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将这官位好生坐下去,为家族,更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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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姻缘
午憩后,韫棠翻开司籍司送来的卷宗。过去二十年的女官科考已整理完半数,应该赶得及后日供上御览。
“老夫人这边请,留神脚下台阶。”
韫棠闻声抬首,待看清来人又惊又喜,立刻站起身相迎:“外祖母。”
她搀扶着老人家坐下,赶忙吩咐侍女沏茶。
今日入宫,章老夫人按品大妆,联珠纹宽袖对襟上衫配深紫色长裙,端庄肃穆。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九树金翠钗钿代表着一品诰命夫人的地位与荣光。
韫棠亲自给外祖母斟了茶:“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孙女一声。”
章老夫人接过茶盏:“我原是来给庄慧太后请安,太后特意许我来看你。”她打量着屋中,“一路看过来,尚官六局同我先前在时已大不一样了。”
“是,去岁新帝继位时,尚官局奉旨重新修葺过。”
主案上的卷宗摊开着,见祖母目光看去,韫棠动身取来。
“你近日都在忙些什么,总不回家。”
章老夫人翻看着,韫棠道:“宫中要尚仪局整理近二十年来女官考选的卷子,赶着在这几日要。”
“可看出什么名堂了?”昔年的尚宫大人闲闲问话,仍可见其当年气势。
外祖母面前,韫棠倒没什么要保留的:“孙女以为,历年女官考选虽只有一科,却融了宫规、礼制,以及六局二十四司的所有内容,着实庞杂。且一场考下来要费整整两个时辰,负担不小。”
“备考时的繁琐先不提。依孙女看,女官入选后,虽是通习六局事务,但往往只按宫中所需分至一局,日后鲜有调配。先前备考所学几乎都派不上用场,白白辛苦。”
“是这个理。”
“孙女想了几日,观前朝科举,是分了帖经、诗赋、时务策三科。后宫亦可效仿,分科考选。比方说,尚官六局分开出卷,有意成为宫中女官者只考其中一科即可,入选后便分至对应局中。如此一来,不仅备考时简便不少,女官也能学得更深些,更能精于一局事务。”
韫棠越说越顺畅,章老夫人道:“这些你可与旁人说过?”
“尚未。”韫棠摇头,此番告诉章老夫人亦有求教之意。
章老夫人沉吟:“我且问你,六局之中出缺名额年年不同。譬如尚寝局,五六年都未必要一人。假若有人要考尚寝局,辛苦准备两年,若当年没有女官名额,该当如何?岂非要再等下次考选乃至下下次,白白虚耗年华?”
“这……”
“况且官家小姐未必知晓宫中庶务,通习后方知所长。再者六局分开招考,若是女官们与外互通消息,笼络亲族,这一局中最后成了一家之言都未可知。”
韫棠悉心听着,颇为受教:“祖母说的是,是孙女欠考量。”
“后宫女官与前朝不同。人数少不说,顶天了也只能升至五品。每年出缺的人选不定,实在是难以分开考量。不过啊,女官制度到如今确实是该革新一二。”
屋中没有外人,只有外祖母对孙辈的谆谆教诲:“历来改革者,都是重重阻碍,前朝后宫皆是如此。太皇太后在时,尚官局积弊许久。我得她全力支持,尚且寸步难行。耗费十数年光景,才清除掉以祖荫入宫为官的弊处,改之以笔考。现在的这位太后娘娘处事沉稳,不喜变。你才在尚仪局站稳脚跟,还是少惹人注意为好。”
韫棠默然,知道祖母所言在理。
章老夫人语重心长:“你啊,感情之事不顺,官运倒是一路亨通。可这升得太容易,也未必是好事。”
“时候不早了,宫中不便久留,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送外祖母。”
尚仪局暂无要事,出去一时半刻不要紧。
长长的宫道上,韫棠扶着章老夫人,祖孙二人并排走着。
“探花郎三日前已经随使团出京了。”老夫人道。
“嗯。”韫棠安静应了一声。
“为着此事,你祖母怄气不少,埋怨你父亲没有为你早早定下。”章老夫人转向韫棠,“依我看,你这孩子心里指不定偷着乐呢。”
“外祖母——”韫棠的语调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章老夫人笑着摇头:“看来,你与探花郎是无缘又无份了,强求不得。”
“一切都是天意罢了,上天自有安排。”
祖孙二人说着,身后的李嬷嬷上前小声提醒道:“老夫人,小姐。”
前处一道玄色身影,章老夫人止了话,待再走近些携韫棠行礼:“臣妇恭请陛下圣安。”
“陛下万安。”
“老夫人免礼。”
裴晗虚扶了章老夫人一把,眼神与老夫人身侧的韫棠交汇。
韫棠很快移开目光,将视线都留在外祖母身上。
裴晗未放在心上:“老夫人气色甚好,今日入宫可是有何事?”
“劳陛下关怀,臣妇入宫来向太后娘娘请安。蒙娘娘恩典,许老身探望在宫中的外孙女儿。”
“如此甚好。”裴晗笑着接了一句,“老夫人慢行。”
他与韫棠擦身而过,向着相反的方向去。
“恭送陛下。”
宫道上众人行礼如仪,待裴晗走远,章老夫人方对韫棠道:“走罢。”
越往宫门口的方向走,路上往来人越少。
“是天意还是人为,怕是未可知。”
“您说什么?”
韫棠不解其中意,和李嬷嬷一道搀着章老夫人上马车时问道。
“没什么,回去罢。”章老夫人望着眼前长成的外孙女,满是慈爱,“照顾好自己。有空常回来看看。”
“孙女明白。”
马车平稳启程,章老夫人掀起帘子,看着那立于原地的红色身影愈来愈模糊。
“韫棠小姐着官服的模样,与老夫人年轻时很有几分相似。老奴看着都要恍惚了。”
“是啊,璇儿这孩子聪慧,却还要再经些事。”
……
目送外祖母的马车远去,韫棠方折返。
独自走在宫道上,韫棠回想起与外祖母在尚仪局的谈话。女官改制之事,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
“小姐!”采桃脚步匆匆,寻到韫棠跑上前时气息仍是乱的。
韫棠知她素来心急,道:“出什么事了?”
“尚功局、尚功局派了人来。”采桃气喘吁吁,“小姐快回去看看。”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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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请罪
尚官六局院落规制相仿,虽是第一次踏足尚功局,韫棠无需人领路,很快便找到主屋方向。
尽管来之前已经知晓大致情形,在主屋中见到面色凝重的苏尚功与其他尚功局女官时,韫棠心中仍是一沉。
林乐澜与另一名女官跪在主屋中央,脸上还挂着泪痕。
“尚仪大人,下官……”见到韫棠,林乐澜有话要诉,却被苏尚功打断:“姜尚仪,事情经过想来你都知晓了罢?”
“是。”韫棠给了林乐澜一个安心的眼神,“让她们起来再说罢。”
“下官不敢。”
尚功局的那名女官诚惶诚恐,林乐澜只能与她一起跪着,不能起身。
毕竟不是在尚仪局中,韫棠不便越过苏尚功做主。
她的目光环视过屋中,最后停在案上打开的那一方宝匣上。
一枚和田玉静静置于其中,玉质温润细腻,无一丝杂质,衬得其上那条裂缝更加突兀。饶是韫棠在宫中见惯奇珍,也知道此玉极为难得,非凡物可比。
只可惜,和田玉碎,令人惋惜不已。
“这一枚和田玉,原本是要镶嵌在陛下的旒冕之上。如今碎裂,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苏尚功满脸担忧,“尚仪有所不知,这玉是外间贡来的珍品,司宝司也只得了这么一枚,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到可替代之物。损坏御用之物乃大罪,依本座之见还是尽早告知太后娘娘与陛下为好,或许能得几分宽宥。”
“尚功大人且慢。”韫棠耐着性子听完苏尚功之言,“本座还是想先听听此玉碎的细节。”
她看向林乐澜,因这罪名着实不小,林乐澜慌得语无伦次:“尚仪大人,尚功大人。午后司制司传了话来,说是要取和田玉镶嵌御冠。这些贵重物件是我与吴掌珍一同保管的。”
跪在林乐澜身边的女官同她一样着青色官服,想来就是掌珍吴氏。
“尚功大人一早便叮嘱此物贵重,我们上了锁日夜看管,不敢假手于人。今日也是亲自送了宝匣去,路过、路过门口时,下官不知为何被门槛绊了一跤,那盒子摔了出去,再、再打开时……”
“再打开时玉便碎了?”
“回尚仪大人,正是如此。”接话的是吴掌珍,她神情稍比林乐澜镇定些,却也未好多少。
“宝匣的钥匙在谁手中?”
“尚仪妹妹,此刻不是盘问细节的时候。”苏尚功出声打断,“此事发生在尚功局中,本座难辞其咎,我与妹妹都有御下不严之责。还是先去向太后娘娘请罪,设法弥补,余下的再议不迟。”
她话里话外,和田玉碎在林乐澜手中,尚仪局逃不了干系。
“可——”
“尚宫大人到。”
屋内争执稍稍平息,苏尚功快步迎上前,请了崔尚宫入主屋。
崔尚宫开门见山:“事情本座已知悉。本座来时已让司宝司紧急开了府库,找寻是否有可替代的玉石。但如此大事,尚官局不能擅自作主。”
“多谢尚宫大人施以援手。”苏尚功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且不说和田玉何等贵重,此乃御用之物,贸然损毁是罪犯欺君。事有轻重缓急,此事应先禀明太后娘娘和陛下。”
“尚宫大人所言甚是。”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崔尚宫拿定主意:“先去慈安宫,此刻太后娘娘想必午憩已醒。既是尚官局之事,本座责无旁贷,与你们一同前往。”
“是,多谢尚宫大人。”
“是。”
韫棠插不上话,虽则六位尚官同为正五品,但却以尚宫为尊,此乃历朝历代的定例。崔尚宫年资最深,是名副其实的六尚之首。她既已发话,不可正面相抗。
两位尚官已经携一应涉事女官出门,韫棠沉默着扶起林乐澜:“走。”
她们二人跟在后处,慈安宫外,崔尚宫言明来意,请了宫人代为通传。
林乐澜眼眶红着,韫棠取了帕子递给林乐澜擦拭泪痕。
“尚仪大人,我……”
变故发生得太快,她离开尚仪局不过三日,就闯下如此大祸。
她多么希望,今日之事只是一场噩梦,醒来之时什么都未发生过。
有时候怕得狠了,反而有不真实之感。
此事是她一人之过,若是尚仪大人放弃了她……
林乐澜不敢想下去,手微微发颤,眼泪又控制不住落下来。
“面见太后娘娘时仪容须得体。为官一日,就莫丢了尚仪局的颜面。”
韫棠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为官不久的活泼的小姑娘遇到这般麻烦,实在惹人心疼。
“一会儿等太后娘娘问起,好生回话。若有事,本座会与你一起担着。”
于情于理,是她将林乐澜借调入尚功局中,否则林乐澜不会有此祸事。
韫棠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天然地想让人去信任。
“几位大人安好。”慈安宫的宫门口,庄慧太后贴身的一名女官对崔尚宫一礼,“太后娘娘身体抱恙,无暇处置。奉娘娘口谕,今日之事既与陛下旒冕相关,那便交由陛下圣裁。诸位且往昭阳宫去,太后娘娘已遣人告知陛下。”
“陛下?”林乐澜小声道,忍不住看向韫棠。
韫棠虽有些意外,却也很快想明白太后之意。
太后娘娘处事公允,御下宽和,严惩大约非娘娘本意。此事罪名可大可小,却与陛下直接相干。倘若太后有心宽容,说不准落在旁人眼中会是太后不在意陛下,藐视君威。太后娘娘与陛下非亲生母子,稍有不慎易生嫌隙。娘娘不愿沾惹这份麻烦,不如推出去更合情理。
昭阳宫与慈安宫离得不远不近,几人告辞过往昭阳宫而去。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福。”
“平身。”
昭阳宫书房内,韫棠跪在前排左侧。她见裴晗今日着月白色的帝王常服,书案上收拾齐整,看上去似乎清闲。
如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召见她们。
裴晗淡淡瞥一眼碎了的和田玉,简单了解过来龙去脉,只问道:“尚仪局中人,为何会在尚功局内点卯?”
崔尚宫道:“回禀陛下,尚功局近日忙于赶制宫中夏衣,故而向尚仪局借了些人手。”
裴晗不轻不重道:“那便是尚仪局之人行事不慎?”
“启禀陛下,”韫棠不愿不明不白领了责罚,她见裴晗似是有耐心查问,接过话试探道,“事情缘由可否由二位涉事女官详述一二?”
“好。”
裴晗没有拒绝,韫棠松口气。先前她的问话被苏尚功打断,还来不及盘问。
接到韫棠示意,林乐澜一五一十道:“回陛下,臣乃尚仪局八品掌赞林乐澜,奉命入尚功局分担事务。苏尚功大人让臣与吴掌珍一道保管贵重物件,以待御服缝制之用。”
说道此处,韫棠欲言又止,望了一眼尊位上的裴晗。
年轻的君王淡淡道:“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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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罚抄
“多谢陛下。”韫棠未想到裴晗愿意配合,抓紧时间问林乐澜道,“接管之前,可有尽数清点过?”
林乐澜回忆片刻,摇摇头,吴掌珍道:“回陛下,回尚仪大人,一应物件是司宝司半月前送来,苏尚功与何司制检查无误方收下,交由下官等保管。”
“中间可有旁人接手过?”
“未曾。钥匙在下官与吴掌珍手中,并未有人动过。”
韫棠心中隐约浮起一个念头,崔尚宫道:“此番尚官六局奉旨为陛下进奉夏日冠冕,因过损毁御用之物,望陛下恕罪。”
苏尚功跪下请罪:“臣调配不善。因陛下旒冕所用玉石实在名贵,臣以为交由女史不够稳妥,故而命吴掌珍与林掌赞一同保管。却不想还是出了纰漏,请陛下赐罪。”
这一番话无可指摘,尚功苏氏安排合情合理,出了此意外谁都无法预料。
她们二人这一跪,所有女官跟着一齐跪下。
“陛下恕罪。”
韫棠垂下眼眸,跪在崔尚宫身侧再无话。
事情已然明了,无需纠缠,如何降罪只在陛下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