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是机器在loading，在搜索最佳的回应语料。
夏焰没有等他给出反应，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初二在两年前，死了。”
他和她最心爱的拉布拉多，死了。
“它的肾病很严重，我带着它跑了很多很多地方，都没有办法。我看着它太痛苦了。每天都吃不下饭，一直在吐，也排不了尿。”夏焰的眼角泛起雾来，又生生逼回去，“最后医生给它打了两针，让它好好地去了。”
他一直听着，眼里有了复杂的情绪。他试图伸出双手，想要离她近一点。
而她却后退一步，眼睛直视着他。
“它走的时候，我一直抱着它。从它开始治疗到离开，我都没有记录下任何时刻，我不想要这样的回忆。”
所以在你读取的数据里，并没有初二安乐死的那一幕。
“初二它……”他有点手足无措，似乎想确认什么，又不敢确认，“那我的信息……”
“所以你能告诉我了吗？”夏焰抬起头，睫毛微颤，“你为什么要凭空造一把枪出来呢？”
Mr.Polaris滞了一下，不说话。
“你在试我，对吗？试我会不会真的为你挡枪？！”
夏焰说罢，等待他如何回答。
可是突然就萌生了退意，她低下头去摘隐形眼镜。
然而，她仍戴着耳机。
“Venus，”他的话从耳机里传来，伴着低低的呼吸声，仿佛此刻他就在身边，“你总让我叫你Venus，可是我其实从不这样叫你。”
是的，她输入的指令里，他是Mr.Polaris，她是Venus。
“夏焰，你听我说。我在，我一直在。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不会走。你听到了吗，夏焰？”
“骗子，”她的隐形眼镜终是摘掉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阿北绝不会试我。”
耳机被扯了扔出去，如两颗被丢弃的棋子般跌落在墙角。
她还是亲手关掉了这个潘多拉盒子，希望最终还是没有飞出来。
夏焰整晚一直坐在窗边，看着日光破晓。
Horae离她想要的，差得太远太远。
她不得不承认，顾长庚说得对，光是同步日常数据来培养AI，远远不够。
除非，将她所有的记忆和情感，完美复刻。
第17章 -3】
夏焰一晚没合眼，五点多的时候收到老板章尧微信，说落地了。
她起身洗了把脸，回信息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发出去不到半分钟，章尧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夏焰，早上9点约Mars到公司可以吗？我想当面谈。”
“9点可能有点早，”她心想，顾长庚哪有这么早起，“11点之后吧。”
“行，你来张罗。”
挂了电话，夏焰深深吸了口气，开始打开outlook看章尧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档，同时发了个微信询问顾长庚时间。
在一个企业做到高层真是拼体力，章尧才坐了十几个小时长途飞机回来，居然马不停蹄就要回公司谈合作，而打开他的日历表，今天是全满的，明天也是……简直是每天都在铁人三项。
她微信发出去三秒，居然收到了顾长庚回复：“我上午都ok。”
诶？
她回了一句：“你是真人吗？”
顾长庚：“？”
夏焰：“你怎么这么早？还以为是Galaxy帮你回复呢。”
顾长庚：“你不也很早。”
夏焰停了下，她怎么一样呢，她都没睡。
顾长庚又接了一句：“想着你们今天会来找我，所以整理了下资料。”
夏焰愣了：“你也没睡觉？”
顾长庚：“也？”
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她看着章尧的日历安排赶忙接了一句：“那就早上10点，我把公司地址发给你。”
“好。”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我会把顾玥带上，合同条款什么的，她比较在行。”
“没问题，到时我们也会介绍相关同事跟进。”
两人客客气气，来回都是公事公办的说辞。即使昨晚被那样摆了一道，可是后来夏焰想想，也真的没有比毫无心理防备地体验一次，更有说服力。
就当是给个机会他炫技吧，她服。
早上约了林漫吃早餐，她俩已经好几天没碰上面了。在麦当劳里夏焰没提跟顾长庚具体聊到什么程度，只说了早上章尧会亲自见。
这种工作室的商业合作不到最后一秒签订都会有变故，她不说，林漫也就不问。
夏焰啃着汉堡，半杯咖啡下肚却压不住困，连打两个呵欠，眼泪汪汪。
“你又熬夜了吗？”看她梗着脖子在做拉伸，林漫忍不住又提醒，“你到底去体检了没？”
“忙完这一段吧。”她左右转动着。
“哪有忙完的时候，人又不是机器，你悠着点。”停了一下，林漫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还打算投北极星那基地吗？”
“嗯，但现在还不够钱。”她垂下眉去，汉堡冷了，有点难吃，“以我现在的薪水和存款，除去房贷吃喝，还要一年多，我才够50%占比。”
训练导盲犬非常烧钱，而且淘汰率高，通常不到一半的狗最终可以持证上岗。虽然大多数淘汰犬都能找到收养家庭或者转去特殊机构做治愈犬，但如果按投资回报率而言，这个生意真的太亏了。
两年前她就提出过要做转型，减少真狗的投入转做智能机器导盲犬，这才是更广阔的未来。可是基地里懂的人少，这个想法一直没启动。
所以，她打算要把基地盘下来，至少争取50%的话语权。
无奈，人穷志短。
“我在想，要不要把房子卖了。”她放下剩的那半块汉堡，真吃不下了，有点反胃。
“千万不要！”林漫连连摆手，她回想起自己过往血的教训，恨不得让夏焰清醒一点，“一个女孩子最重要还是自己要有自己的房子。”
“嗯，”夏焰随口应了句，似乎不愿再聊。
话题就此打住，两人起身回公司。
林漫想：不行，等过了今天我要跟夏焰好好再聊聊，卖什么房子，把Zeta卖了都不能卖房子。
10点的会，顾长庚带着顾玥提前10分钟到达。夏焰引他们到总裁会议室，章尧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一番寒暄过后，章尧开门见山：“我听夏焰大概说了，对顾老师和您的团队有着如此崇高的科研理想，深表敬佩。”
章尧是江湖老狐狸了，他喊顾长庚顾老师，一下子就给他端上了高位。
而他下一句是：“顾老师您看，Horae虽说真正的技术开发才做了一年，可是在此之前光策划、设计、3D建模、设备前测就花了两年多，这么大个游戏公司孤注一掷地将自己开发了三年多的心血说投身去做科研就去做科研了。您看，我们哪里还有20%的收益可以再加投在研发上呢？顾老师您是明白人，行内工作室合作都是什么价码，您也是清楚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学院派的遵守下行规，别坏了江湖规矩。
“章总，我不是来讨价还价的，这种商人行为其实我并不太擅长，”顾长庚顿了一下，“您可以去参考行内工作室的价码，但我们不在行内，我们有自己的价。”
章尧眼皮跳了一下。
顾长庚继续说：“相信您的投资方也不仅仅只盯着Horae这一个项目吧，游戏公司进军医疗界，这个前景之大我觉得投资方会更感兴趣。”
他不经意见望了一眼夏焰，顿了一下：“只不过，可以给您考虑的时间可能不太多了。”
夏焰迎着他的目光，皱了下眉。
她被掀了底牌，这小贼。
“但科研项目真正能投入甚至获利，可能还要至少2-3年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其实都是Zeta在养着。”章尧不甘心，身子前倾，“亏本生意我们不可能做。”
“章总，恕我直言，我想Zeta目前最大的挑战，不是去想未来怎么不亏本。”顾长庚正色地劝道：“而是怎么不让资方对你们失去兴趣，从而失掉了大好机会。”
夏焰看着他，心想：他是怎么把这段贼兮兮的话说得如此真心实意苦口婆心的。
看不出来啊顾长庚，老谋深算。
“但我们还没有真正有技术介入评估，我很难就这段时间的接触来判断，你们就是那个最佳人选。”夏焰忍不住，加入战场，“这不符合我们的采购流程。”
“我们可以先签订合作意向和相关条款，以及保密协议，之后我们可以进入技术评估，”他看向她，滴水不漏，“评估后不符合你们要求，可以随时终止合作。”
反正就是，不接受白嫖，不接受无条件验货。
“哈哈，Mars，”章尧突然笑起来，眼角出现刻意的纹路，“难怪你这么得亚瑟教授的青睐，果然是他的得意门生啊。”
他起身搓了搓手，侧头对夏焰说：“在商言商，我们也不是菜市场买菜，有时赌玉就是要有赌玉的格局。夏焰，那接下来的接洽交给你了。”
夏焰点点头，也站起来，对着顾长庚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他也站起来，轻握了一下，她的掌心炽热。
待章尧走出会议室，夏焰让秘书把在外场候着的众人喊了进来。
“这是老马，我们技术总监；这是林漫，产品总监，后续技术评估需要他们的团队参与。”又抬眼望着顾长庚，“请问你们的商务是？”
“我。”顾玥摇了摇手，笑笑。
“好的，那到时协议签订还请你对接我的同事，这位是运营经理……”
“欧阳辰？”顾玥突然惊呼一声。
一直待在夏焰身后地欧阳辰吓了一跳，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顾……顾玥？”
“认识？”夏焰问道。
“高中同学，”顾玥一蹦蹦到他身边，轻轻一锤，“你小子，早知道你在Zeta我还充什么值啊！”
“喂，想啥呢，”欧阳辰连忙摆手，“我们员工也是要正常氪金的好嘛。”
“那具体后续，顾玥跟你们再谈？”顾长庚似乎对他们叙旧不感兴趣，也并不愿在空气稀薄的人群中逗留。
“好，我送你们出去。”夏焰转身开门。
“喂喂喂，加微信先，”顾玥揪着欧阳辰的袖子，伸着手机。
一旁的林漫微微皱眉。
随后夏焰领着他们出门，欧阳辰尾随其后，林漫从后一下扯住他宽大的帽衫后摆。
“欸……”他连退两步，扭头正正对着林漫皱起眉头的脸。
“我警告你啊，打醒一百二十分精神来对接，别被带跑了。”她实在是有点不放心，觉得让这小子来不太靠谱，“你别被人家小美女三两句就糊弄了啊。”
“啊？不是，我跟她都快十年没见了，差点儿都没认出她来，”欧阳辰急忙辩解，又小声补了一句：“而且……她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挂。”
“我管你喜欢哪一挂，总之，你家焰姐为了这个项目劳心劳力，你别给整黄了。”
他有点生气，又说不出来气啥。真奇怪，林漫出了名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怎么到他这总是瞪他。
“林漫，”欧阳辰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不是那种三两句就能糊弄的人，你可以相信我的工作能力和职业操守。”
说罢，快步走出会议室。
林漫愣了一下。
奇怪，这小子怎么总没大没小的。
顾玥折返回去逮欧阳辰了，留下夏焰礼貌性地将顾长庚送往地下停车场。电梯里她一声不吭，盯着自己鞋面。
“你还好吗？”顾长庚在一旁低声问了一句，身体笔直。
“嗯？”她不明所以。
“是……Galaxy叫我问的。”
“哦，没事了。”
她只觉得今天的汉堡是不是不太新鲜，怎么一直有点反酸。又觉得今天的电梯怎么下得额外慢，忍不住不耐烦地仰起头看到几层了。
突然，猛地觉得天旋地转！
她眼前闪过密密麻麻的星星点点，像是电视机的雪花。又像是坐着游乐园的海盗船冲上了最顶端快要飞出去，一个失重便往后仰倒去。
“夏焰！”
第18章 -4】
眩晕是一瞬间的，夏焰脚一软，便朝后摔去。
顾长庚压根反应不过来，伸手的刹那喊出声来。
他只来得及触碰到她的手臂，她整个人的重量全往下坠，他没能抓牢，重心不稳跟着她的后坐力一并跌去。
砰——！
他最后伸出去的掌只托住她的后脑，而她肩背则狠狠地撞向后墙。
电梯还在下落。
霎时的疼痛却让她忽而又醒了，天旋地转，眼前一片花白。
“喂……”顾长庚贴着不锈钢板墙体的手背在灼烧，方才那一撞仿佛在皮肤上擦出火来，“夏焰，你清醒着吗？”
她点头，却因为这轻微的动作更晕起来，深深皱眉。
电梯停定，门打开。
“我们先出去。”他顾不得太多，拦腰将她抱起，迈出电梯。
然而就是这并没有太用力的一下，她被颠得仿佛在过山车上倒挂，血一下冲上脑门，“嗡”地简直要晕过去。
“顾长庚你别动，别动……”她声音都发不出来，在喉头呜咽着。
他抱着她，在电梯口一动不敢动。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
过了五秒，她似乎又缓过来了，眼睛渐渐清明起来，看得见东西。
眼前的他铁青着脸，在等着她下一个指令。
夏焰嘴唇煞白，紧紧拽着他的衣领让自己的脖子尽量保持静止的状态。
他被牵引着前倾，离她极近，不由得屏住呼吸，背部僵直。而她这副模样他第一次见，气焰全无，失焦的眼里全是慌乱和无助。
“你能不能……不要晃我，慢慢地……放我下来。”她小小声地讲。
她在求他。
他照做了，非常缓慢地在电梯口将她一点一点地靠墙放下，并将她双腿屈起，好让她在地面坐稳。手离开她背的时候，她脑袋微微侧了一下，瞬间就皱起了眉。
他立马双手扶稳她的肩头，固定好她脑袋的位置，沉声说道：“你先待在这里，我去把车开过来。”
她不敢点头，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他，表示知道了。
顾长庚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车位，突然手环“滴”地震动起来，他点了一下，同时打开车门。
“Mars你怎么了？你刚才的心跳怎么去到了180？！”
是Galaxy。
“你帮我发个信息给李医生，我现在开车过去。”他一踩油门，方向盘打了个转。
李医生做完检查，又问了几个问题，回到电脑前哒哒哒打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