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怎么告诉她，他怀疑的事情，其实跟她有关。
如果他没有十足把握一箭中靶，很有可能放出去的箭会射穿她的翅膀，让她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晚上阿K带着几个人在公司等着凌晨部署，欧阳辰也没走，一起守着。待到十一点，觉得脑子里太乱了，他决定下楼走走，顺便去买点吃喝的上来。
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却见阿K在楼下对着垃圾桶吸烟。欧阳辰以前也没少看过阿K熬大夜的样子，胡子拉杂邋里邋遢，可是却从未见过他这副满怀心事又满脸沧桑的模样。
“咋了，K哥。”他从满满一袋零食里拿出来两罐红牛，递过去一罐。
阿K向天空吐了个烟圈，悠悠地问：“欧阳辰，你说章总为啥升咱俩啊？”
“啪”，易拉罐拉环拉开，欧阳辰却蓦然皱了一下眉。
食指被划开了个口子，微微渗着血。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就是老马不要我们了，”阿K自问自答，“这项目也真是邪门，你看我们组前前后后走了多少人了，得亏你们焰姐信任咱，还费尽心思挖来Mars和涂陡他们，才苦撑到现在……”
他将烟头摁进垃圾桶灭烟缸里，鞋底用力蹭了蹭落在地面的烟灰，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也就是老马不在了，我才有机会吧。”
欧阳辰心里也堵，却还是安慰他道：“你别想太多，就是老板觉得咱俩还行，给点鼓励。”
“是啊……不想了，”阿K的眼神都变了，狠狠地盯着那冷却的烟头，“欧阳辰你有想过死命往上爬吗？我呢，媳妇自从生娃之后就做全职主妇了，在家天天唠叨我做死做活都爬不上去，比不上她那些年薪百万的同学，连岳父岳母也看不起我做这破游戏，说我连个学位房也买不起，娃明年读书还没着落……我这次可是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管他娘的是什么原因，老子就是要上去！”
死命往上爬吗？
想要快点变得更优秀，以便可以站在她身边比肩，算吗？
可是，这一次的升职，也许只是一笔封口费而已。想及此，欧阳辰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
“呀，十一点半了，”阿K一扬头喝光那罐红牛，用力甩了甩困顿的脑袋，一拍旁人肩膀，“走吧兄弟，上去准备发版了。”
欧阳辰看了看天，漆黑的夜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
见步走步吧。
第二日，Horae正式发布内测。
接下来这一周，全网数据冲顶。
除了游戏博主的通稿在推波助澜，忠实粉丝体验过后也赞不绝口，虚拟人的3D渲染还有真实世界的一比一还原让大家拍案叫绝，AI体贴入微的细致交互以及各种恋人间才有的小火花设计，纷纷让女玩家上头。一波又一波的自来水在网上发着帖子，称这将颠覆人类的恋爱体验，是本世纪最伟大的恋爱福音。
「草原狼：啊啊啊我的Mr.Right说话太苏了，我简直腿都软了。」
「下凡的小狐狸：妈呀他怎么知道我今天想吃卤肉饭！我加班回到家小哥就送过来了，当场泪奔o(╥﹏╥)o」
「BJYXSZD：啊啊啊Horae能不能不要限制1v1，本宫想要俩啊！！！」
「慢慢小姐：看着在一旁打游戏不理我的男友，再看看虚拟世界里对我温柔体贴寸步不离的他，我瞬间觉得太舒坦了……」
「我是小一：每天晚上我听着他跟我说话入睡，AWSL……怎么可以嫁他，在线等！」
……
整个项目组，都处于一种亢奋到极点的状态，每个人都有种吃了毒蘑菇似的症状，一天到晚傻笑，路都走不了直线。
三年啊，这个项目从立项开始，熬了足足三年。
章尧给大家买了非常豪华的下午茶，说等公测顺利上线就给大家轮番补休，年底奖金翻倍。
欧阳辰也很激动，作为一个入职才不到半年的新人，能参加这么一个世纪大项目，真是死而无憾。
他想，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
也许，根本没什么事呢。
阿K说得对，管他娘的。
“诶，周末大家伙儿聚一个吧！”顾玥招呼着大家，“最近有点冷，我们打火锅怎么样？我跟你们讲，土豆哥有独门秘方，保证你们吃过走不动道！”
“好好好，去哪儿？”阿K兴奋地挥着拳头喊，像只多动症的猩猩。
“肯定是来我哥家啊，多方便！”
不远处的顾长庚斜睨了她一眼，不说话。
“诶，Mars会不会介意啊，我们整天一大群人去他那，他应该觉得我们很吵吧？”林漫凑过去和顾玥耳语，贴心地建议，“我们要不出去找个别的地方耍吧？”
“别，我哥这么宅，去别的地方他铁定不去。只有定在他家了，他动不了才会参加。”顾玥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想了一下，又说：“你们要真觉得过意不去，送他件礼物呗，我哥你别看他是个扑克脸，其实可好哄了。”
“送礼物吗？”林漫想了想，手肘碰碰一旁的夏焰：“喂，送啥好，你去搞定吧！”
“啊……”夏焰愣在原地，小小声抗议：“为啥是我啊……”
“因为你是项目总负责人啊，”林漫笑着眨巴眨巴眼睛。
一旁的欧阳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能陪在你身边，一起奋斗一起打仗一起打闹玩耍，真好。
就这么一直下去吧。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欧阳辰划了一下，微信弹出来。
是总裁秘书。
“欧阳辰，章总请你来一下办公室。”
第46章 -4】
一整个下午，欧阳辰都不在状态，脑袋乱如麻。
拿去复印的材料，扔进了碎纸机；去小仓库拿设备，转了一圈回到自己座位，却发现手头空空如也啥也没拿；去茶水间冲咖啡，加热水的时候才发现杯子里挤了几泵洗洁精……
他看着身边忙碌的同事，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铆足了劲头干活。
每个人，仿佛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可是只有他，被划进了黑暗里。
他的耳边一直回想着章尧找他时说的话：“Horae的进度有点慢，我想你私下单线汇报给我，推进Horae 2.0，并且尽快开拓海外市场。”
他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只说出来一句话：“章总，为什么是我啊？”
这么重要的角色，不是夏焰、不是林漫、不是老马、不是Mars，是他？
Zeta哪里轮得到他。
可是章尧只讳莫如深地笑笑，他身前的胡桃色实木桌，像一个硕大的砧板。
“因为其他人，都不太听话啊。”
棋子，听话，做掉，后患。
再之后，章尧说的话他仿佛都没能听进去，只看到他的嘴一开一合，耳边嗡嗡作响。
浑浑噩噩一个下午，快到六点，欧阳辰终于下定决心，将捂到发烫的那一条微信发出去。
“林漫，我能跟你聊聊吗？”
夜幕低垂，楼顶天台。
林漫看着立在凉亭里的挺拔身影，那石级上的昏黄灯带衬得人影寂寥。
想起那一晚他喝高了在车上的胡言乱语，和酒醒后脸上的红晕，她不禁有点怵：这小子又想说什么。
“咋了，难得今天没什么事，怎么不赶紧下班回去？”她站在他身侧，故作轻松。
“林漫，”欧阳辰有点艰难地张嘴，舌面发苦，仿佛与上颚黏连在一起，“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她觉得他今天有点异样，完全变了一个人，特别陌生。
曾有一次周末，项目组临时召集大家回来加班，他应该是刚下球场，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篮球服急匆匆赶回来，古铜色皮肤上汗水淋淋，宽大的球服下紧实的肌肉隐约可见。她当时在连投影仪，而他风也似的跑过来跟前，眼睛亮亮地低声对她说了句：“抱歉啊，有点臭，等我先去换套衣服……”然后咧着大白牙转身跑走。
那样的欧阳辰，浑身上下散发着年轻而阳光的荷尔蒙，像个小太阳一样。
而现在，纵是后脊一如既往像把枪杆子一样直挺，整个人却像被收了魂，眼里黯淡无光。
奇了怪了，他明明才刚升了职。你看人家阿K，整个人像上了超强马达，恨不得征服全世界。
“你工作认真又够拼，为人靠谱又正直，大家都很喜欢你。”林漫觉得自己回答得特别官方，显得些许虚伪。
不流露任何让人遐想的情绪，这就对了。
“这里的大家，包括你吗？”欧阳辰低声问道。
林漫心里暗叫，不好。
她看着远处那变幻着不同颜色的电视塔，轻轻叹了口气。
“欧阳辰，你对我有足够的了解吗？”她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讲清楚，希望他不要再沉溺在无谓的相思病里，郁郁寡欢，“我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被人坑走了两百五十万。”
她这么直截了当地讲出来这件事，让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我在这场爱情里已经耗光了所有的能量，只觉得自己蠢钝如猪。你问我还能不能相信爱情，重新喜欢上一个人，我觉得太难了。我连人都可能不会再轻易相信，何况爱情？”
欧阳辰皱了皱眉：所以她不会相信他。
林漫见他不作声，便继续把话说开：“你还很年轻，也许是三天两头荷尔蒙作祟一下子上头了，也许是最近盛行姐弟恋让你觉得喜欢姐姐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也许仅仅为了证明自己还蛮有魅力的没有谁拿不下。但对我而言，这真的不是俩人间说一句‘我比你大’、‘可是我比你高啊’，就可以感天动地奋不顾身地开始。”
他的眼神暗下来：她觉得他就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
“如果爱情只是一场内耗，并没有让彼此变得更好，那还不如不要。我在这门考试里挂科了，我也不想再重考了。”
“林漫，你也没必要把自己定义为失败者，人生还长……”欧阳辰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看不得她自我轻薄的样子，还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
对啊，人生还长，林漫你等等我。
“年少时觉得爱可以战胜一切，可是到头来其实一切都可以战胜爱。我给不了你小女生那种义无反顾输得起的感情，没错我的人生还很长，但爱情这件事已经被断舍离掉了，没有也可以的。”她说得云淡风轻，眼里没有波澜，“你问我大家是不是包括我，嗯，包括的。所以我跟大家的喜欢没有什么不一样，除此以外，不会再有别的。”
好，一锤定音了。
“林漫，其实我今天并没有要跟你说这个……”漆黑的夜映在他眼里，一丝光也无，“但无所谓了，我知道答案了。”
林漫看着他，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可是越早说清楚断了他的念想，才是对他好的。于是她便硬着心肠说：“欧阳辰，我们依旧是同事战友关系，我想这种关系才是最牢固长久的，你能理解吧。”
半晌，他点点头。
林漫看了他一眼，安静地转身离开。
欧阳辰在笼罩着一片昏黄的凉亭里一动不动站了很久，直到腿都有点发麻。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那一个新加的号，昵称是个“Z”。
对方只在两小时前留下了一句话：“想好了吗？”
他死死盯着屏幕，手心出汗。
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对他说着话。
……
欧阳辰，我看你喝酒就知道，你其实很有野心。
……
林漫不相信你。
……
欧阳辰，你连上台汇报的资格都没有，你这么认真投入有谁看见了吗？
……
林漫觉得你只不过是玩玩而已。
……
欧阳辰，你屈尊在夏焰之下，你甘心吗？
……
林漫觉得你配不上她。
……
欧阳辰，这不是一款普通的游戏，你想不想，控制人心？
……
一秒，两秒……他手心里的汗浸湿了手机壳，一阵风吹来，掌心一片冰冷。
终是打下了一句回复。
“好，我加入。”
第47章 -5】
夏焰临睡前，收到了欧阳辰的微信，说下周要请假三天回老家一趟办事，会带电脑在身边，远程办公。
下属请假没有什么奇怪的，夏焰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上司。但下周就要发布公测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下子走了三天，她总觉得有点蹊跷。
就在这时，林漫的微信头像升上来：“跟你说个事，我今天拒绝了欧阳辰。”
夏焰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差点要锤墙。
一个电话打过去：“不是……你俩搞的是哪一出啊，要表白要拒绝，就不能等上线后吗？！”
可是话一出口，她愣了一下，觉得好想抽自己。
感情的事，哪有择日而言。
“嗯，我回去想想，也觉得好像有点狠。”林漫在电话那头恹恹的，感觉自己是有点没顾全大局，“主要是从头到尾，他也没说过他喜欢我。”
“啊？！那你拒绝空气啊……”
“他问我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说大家都挺喜欢他的……他就问我大家是不是包括我……”
夏焰皱了皱眉头，那句问题从欧阳辰嘴里出来本身就不太正常，她叹了口气：“林漫，他刚刚向我请假三天……”
这回轮到林漫愣住了：“这么严重吗……我要不找他聊聊？”
“算了，这么大个人了，自己消化吧。”
有些事，早晚都得面对，不是这次公测就是下次迭代，人生要经过的节点这么多，今天只是欧阳辰人生里普普通通的一天，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这个节点也不会产生什么变故，也许他睡一觉就豁然开朗了呢。
她安慰了一下好友，盖了电话。
而林漫却在那头又蹦出来一条微信：“下周末大家一起去Mars家聚会，也许就能恢复正常了吧。”
“也许吧。”
“对了，你想好送啥了吗？”林漫提醒道。
夏焰发了个点点点。
一直想破头到第二天，她也没想好给顾长庚送啥。
按理说不过是一群人上门去做个客，而且也不生疏，对他这种老干部拎两罐茶叶或者买个又贵又没啥用的摆设，意思意思就好。
可她觉得，这样好像好没诚意，特别不用心。
今天是周六，她决定去纸扎坊找顾玥。
顾玥见她眉头紧皱，不由得笑出声：“我就是随口说一句而已，你们还当真了。我哥这人很无趣的，没啥特别的爱好，所以送啥都一样。”
“他其实挺有趣。”夏焰随口应着，低头看着纸扎坊最新的出品，不由得暗暗惊叹手艺真是精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