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骁与裴晗是自幼一同扶持长大的情谊,亲疏有别,这赐礼自然是往高了去,韫棠心中有数。
她如数家珍,裴晗颔首:“好。”
吩咐人备了纸墨,裴晗执了笔亲自拟礼单。
韫棠乐得他来分担,也省得日后再挑剔。
二人有商有量,一路商讨下来倒是顺利。
裴晗吹了吹墨迹:“便先如此吧,其余的你再斟酌。”
“是。”韫棠收好赐礼单,见时辰已然差不多,便道,“臣先行告退。”
裴晗知晓她还要去太后宫中,并未多留。
昭阳宫门外,韫棠见到了躲在阴凉处的采桃。
“小姐。”采桃撑了油纸伞上前,韫棠笑着道:“你今日难得机灵。”
“高总管来尚仪局传过小姐,我便知道该来此处等。小姐手中拿的是什么?”
“礼单罢了。先回尚仪局吧,快到去慈安宫的时辰了。”
“是。”
……
晚间天气凉爽不少,韫棠沐浴完,在铜镜前梳着湿发。
往事件件在脑中闪过,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境中,睿王府一如往昔。
凉亭中,是二人在争吵。
“……你从前从未说过要那至尊之位,为何眼下要卷入这场乱局?”
太子殿下病逝,储位虚悬。诸位皇子各自结党,蠢蠢欲动。
韫棠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儿,而是宫中正六品女官,朝局政事她亦知晓几分。
“那是皇兄在时,我心甘情愿辅佐于他。”时隔半年再提及兄长,裴晗语气平静许多,“可他走了,这把龙椅我自然可以争一争。”
若论出身,裴晗仅次于中宫嫡出的明安太子。他是继皇长子之后,第二位得封王爵者。
“可六皇子自幼跟在明安太子身边,得太子殿下亲自教养,承其衣钵。朝中上下都更属意于他。”
六皇子贤明远扬,他继承明安太子遗志,想要延续一个海晏河清的大靖盛世。太子旧部感念其心意,大多归于其麾下,一时间他在朝中风头无两,甚得民心。
“沽名钓誉之徒罢了,多说无益。”
韫棠摇头:“你说六皇子沽名钓誉,那你呢,你就只是为了那万人之上的帝位而争?”
“璇儿,君子论迹不论心。”裴晗并未避讳,“且不论我为何要夺这储位,你当真以为六皇兄没有野心么?任他登上太子之位前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若真富有天下,未必能做得比我好。”
韫棠一呆,朝中对六皇子一片顺意,这些话从未有人说过。
“六皇兄……向来心思深沉。他若坦坦荡荡去争,我反而敬他三分。可他这些年,一直借着太子兄长之名为自己笼络人心,排除异己。你当真相信他会成为自己口中的贤君吗?”
韫棠沉默,她固然没有那般了解六皇子。可这段时间来与裴晗频频的分歧,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也是裴晗最后一次与她说起政事。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对方,避免更多争执。
朝中局势不容乐观。表兄初入朝堂,谨遵外祖父的叮咛寡言慎行。
形势日日变换,京城里有关睿王殿下与一干文臣交好的传言甚嚣尘上,引得先帝猜忌。
韫棠因见过睿王府亲信与柳琦的交往,知道这些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家中顾忌她,数次欲言又止,却不约而同对她与睿王的婚事犹疑起来。
可从始至终,裴晗都未要求姜家站在他身后。
事情很快有了答案。朝会之上,因西境动荡,裴晗自请前往边关。
彼时先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裴晗备受打压之下主动离京,相当于就此放弃了帝位的争夺。
此后整整三年,他们相隔千里,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边关偶有捷报传回,她只知道裴晗赢下了一场又一场胜仗,远离京中是非。
而留在京城的诸皇子分为三党互相倾轧,两年过去,外放者有,削爵者亦有,最后成了六皇子一家独大。
纵然六皇子已隐隐胜券在握,先帝却从未流露出立他为储之意。
多年的等待,他终是按捺不住,走到了起兵逼宫这一步。
身处皇城中,韫棠至今记得那一日的惊心动魄。
禁军将尚官六局团团围住,严禁任何人出入。
听闻,六皇子带私兵杀入皇宫,原本以为帝位如探囊取物,却被从天而降的睿王殿下领兵拦在了中门外,连养居殿的宫门都未摸到。
先帝早知他狼子野心,密召远在边关的睿王裴晗回京,清君侧。
皇子豢养的私兵,如何能与边关身经百战的将士相提并论。
六皇子败局已定,终是没有勇气自刎当场。
风波过后,二表兄章铭轶在家中提起此事时,仍是赞叹:“睿王殿下当真好谋算。先是避出京城远离纷争,隔岸观虎斗。朝中几派斗得不可开交,他不声不响赢得了军中威望。待到他们两败俱伤,他尽收所有渔利。”
先帝病重,膝下诸子凋零,再无人能与军功在身、又握有兵权的裴晗相争。
“好了好了,你别在这里马后炮。”舅母顾念她,打发着让表兄闭了嘴。
这样的事情外人说来简单明了,可裴晗从京城往边关千里迢迢,战场又是凶险万分,稍有行差踏错便没有今日的胜果。个中危机重重又有谁能知。
京中大局已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一众朝臣皆对裴晗一片顺意。
他顺理成章登上太子之位,继而监国,将权柄尽数收于手中。
而她与他的婚事,家中早知没了缘分,亦再无人提起。
……
天边已现鱼肚白,韫棠自梦中醒来后就没了睡意。
她倚在床头,看着天际一点一点亮起来。
又到了新的一日。
尚宫局前的议事厅内,六位尚官齐至此处,围桌而坐。
女史呈上了贵客名册,崔尚宫位序最尊,清了清嗓子道:“太后娘娘前时懿旨,要六位尚官着意关照一位贵客。今日诸位都在,不妨一起定下吧。”
高尚食应和道:“崔大人所言甚是。”
她与其他三位尚官各自选过,最后留下了初来乍到的西齐太子与景王世子。
“尚宫大人先选。”韫棠主动让道。
她在六位尚官中资历最浅,这样的事从来都是靠后。
崔尚宫不多推辞,斟酌拿走了西齐使臣名录。
至于桌上留下的景王世子一册,便留给了韫棠。
崔尚宫道:“这些名册中,详细写下了各位贵客在宫中的住处,喜好等等。七月中旬起,各处使团会陆陆续续抵达京都,诸位可多留意。”
“明白。”
说完嘉会节相关事宜,方轮到尚官六局常务。
李尚服阅过韫棠拟好的赐礼单,微微蹙眉道:“这份礼单是否有些逾制?”
按理来说,尚服局掌司宝、司衣等四司,此事交由她最为妥帖,从前也一直是她操办的。可这一次太后娘娘径直越过了她交给姜尚仪,不知是何缘故。
她话说得不算客气,苏尚功看过,亦道:“确实隆重了些。姜尚仪第一次接手此事,有偏差倒能理解。”
李尚服将礼单传给其余几位尚官,话里话外都是让韫棠重拟之意。
她有意发难,在崔尚宫开口之前,韫棠只能道:“这张礼单是陛下亲自定下的,我不敢擅自改动。”
“陛下?”
此话一出,高尚食看了看手中礼单,又看向李尚服,果不其然后者脸色不大好看。
韫棠没必要在此事上扯谎,崔尚宫笑而不言。有些人想压一压新人,却不想压在了铁板上。
“这类事情我确实经验有失,日后还请李尚服多多提点。”
她主动递了台阶,李尚服顺着揭过此事。
回到尚仪局内,韫棠向司赞司和司宾司交代完今日要事,着重提到景王世子之事。
林乐澜好奇道:“就是不知这位世子殿下是否好相与。”
如若不然,尚仪局着实难办。
“他么?”想起那人,韫棠笑着摇头,“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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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乞巧节
临近散值时分,尚仪局内稍稍清闲下来。
林乐澜数着日子,道:“尚仪大人,再有两日便是七夕佳节。”
“的确。”韫棠经她提醒才想起,“一年一年过得真快。”
“我听闻七夕节这一日,朝廷上下循例休沐一日。尚官局应该亦有此风俗吧?”
“是。”韫棠肯定答,“这段时日大家劳累,趁七夕休息一日正好。”
于她而言乞巧佳节倒没什么特殊意趣,平白多日休沐罢了。
赐礼的礼单呈上去,太后娘娘看过合礼仪规矩,便交由盈库,限期两日内备齐。于七夕前一日,由崔尚宫将赐礼送去凌家,另一半则由韫棠带着送入柳家,取一个好意头。
因是天子使臣,柳家午后收到消息,柳老夫人带着家中人早早迎候在府门外。柳大学士此刻在翰林院中,柳家一门三父子皆位列正三品上,是京中盛名的清流世家。
韫棠将赐礼送到,又说了几句吉祥的场面话。
柳老夫人领着家人谢过恩,命仆从好生收了东西,客气道:“尚仪一路辛苦,不妨进来喝杯茶?”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下官尚有要务在身,不便叨扰。”柳老夫人乃是朝廷亲封的一品诰命,韫棠有礼道,“下官告辞。”
“尚仪慢走。”
“老夫人留步。”
韫棠回宫复命,凌家府第远,崔尚宫尚未归来。
庄慧太后笑道:“明日正是乞巧节,时候也不早了,姜尚仪早些回府便是。”
“谢太后娘娘,臣告退。”
……
在家中一夜好眠。
翌日七夕,韫棠原本未如何放在心上,偏生府中倒是隆重。
一大清早,祖母就让身边的李嬷嬷往她院中送来了乞巧果子。
这些果子做成了鲤鱼和鲜花式样,很是精致。
“乞巧节讨个好彩头,这些是老夫人特意吩咐膳房做的。”
韫棠让人给李嬷嬷拿了二百赏钱,将果子分了些给院中的小丫鬟们。
她到泰安院中请安时,祖母又给她们姐妹几个备了糖酥。
“丝线可准备好了?”
安氏道:“回母亲,都理好了,一共五色。”
等到了夜里,对着月光将五色丝线连续穿过七孔针,最快者即为“得巧”。
姜老夫人点头:“好,你晚间安排下去便是。”
从泰安院中出来,姜妙棠央了二姐陪她上街去采买胭脂水粉,安氏已经允准,又让一同带了五妹去。
韫棠则去三妹的清怡院中坐了会儿,解了她些许困惑。
“你可有心仪的官职?”
姜清棠摇头:“这个我还未想过。只要有机会入选,不拘做什么的。”
虽说是七夕,姜清棠亦没有懈怠。
府中人各自忙碌,韫棠躲着闲,回自己院中读起闲书。
“说吧,何事?”
瞧采桃在门口踱来踱去走了半日,韫棠倚在窗边,翻过一页书问道。
“小姐,”采桃凑过来,“今夜朱雀街与青鱼街上有灯会。”
“嗯,怎么?”
“小姐不想去看看?”采桃眼巴巴的,见韫棠没什么兴致,有些着急道,“不然小姐带奴婢去看看也好。”
“你啊,也不多转几个弯。”
“啊?”
一旁的采梨捂嘴笑:“小姐说你沉不住性子。”
韫棠合上书,这本书读来意兴阑珊:“罢了,让车夫备车,我们出去走走。”
采桃一叠声答应下,飞也似地去了。
韫棠自去更衣:“告诉祖母,今夜我便不回来用膳了。”
“是,小姐。”
马车出了姜府,采梨坐在韫棠身侧,道:“老夫人交代了,小姐需在府中乞巧之前回来。”
“好。”
采桃看了看天色:“那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放下马车帘子,采梨道:“小姐说了,一会儿在外头用膳。”
“当真?”
采桃喜出望外,韫棠亦愿意纵着她。
这段时日采梨与采桃轮番陪着她在宫中,随她一道辛苦。
今日佳节,没有那么多忌讳。
还未到黄昏时分,街边已聚起不少摊贩与行人。有官府中人带着百姓在街头巷尾挂上灯笼,差役四下巡查,确保灯会无虞。
等到夜幕笼罩彩灯齐齐点亮,必定漂亮。
离灯会开始尚早,韫棠下了马车,带着采梨与采桃随意逛着。小半条街走下来,采桃已挑了半兜零嘴,喜滋滋地抱在怀里,一路上嘴都没闲着。
街头不远处就是明玉斋,那是京中数得上号的珍宝铺子。韫棠在明玉斋中转了转,她头面饰物不缺,只给采梨和采桃各买了一对足金的福字簪,并一对青玉雕花的玉佩。
她在宫中为官领自己的一份俸禄,再加上府中给的月钱,每月能攒下来不少银钱。除了施粥外,也无其余大的花费。
“多谢小姐。”
采桃小心翼翼地捧着装金簪的锦匣,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弄丢在路上,便交由采梨代为保管。
“去天香居罢,可饿了?”
采桃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实诚地摇了摇头。采梨道:“就是怕吃得再晚些,便赶不上灯会了。”
她考虑地周到,天香居正在青鱼街上,来往很方便。
这间酒楼生意红火,素为达官贵人所青睐,几十年来在京中屹立不倒,不知其背后主家是谁。
上了天香居二楼雅座,韫棠意外地与柳琦打过照面。而相隔三桌远就坐着凌骁,遥遥与她点头算是问候。
柳琦与凌骁二人虽已有了婚约,在外仍是守着礼仪规矩。
韫棠在柳琦邻桌坐下,用膳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月上柳梢,韫棠顺着窗外望去,灯火次第亮起。
赏灯的游人往来不绝,谈笑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大靖多年来国富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尤其今岁陛下初登基大赦天下,灯会更是繁华热闹。
诗云:“月色灯光满帝城,香车宝辇隘通衢。”大抵便是眼前光景。
灯火映照出游人的笑颜,韫棠见柳琦与凌骁隐于人群之中,携手同游。
七夕佳节,本该是如此模样。
“你们也去走走吧,不必在此陪我。”
采桃虽说心已飞到了灯会上,闻言却摇头:“那怎么行,奴婢得跟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