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厚帘掀开,一抹高大的身影走进。
张木华身着火红劲装,一头墨发用绯玉冠束起,劲爽利落,他眉峰飞扬,浑身充斥着浪荡不羁的气息。
上前拱手行一礼,他朗声道:“母亲。”
看着容貌佳俊的大儿子,福安公主脸上扬了几分笑意,她眼中浮着揶揄,笑道:“今日刮得是什么风,竟将你给吹到了我这儿。”
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地上跪着的人,张木华收回眼神,略带庄重的道:“母亲,二弟五岁起便痴迷诗书,到二一才遇一知心人,他所求甚少,望您成全。”
福安公主扬唇轻笑,风华绝代。她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眼皮耷拉着,欣赏起染的殷红豆蔻,慵懒的嗓音响起:“你二人对我这个做母亲的,所求都不过一次,且都是为心上人,却也最让我为难。你说你二人......”
她忽而又倾坐起,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下巴搁浅在上头,带有三分疑惑的问:“为何会如此像呢?”
张木华抿紧唇。
“大约是,我们是兄弟罢。”
张木齐微微侧头,抬眼望了眼身侧之人,拱手道:“母亲,我对唐乐安是真心所付,我这一生只想要她一人,也只会对她一人动心,我的嘉运院也只能有她一个女主子住进去。母亲,望您成全。”
他伏地,行叩拜大礼。
张木华飒然撩开袍子,双膝触地,“母亲!母亲,望您成全!”
福安公主顿感头疼,闭眼揉着太阳穴。
房内幽香浮浮沉沉,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过去了很久。
上头传来一声轻叹。
“桃子,去将我那匣子里的莲花镯子取来。”
候在柱旁的丫鬟欠身应是,去取来簪子递到福安公主眼前。福安公主没接,示意桃子给下边的人。
“这是我在寺里开过光的,当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见面礼。”
张木齐心下一喜,站起接过莲花金镯,连连道谢:“多谢母亲,多谢母亲,多谢母亲......”
福安公主振了振袖,神色淡淡。
“唐乐安身份特殊,有些礼数就不必了,她日后不可随意在府中走动。至于份利,就按妾室的规格来罢。”
“妾室......”张木齐脸色僵了下。
“是。”
“齐儿,你要知道,这已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大让步。”福安公主苦口道。
“是。”张木齐敛下眉眼与失落。
“下去罢。”福安公主摆手。
“是。”
张木齐拱了下手。
转身走出。
“原来,母亲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张木华意味深长的道了句,眼中闪动的芒光亦是如此。
“华儿......”福安公主哑然,唇微张,“你来年二月就要成亲了,自此以后你便是有家室的人。你喜欢孩子,多和宁香生几个就是。”
“家室?”张木华嗤笑了声,眼中划过一抹不屑,转身往外走。
“大年初一,宁香的及笄礼,你――”
福安公主话音未落,就被一声:
“没空。”
给打断。
福安公主摇头,满眼无可奈何。
“我这两个儿子,可真像啊。”
旁侧的总管事笑盈盈的道:“毕竟是手足情深的兄弟,总是会有些像的地方。”
“手足情深......”福安公主勾唇浅笑,意味深深。
......
漫步廊下,张木齐微微侧身垂头,道:“方才多谢大哥为我说话。”
张木华大手在那单薄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好珍惜眼前人。”
“我会的。”张木齐十分郑重。
他转而又带了些愧疚,道:“大哥,当年你那件事......”
“那只不过是,我一时的年少轻狂罢了。”张木华双手环臂,站在廊下,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眼中蔓延着落寞。
“母亲她――”张木齐顿了顿,走到张木华的身旁,眉头微折,“母亲是爱你的,大哥,只是她也有无法言说的苦衷。”
“或许是吧。”张木华轻哂,抬脚朝前走。
“但不重要了,都过去了。已经不重要了。”
对,不重要了。
斯人已逝,如今再说什么都已不重要。
望着那抹透着孤寂与着落寞的高耸背影,张木齐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注视着那抹背影越走越远。
一片雪花飘落划过眼前,张木齐侧身看着落英缤纷的雪瓣,他手伸到廊外,雪花落入掌中,很快便被掌温给融化殆尽。
待得久了,身子也渐冷。
他嘴角溢出丝丝冷气。
“今年也快完了,来年也不知是何光景。”
“爷,咱们回去吧。”随身小厮道。
“嗯,回去吧。”
张木齐收手,抱紧双臂。
他眼中生了三分笑意与期待。
“也不知乐安知了我带回去的消息,是否会高兴。”
“会的。”小厮附和着,“能与爷您携手一生,是她的福气。”
张木齐粲然一笑。
“也是我的。”
第56章 协助一二
朔风狂卷,厚积的云散开,露出了碧蓝夜空。
圆月成盘,明星闪耀,曜曜余晖洒落大地,将安谧的夜晚映照的莹莹生辉。
小小院中挂着厚雪的桂树,宛如拖着行囊的旅途者,在茫茫雪中负重前行着,不堪重负。
廊下,五个丫鬟穿行而过,井然有序。为首的丫鬟桃子,抬手轻敲房门。
“唐姑娘,奴婢是大夫人派来,给您送东西的。”
房门拉开,小丫鬟笑着将人迎进来。
桃子怡然站着,轻挥了挥手。
随行而来的几个丫鬟,听令行事的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其中有金银首饰,也有布匹衣裳。
“这是大夫人给您的一点心意。”桃子眉眼弯弯,眼中无半点笑意,“另外,大夫人担心您身子骨不好,在伺候二少爷上多有疏忽,特派奴婢来协助一二,从今以后奴婢就是您的贴身丫鬟了。奴婢贱名桃子,见过唐姑娘。”
她对着坐在足以容纳两人的玫瑰宽椅上的少女,略微欠身一拜。
唐乐安掀起眼皮,打量起三步之遥的人。她长着一张小巧秀气的瓜子脸,杏眼笑吟吟的,本是一副冷艳美人相,唇瓣却薄如雪,横生了几分刻薄,破坏了美感。
唐乐安嘴角翘起,眼含笑意。
“同是伺候二少爷的姐妹,不必多礼。”
自张木齐说那些话之后,她便料到大夫人会派人来。大夫人知她身份,是绝不可能让她一个罪臣之女,独霸嘉运院的。
桃子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她还当唐乐安对二少爷用情至深,如此看来也不过尔尔。她垂首道:“奴婢手脚粗苯,若是有何地方冒犯了姑娘,还请多多恕罪。”
“早听闻云春院中的丫鬟人美手巧,做事最为精细,你既是从云春院出来的,想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唐乐安笑语嫣然。
门帘掀开,张木齐进来瞧着满屋的人,他走到唐乐安的身旁坐下,“我不放心,来瞧瞧你,这房中怎如此多的人?”
唐乐安莞尔一笑。
“大夫人遣人送来好些礼品,这才人多了些。只是这般隆重,倒叫妾身心中不安。”
张木齐弯唇,拉起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中,眼神温柔,“这也说明母亲对你的重视,你收着便是,明日我与你一起去道谢。”
“是。”唐乐安微微顿首。
并肩而坐,郎情妾意。
桃子咬了咬唇瓣,从托盘中捻起一串珍珠项链,借花献佛道:“姑娘您瞧,红珍珠串,这是东海产的稀奇着呢。”
唐乐安瞧着,泯然一笑。
“大夫人送来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张木齐只是一瞥,便对她道:“你若喜欢珍珠项链,回头我叫人再送来些,你每天换着戴。”
“有二少爷您这份情谊在,妾身便已是心满意足。”唐乐安笑容温软。
张木齐听得心中鲜花怒放,揽着她孱弱肩膀入怀,握住纤细玉手放在胸口处,“乐安,你我永不分开。”
唐乐安偏着头倚搭在他的胸膛上,任由那冷香环绕鼻翼,她眉眼柔和而弯,浅浅笑着,“只要二少爷您不弃,妾身定是永相随。”
主子浓情蜜意,婢女们很有眼力劲的纷纷退下,唯独站在中央还拿着那串珍珠项链的桃子,眼神淬着剧毒,半点不愿避嫌。
直到一只手,将她给拽了出去。
小丫鬟沾花微笑:“这位姐姐,二少爷和姑娘他们正蜜里调着油呢,咱们做下人的得回避才行。”
突生恼意,桃子反手就扇!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我做事!”
小丫鬟捂着脸颊,眼神愣愣的,眼中泛起了泪花。
旁边一小丫鬟过来,关切的瞧了瞧好姐妹,她气鼓鼓的质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你凭何打人?”
桃子冷哼,侧身而站,高傲的不可一世。
“我是大夫人派来嘉运院的掌事丫鬟,摆不正身份的丫鬟,我当然要动手好好教训一下。”
替好姐们妹愤愤不平的小丫鬟,圆圆眼睛大瞪,“云朵她也是二少爷放在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你没资格动手教训她。”
“你还敢顶嘴?!”桃子面色狰狞,扬起手又要扇人耳光。
一道轻斥的声音传来。
“吵什么?”
张木齐低头,从门帘中出来。他眉宇微皱,“乐安已安寝,你们在吵什么?”
忿不平的小丫鬟刚要上前,就被桃子给蛮狠的拽到身后,她一脸笑意的欠身,柔声道:“是一丫鬟不懂规矩犯了错,奴婢稍加教训一二,惊扰了您,奴婢罪该万死。”
张木齐凝视了眼,半是迟疑的道:“我记得你,你是母亲院中的人,你好像是叫......”
“桃子。”桃子极为主动,眼中含羞,“奴婢贱名桃子,是大夫人派来伺候您的。”
张木齐苦恼的摁了下太阳穴,喃喃自语道:“母亲还真是爱使这种小手段。”
他轻叹气,正色道:“我身边不必你伺候,收起母亲灌输给你的那点心思,仔细照顾好乐安就是。”
桃子脸一僵,垂首道:“是。”
她微微抬眼,凝望着离去之人。
入了这嘉运院,她就没想过再安于丫鬟身份,她要做,就要做那勾人的狐狸精!
等着吧,二少爷。
我会让你看清楚,谁才是会为你真心付出的人。
......
明日就是年关。
昨晚深夜风雪停到今早,天气放晴,却是照旧很冷。
埋首在梳妆台上翻找,金银首饰碰撞叮啷咣当响,唐乐安神情略急,嘴里碎碎念:“怎么没有呢,到底被收到哪里去了......”
侍候在旁的云朵,顶着一张稚嫩的脸,歪着脑袋,软糯的问:“姑娘,您找何物?可说出来,奴婢或许见过。”
唐乐安抬首,找东西的手也跟着停下来,“小马,木雕小马,你可有瞧见?”
“奴婢早上收拾梳妆台时,并未瞧见什么小马。”云朵的眼眨巴眨巴,充斥着单纯。她走上前,在床柜里翻找了下。
唐乐安将梳妆台的抽屉都给合上,转头问:“怎样?可有找到?”
“回姑娘的话,没有。”云朵摇头。
唐乐安凝眉,带了几分苦恼。
“会是放哪儿去了呢。”
第57章 恼羞成怒
“那小马,对姑娘您很重要吗?”云朵问。
唐乐安点头。
“很重要,那是我的宝物。”
那是她的兄长,送她的护身符。
她本来日夜带在身边,最近太多事情发生让她心力交瘁,等回过头来时,才发现东西已不在身上。
“姑娘,奴婢记得您之前住在下房那边,说不定是落在那里了,咱们可去寻寻看。”云朵提着建议。
唐乐安环视房内,所有地方已都找过,却无所获。她肩膀颓了下去。
“也只好走一趟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下微微皱褶的裙摆,便要出去。云朵拿着件披风追上,披到她的肩上,“姑娘,您身子弱,仔细保暖。”
“你有心了。”唐乐安软笑了瞬,将披风带子给系好,徐徐向外走去。
门外立着的桃子,忙道:“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有事出去一下。”唐乐安眸色淡如水,缓步走着。
忽而被一只手臂,给拦住去路。
柳眉微折,唐乐安淡声问:“你这是何意?”
桃子脸上扬着歉意的笑,却是敷于表面,“姑娘勿怪,奴婢也是听令行事。大夫人特地交代过,叫您待在院中哪里也别去。”
那双桃眼中秋水似波,含着一丝冷清,唐乐安神色微动,“我只是去下人房拿点我的东西,耽误不了几刻钟。”
“奴婢听令办事,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桃子仍旧谦卑,只是眼中的小人得志难掩。
唐乐安浅浅呼了口冷气,思虑着该如何,眼睫一抬,就瞧见迎面而来的张木齐。
“站在外头作甚?天冷快进屋去。”张木齐张口便是关心,见人穿得厚实,他又问,“你这是要出门?”
唐乐安顿首,“妾身有一小物什落在之前住的下房,加之今儿天也好,便想着出去走走。”
“今儿天是挺好,那便去罢。我也约了好友在迎客楼碰面,他有浮游虫毒的解药消息了,我赶着前去,但又惦念着你,想着来看看你再走。”
张木齐伸手,为唐乐安拢了拢披风,“仔细别冻着,天儿不下雪才越冷。”
旁侧的桃子看得眼红,袖中双手微攥,笑颜插话道:“二少爷可还记得大夫人所言?大夫人交代过,唐姑娘不可随意在府中走动。您这,是坏了规矩。”
张木齐蹙眉,眼中卷了丝不悦。
“在云春院是母亲做主,这里是嘉运院,我才是这里的主子,你最好恪守你的本分,别坏了分寸。”
还未行心中所念就惹恼了人,桃子脸色白了瞬,后退几步跪地,清脆的嗓音中透着紧张与惶恐:“奴婢不敢,只是大夫人所交代,奴婢不敢不尊。”
“既然如此,你便回云春院罢,嘉运院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张木齐的眼光放在唐乐安的身上,温柔的道,“我送你去下房那边,咱们走。”
他牵起她的手,大步朝着院外走。
桃子起身,目送那两道身影的离去,身侧的手攥紧成拳,眼中翻滚着汹涌恨意。凭什么,凭什么那个丑女人能留在二少爷的身边,而她长得美若天仙,却得不到半分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