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这半夜的到底是谁啊......”徐婆婆举着烛台,迈着碎步往院门处走。
卸下门闩,拉开门。
入帘见唐乐安浑身湿透,徐婆婆瞬间着急地将人拉进屋,找来一身干净的衣裳和一条帕子,道:“你快换上,仔细着凉。”
她说完走到门外,似有回避之意。
唐乐安蹑手蹑脚将湿透的衣裳脱下,擦干身子换上徐婆婆给的衣裳,布料老旧却有股温暖的味道。
她拉开门让到一旁,道:“给你添麻烦了,许婆婆。”
“你能在落魄的时候想到我这个老婆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麻烦。”徐婆婆将一床毯子披到唐乐安的肩上,又给裹了裹。
唐乐安扯唇,一抹惨笑在脸上漫开,道:“您前些日子同我说的话都灵验了,他要娶妻了,他说他不愿叫那位小姐委屈,便只能委屈我,还说对不起我......”
徐婆婆眼中闪烁着一抹心痛,拉起那只玉手轻轻地拍抚着,“怪老婆子乌鸦嘴,若是我当时说点吉利话,也许就不――”
唐乐安晃了晃头:“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福分太浅。一早我便知他非良人,只是我想赌一次。”
徐婆婆惋叹:“你受苦了。”
唐乐安苦涩一笑,眼尾渐渐红透。
徐婆婆拧着眉头,揽着人入怀:“哭吧孩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唐乐安双手攀紧徐婆婆的后背,身形微微颤栗着,泪水止不住地掉落,满腔苦楚也在这一刻具象化。
......
翌日,天还未亮。
唐乐安回到银青光禄大夫府,脚刚踏进嘉运院就撞上张木齐,她垂首道:“见过爷。”
“小妹昨夜遭人行刺去世了,现在府上正乱着,你安分些别到处乱跑。”张木齐道。
唐乐安垂首应是。
门外好几名带刀侍卫走进来,冲张木齐拱手,道:“见过二少爷,六小姐身死蹊跷,大夫人命尔等将唐乐安带去例行审问,还请二少爷行个方便。”
张木齐拧着眉头:“昨夜唐乐安并未出府,嫌疑从何而来?”
为首的侍卫俯首:“其中内情卑职也不知,卑职只是听令行事。”
张木齐僵持了瞬,看向唐乐安道:“你走一趟吧。我也会去,你不会有事的。”
“是。”唐乐安牵唇,扬起一个毫无破绽的笑。
“快走吧,大夫人还等着。”为首侍卫催促道。
几人行在廊下,张木齐侧首凝视着那张镇定自若的娇颜。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穿着一身简约银白长裙,温婉似水,娇美如画中仙子。
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道:“我与知意的婚期定在八月初八,一会儿我会想办法把你的身契给要回来,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以后日子你要好好的。”
唐乐安微微顿首,婉约笑道:“妾身谢过爷。爷的恩情,妾身没齿难忘。”
瞧着她进退得宜,通情达理的模样,张木齐莫名生了几分心疼与愧疚,一把攥过她的手紧握:“乐安,真的对不起。”
唐乐安红唇微抿,挤出一抹笑意:“爷不必介怀。”
对不起说的次数多了,就会变得很廉价。
她不想再从张木齐的嘴里听到任何道歉的话语,更不想一次次地被他提醒,她当初的选择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
前厅。
福安公主高位落座,眉梢间带着怒意,端起茶杯不慎被烫了下,她眉头一皱,拂袖。
旁侧添茶侍候的丫鬟,很快被拖下去。
丫鬟哭喊求饶声响彻大厅,两旁侍奉的丫鬟小厮噤若寒蝉。唐乐安跨过门槛,往上瞄了眼飞快收回视线,规矩下跪叩拜。
“本夫人问你,你昨晚去了哪里?”福安公主道。
落在身上的视线似冰锥在扎,激起后背阵阵寒战,唐乐安咽下一口唾沫,道:“回大夫人的话,妾身昨晚在嘉运院,并未出府。”
福安公主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在眼中荡漾,却无端地残暴可怕。她抬手道:“来啊。”
两名侍卫上前,站在唐乐安身后。
“既然这张嘴说不出实话,就把她的舌头割了罢。”福安公主轻描淡写地道。
两名侍卫架起唐乐安的胳膊,作势往外拖。
第91章 巧舌如簧
“住手!”张木齐道。
他几步上前,诚恳道:“母亲,唐乐安昨夜的确并未出府,我可以替她作证,求您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福安公主顿感头疼,眉眼间染了七分火气,怒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已有人来报,唐乐安是杀害你小妹的帮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包庇她,你心中还有你小妹的一席之地吗?”
张木齐怔住,缓缓扭头看着唐乐安,他哑然道:“我母亲所言可真?”
唐乐安瞳孔闪了下,遥遥望着福安公主,道:“妾身与六小姐确有一些龃龉,但从未想过要六小姐的性命,望大夫人明察秋毫。”
福安公主嗤笑,眼中略过一抹不屑:“骗子女儿的话有几分可信?狡辩的话就等到你下了阴曹地府,去说于阎王爷听罢。”
说罢,她摆了下手。
“不可。”张木齐出声拦着,存有疑虑地道,“母亲,儿子还是觉着其中有蹊跷,还是调查清楚为好。届时若唐乐安真是帮凶,再行处置也不迟。”
“你简直冥顽不化!”福安公主气极拍桌,转而对两名侍卫道,“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处死!”
两名侍卫顿了下,拽着唐乐安往外拖。
门外,一道呵声传来。
“慢着!”
全书亦脊背挺直,走进来向上方的福安公主微微颔首:“侄儿见过姑姑。几年未见,姑姑容颜依旧。”
全百川身为皇帝义子,按辈分尊称福安公主一声姑姑,并不算坏了规矩。
福安公主敛了敛怒气,脸色仍然不好:“你久居边塞,刚回京不久便登我府门,本该好生招待你的,只是眼下府中事情众多,改日我再请你上门一叙,今日你先回吧。”
“侄儿此次前来,是为唐乐安。”全书亦淡声道。目光落在唐乐安身上一瞬,迅即扫向福安公主,“侄儿认为,木齐所言不差,调查清楚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福安公主黛眉微蹙:“你有何高见?”
“不瞒姑姑,侄儿已调查到杀害小妹的凶手,此刻就在府外,只要姑姑你一句话,侄儿即刻就将凶手带来,让您一睹真容。”全书亦道。
“那便带上来。”福安公主道。
全书亦身旁的小厮闻声,小跑出去。
侧首看向架人胳膊的两名侍卫,全书亦眉眼冷峻,道:“二位,还请松手。”
两名侍卫仰首看向福安公主。福安公主微侧了下身,不耐地摆了下手。两名侍卫这才松开,冲全书亦微一拱手,恭敬地退了下去。
臂膀上方摁压着的双手撤去,唐乐安站起身来,她双手束在身前,垂首道:“多谢全将军。”
全书亦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
跑出去的小厮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两个抬着担架的。担架放在地上,小厮掀开白布,一张灰败而丑陋的脸露出。
福安公主以帕掩唇,颇为嫌晦气,她冲旁侧的总管事使了个眼色。
总管事微微颔首,下去仔细瞧了眼,道:“大夫人,这是府上的丫鬟阿花,她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全书亦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捻开边角展露出里面装着的带血匕首。
“这是侄儿从这名丫鬟身上搜到的凶器,应与小妹身上伤痕一致。”
“全将军,匕首借奴才瞧瞧。”总管事冲全书亦点头示意,取走交给随时待命的仵作。仵作拿着匕首出去。
过了片刻。
仵作回来,道:“尊小姐确是被这把匕首给要了性命。”
福安公主眉头一挑,并未因此而打消疑虑。
“这只能证明我女儿是阿花所杀,但不能洗白唐乐安的嫌疑。她昨夜不在府上是事实,且钟家千金证明她跑去了东湘桥,船宴上也有人瞧见过她。”
“阿花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机会接近我女儿,定是唐乐安与阿花勾结,里应外合杀害了我女儿,今日我必须要她死,为我女儿偿命!”
“请大夫人听妾身一言。”唐乐安提裙跪地,“阿花在夜庭当值,妾身在厨房做事,虽都是府中老人,但常年无交际,我并不认识她也没私下来往过,大夫人寻人问上一问便知。”
福安公主不为所动。
总管事冷哼:“真是巧舌如簧,满口谎言。”
唐乐安双手攥了攥,道:“大夫人息怒,妾身方才撒谎说昨晚并未出府,是有原因的。”
“此前钟东佳在妾身身上下药,她言明要我在昨日下午时分到东湘桥旁,后又将我带上船,命我换上薄衫勾引顾大人......”
说到此处,唐乐安忆起昨晚那一身透明薄纱,不禁双颊泛起了红。
她压下羞涩,从袖中掏出小瓷瓶,道:“只有按钟东佳说的去做,妾身才能拿到解药。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这是钟东佳给妾身的解药。”
仵作拿走小瓷瓶,往手中倒入一枚嗅了嗅,又同唐乐安道了句“冒犯了。”,捏起她的脉搏一诊,随后道:“白芨丸,确有解断肠毒的功效。”
福安公主下巴微抬。
总管取过小瓷瓶,送上福安公主的手上。
福安公主捻起一枚药丸左右瞧了瞧,缓缓揉搓着似在思量,一炷香过后,她忽而道:“都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没反应过来。
“都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大夫人说什么吗,都下去!”总管事言辞间带了三分凶意。
两旁侍候的丫鬟小厮侍卫,潮水般地往外涌。
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眼福安公主,见其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那药丸上,唐乐安凝了凝神,也随着人潮下去。
京城中想要嫁入顾府的女子多如牛毛,其中最为疯狂的就是张柔椿,但只要费心稍加打听,便知钟东佳也算其中一员。
皇上为张家与顾家赐婚,在朝堂上闹得最凶的就是钟家,福安公主不可能半点风声都听不见,也许是听见了但也并未当一回事。
既然钟东佳想要借刀杀人,那就别怪她背后捅一刀。
身后,骤地传来一声唤。
“唐乐安。”
她顿住脚,侧首瞧去。
全书亦踱步上前,一双如鹰的眼注视着她,嗓音略带沙哑地道:“这些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唐乐安颔首道:“托全将军您的福,我一切安好。”
全书亦紧锁眉头,“你可是还在怪当年我没有帮你一事?但当时我是有苦衷的,你......”
第92章 拿到身契
唐乐安抬手打断:“当年之事我已尽数遗忘,全将军无需介怀,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她转身,疾步离去。
望着离去的倩影,全书亦欲要抬脚去追,肩膀忽而搭了只手。
张木齐顺着全书亦的视线往前方瞧了眼,什么也没瞧见,他哥俩好地拍了拍全书亦的肩膀,笑道:“哥,你这两日回京,我每每都想去找你,但又担心误了你正事儿,今儿你可有空?咱们去迎客楼一叙?”
凝了眼那抹倩影消失的转角处,全书亦冷峻的脸上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推拒道:“改日吧,我今日还有事要忙。”
张木齐眉宇间的笑意落了三分,问起正事:“方才见你在前厅为唐乐安解围,你与她是旧识?”
全书亦付之一笑,不愿过多提及,冲其微颔了颔首转身离去。
张木齐眉峰一皱。
这是何意?
......
前厅。
将药丸放入瓷瓶中,福安公主端起茶杯,不明意味一笑:“钟家丫头的野心,要比我想象中大许多。”
总管事笑盈盈地道:“钟家在朝堂中一向高调,也是时候给点教训尝尝了。”
“敢动我的女儿,呵......”福安公主眼中掠过一丝狠厉,手中茶杯瞬间碎裂,“她这是在找死!”
......
嘉运院。
唐乐安推开房门,房内沉香漫漫。
抬脚走进,就见顾云峥斜躺在贵妃椅上,姿态慵懒,神情倦怠,似乎等她已久。
“你来做甚?”唐乐安道。
“自然是来接你离开。”顾云峥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唐乐安柳眉微皱:“我何时说过要与你走?”
顾云峥弯唇:“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朱唇轻抿,唐乐安不发一言。
顾云峥走近,拉起她的玉手,温柔缱绻的道:“安安,听话。你的身契拿到后就随我一起离开这里,去顾府,那才是你的家。”
话音刚落,房门豁得推开!
唐乐安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挣扎开那只手。
张木齐闯进来,瞧见顾云峥,他怒目一瞪看向唐乐安,冷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被当场抓奸,唐乐安竟觉得庆幸,如释重负般,好像心中积压已久的大石头,突然之间就落了下去。
她垂首而立,语气平淡:“是妾身对不起爷您,要杀要剐任凭您处置。”
张木齐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气不可遏地扬起手就要打――
顾云峥眼神一厉,擒住那只手迅猛一拽,过肩摔砸在地上,将那只要打人的胳膊给卸掉,他脚尖抵在张木齐的喉间,眼中含笑,笑得极为轻蔑。
“如你所见,我与安安情投意合,此生非彼此不可,你最好识相点,以后看见她绕路走,否则我定会让你尝尝下半生都在床上度过是何滋味。”
他俯身探进张木齐的胸膛中,将一纸身契取出,脚尖狠踢了下张木齐的下巴,迅即走到唐乐安的跟前,“喏,我给你拿回来了,要怎么处理看你。”
拿过身契展开一眼扫过,视线定在右边最下方的手印上,那小小的红泥手印早已干固,唐乐安指尖轻触上去,尘封的旧时记忆涌上心头,她眼眶一涩。
捏着中间撕成好几片,尽数扔在张木齐的脸上,她勾唇,笑得颇为薄凉:“张木齐,我一早便对你无意,是你的温柔打动了我,才让我想要放下一切与你相守一生,只是现在我明白了,你的真心瞬息万变,一文不值。”
张木齐瞳孔微微摇曳着,不敢相信这是一向温婉可人的唐乐安会说出的话,他捂着脱臼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
“你到底还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
唐乐安唇角一勾,拿上这些时日攒下的银两与两套自己的衣裳,她一裹包袱中跨在肩膀上,径直往外走。
张木齐莫名心慌,挡住去路,道:“唐乐安,你留下来吧。你只身一人在京中,出了银青光禄大夫府,你也无地方可去,就住在这里,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