市的安全,乔希里很早就已经下令关紧城门,这座曾经向全世界开放的城市,入如今被围困在西嘉利亚广阔的山脚下。
艾尔吉诺的宫廷大臣们提议由新任公爵亲自出城,带领士兵抵御瑟尔特尼亚人的进攻。起初这种做法的确取得了鼓舞士气的效果,但是正如布莱尔主教猜测的那样,这位年轻的公爵从未经历过战争。在他之前的人生里,甚至没有直面过鲜血和死亡,这使他在第一次面对敌人的刀剑时,几乎立即就吓破了胆。
杜德的士兵一边要抵御敌人的进攻,一边要掩护他们的公爵撤退,第一次在翡翠河边的会战,以杜德惨败收场。
更可悲的是,在败退回城的路上,乔希里因为惊慌不幸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一幕落在一路追在他们身后的敌人眼里,无疑遭到了对方的大肆嘲笑。瑟尔特尼亚人将这件事情编成歌谣,四处传唱,借此羞辱躲在城里不肯出来的公爵。
杜德的士兵听着城外肆意的嘲笑和谩骂,恨不能立即洗刷这场耻辱,但是那次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乔希里就病倒了,他被恐惧和病痛折磨着,再也不愿意出城面对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
这件事情传到城里,杜德人感到既丢脸又愤怒,他们指责艾尔吉诺的胆小与懦弱,要求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满大街的杜德人再一次包围了蔷薇花园进行抗议。
远在希里维亚的温芙也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她一边为还在杜德的母亲与哥哥担心,一边关注着泽尔文的去向。
可是,整个八月她都没有得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直到某个起风的夜里,夏日干燥的天气已经一连几天没有下雨,而那些懦弱的杜德人还躲在城内,一连几场胜利使教廷的这支远行军放松了警惕,直到黑暗中不知哪儿燃起了大火,驻扎在城外的瑟尔特尼亚人在深夜沉睡时,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当人们惊慌失措地穿好衣服,以为是城里的杜德军队半夜出来偷袭,赶忙拿上武器准备迎战时,却发现这群冲进营地的人与以往接触过的杜德士兵并不一样。
这支半夜奇袭的军队训练有素,目标明确,更关键的是,黑暗中,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只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的拚杀之后,主教布莱尔就不得不坐着他那辆豪华的马车,带领着他的军队开始了大规模的撤退,山谷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和欢呼声。
城外的动静当然也引起了城墙上士兵们的注意,他们的第一反应以为是维尔的援兵到了。但是夜里天黑,看不清情况,他们不敢贸然将这些人放进城。而那些人似乎也并没有进城的打算,等教廷的军队离开之后,他们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等天亮的时候,瑟尔特尼亚人终于在山脚下重新整顿好了一切。布莱尔主教大发雷霆,他立即命令手下的士兵去打探情况,很快士兵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昨晚偷袭营地的那支队伍并不是维尔派来支援的军队,而是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被赶出杜德的泽尔文·艾尔吉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