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却是充满探究和八卦的意味。
口若悬河的陶冶,讲话也明显停顿几秒,眼神在钟善与裴岑身上打探着,满脸疑惑。
钟善清了清嗓子,忽略数道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打牌。
裴岑也忽视掉陶冶八卦的眼神,神色自若地接着两人刚才的话题聊。
好似他没有主动开口。
刚才只是幻听而已。
但接下来的几局。
“三万。”
“该你碰了。”
裴岑时不时地蹦出句话,偶尔还会逸出一声冷哼。
声音很低,讲话很简短,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但钟善听得出来,嘲讽的意味很浓。
她忍辱负重地按他说的打,总算是赢了几次。
其他几个人没心思打牌了。
任之婧揶揄道:“裴岑你怎么回事,这么好心教人姑娘打牌,这不是你风格啊。”
钟善本能地想回辨。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刚,裴岑没有特意跟她打招呼。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他并不想让人知道和她是老同学。
她此刻如果说两个人认识,不就是打裴岑的脸吗。
但又奇怪,他从不是和陌生人搭话的性格,此刻却又在这指点江山。
也不排除他性情大变的可能。
思前想后,钟善决定装哑巴。
任之婧问的人是裴岑,轮不到她回答。
“我只是。”
裴岑故意停顿了下,钟善呼吸随之停住。
紧接着,他意有所指地向钟善的位置瞟了一眼,嗓音低沉,“没见过不会玩儿,还敢跟人来打牌的。”
气氛立刻活络起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钟善出声反驳:“谁不会了。你没来之前,我一直在赢。你坐这里我运气才变差。”
“好像还真是诶,”女同事附和的同时,还不忘朝她挑眉,“该不是你被帅哥勾了魂吧?”
钟善有种被人看透的心虚。
害怕被误会,她梗着脖子反驳:“哪里有帅哥。”
任之婧和女同事不约而同地朝她身后看过去,对她点了点下巴,示意“喏,就他。”
趁这个机会,钟善略侧过身,不加掩饰地从头到尾打量了遍裴岑。
五年没见,他与她记忆中肆意张狂的少年变化不大,五官立体坚毅,脸颊棱角分明。就连眼尾那颗痣,也是熟悉的模样。
尤其是嘴角噙着的丝丝笑意,是他惯有的冷漠与轻蔑。
钟善对上那双勾人魂魄的深色瞳孔,心脏霎时停一拍。
目光随着呆滞几秒。
然后,她看见,裴岑勾起了一侧唇角,笑意未达眼底。
比起友好的打招呼,更像是嘲笑她看呆了。
钟善找回思绪,余光扫过窃笑的任之婧,倔强道:“这就算是帅哥了吗。”
用的是陈述语气。
说完,她不敢去看裴岑的反应,快速转过身去,目光锁在麻将上。
身后,裴岑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下,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像生气。
任之婧和女同事笑着打圆场:“小钟是脸皮薄。”
倒是陶冶乐得不行:“这小钟讲话还挺伶俐……诶你去哪儿?”
“楼上。”裴岑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没听见都影响人家运气了,待着讨人嫌?”
陶冶笑得更开怀,对着裴岑的背影,无奈摇头。
离开之前不忘特意跟钟善解释:“他刚就想上楼,这是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你们玩你们的哈。”
钟善随意应付过去,手在膝盖上摩挲着,低下眉,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但很快,她们又重新投入到麻将里,只当这是个小插曲。
又玩几圈,客厅里电子钟报时十点整,天色已晚,风雨交加,几个人起身准备回家。
同一时间,楼上有关门的动静,钟善下意识地朝楼梯上望去,裴岑插着运动裤口袋,趿着拖鞋下楼。
视线相撞的一秒,裴岑不留痕迹地挪开目光。
钟善顺势低下头,假装在翻包包里的东西。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交流,她故意在位置上磨蹭了会儿,直到门口没什么动静,她方起身。
裴岑居然还没走。
任之婧刚看见她,顺手拿过鞋柜上的雨伞,“我送你回家小钟。”
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妙,钟善与任之婧这才第一次见面,相处起来感觉很舒服,再加上两人是老乡,任之婧在牌桌散场的时候主动提出加她微信。
夜已深,天气又糟糕,钟善不愿麻烦她们,拒绝道:“不用麻烦了,我打车就行。”
说完,她晃了下手机,上面显示的是某打车app。
任之婧坚持道:“这个点打车太难了。再说了,这么晚怎么放心你自己回家?”
“没关系的,我习惯……”
钟善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小钟,你家住哪?是不是盛嘉园?”陶冶问。
钟善点点头。
陶冶指着裴岑:“他跟你正好顺路,让他送你。”
钟善张口,刚要拒绝,便看到手机上提示:当前叫车人数较多,您排在第五十七位。
她沉默了下。
虽不愿麻烦任之婧,但现下,她并不是很想跟裴岑独处。
亦或是,裴岑更不愿意和她待在一起。
钟善咬唇,权衡着到底要怎么回家,她悄咪咪抬了点头,打量着裴岑。
他站在那里,双手插着兜,手指勾着车钥匙,神情慵懒。
“行不行啊。”陶冶拿胳膊肘碰了碰他。
裴岑视线望过来,钟善又迅速低头。
沉默片刻。
“送不起。”裴岑悠悠道,“万一我这坏运气,带来车祸呢。”
……
任之婧陶冶双双沉默。
钟善舔了舔唇,挎了下滑落的包带,声音不算大:“不一定。”
“?”
“你自己不都说了万一吗,”钟善避开他的视线,“我今天运气挺好的,说不定你送我回去,就能避免悲剧的发生了。”
话音刚落,陶冶在一旁放肆地笑出声,很夸张地扶着鞋柜,他一笑,鞋柜上的花瓶跟着晃动。赶忙又去扶花瓶。
裴岑冷飕飕地眼神朝陶冶望去,陶冶立刻干咳两下,收住笑意。
钟善低头,纤长白嫩的手指攥紧了肩带。
她和裴岑的关系,即便经过这么久,也依旧用嫌疑人和受害者来形容比较贴合实际。
而她是嫌疑人。
不该在受害者面前这么放肆。
要不然还是打车吧,也就等上一个小时。
等她思索结束时,裴岑早已打开门走出去,门半开着,他的背影突然停下,头也不回,声音夹着雨后的冷,传入耳中。
“还不快走?”
“快去小钟,”任之婧拍了拍她,“他这是要送你回去。”
钟善“哦”了一声,呆呆地接过任之婧递来的伞,跟他俩道别后,快步跟上。
第3章 善始
裴岑应是去了车库,钟善站在大门前等他,顺便取消了打车订单。
片刻后,黑色轿车减速前行,出现在视野里。
她收起伞,用力抖了几下上面的水珠,稍加思索,去拉后车门。
车门锁着。
或许是裴岑忘了开。
她等几秒,再去拉,仍是锁着。
驾驶座上的人似乎不耐烦,连续按了两次喇叭。
钟善无奈,走到副驾驶,窗缓缓落下。
她略微弯腰,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车门,出声清了清嗓子,以望吸引他的目光,能搭上话。
但裴岑手指一搭没一搭敲着方向盘,偏不转头,拒绝跟她有眼神交流,淡声道:“后座放东西了,坐前面。”
钟善甚至能听出点可惜,仿佛在说后座东西放得真不是时候,居然要让她坐副驾驶。
“好的。”
她应了声,弯腰坐进副驾驶,又抖几下伞,才关上车门。
车内温度适宜,既不闷热,又不让人冷到皮肤起鸡皮疙瘩。
还夹杂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
她把伞放到脚边,小腿并拢到一起。刚刚风吹着,有些雨打到后背衣服上,有湿意。她不敢往后靠,担心弄脏车背。
思考要不要寒暄一句。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历历在目。
也是下雨天。
即便裴岑念着过往的微不足道的情分,加之受到朋友委托,勉强同意送她回家。
但不能代表,他愿意和她进行多余的寒暄。
钟善微微吐口气,决定闭嘴。
没料到裴岑先开口:“安全带。”
不带任何情绪。
也正常。
如果像网约车司机一样热情,反而不是他了。
“好的。”
从陶冶住的地方到盛嘉园大约要三十分钟。
气氛出奇的沉默,偏偏又一路红灯,停下来的时候周围全部静止,只有雨刷器不停地摆动。
钟善实在坐立难安,甚至刻意减缓呼吸频率,企图有点什么动静来打破此刻的无声。
余光忽然看见车载音乐。
“能放首歌听听吗?”
她随口一问,心理已经准备伸手去点了。
毕竟这种客气的事情,一般没人会拒绝。
况且裴岑跟她待在封闭安静的空间里,也会觉得很尴尬吧。
但裴岑总能打破她的常规认知。
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能。”
抬起的手僵在膝盖上方,钟善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
裴岑打了个弯,余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显示屏,又回到她脸上,淡淡道:“太吵。”
太、吵。
既是指音乐。
更是指她。
钟善发觉,他含沙射影的本事有了爆炸式的增长。
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堵。但面上仍笑着掩饰尴尬,语气里带有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失落:“那好吧。”
裴岑态度已十分明确。他像对待陌生人般对她,再无例外。
现下的情形,仅仅是因为陶冶的拜托,让他不好拒绝。
一路上,再没有任何交谈。
漫长如整个世纪的二十分钟后,车停在盛嘉园。
钟善解开安全带,掂起伞。
裴岑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沉默着下车,轻关上车门,没有即刻离开。
不管怎样,出于基本的礼貌,她应该道谢。
尽管这些礼貌里,可能夹杂了那么点私心。
钟善转身,抬手轻轻扣了几下。
车窗缓缓落下。
副驾驶上的手机突然亮起。
来电人是陶冶。
裴岑皱了下眉,手指划过,再次归于平静,转而看向钟善。
像是在无声催她,还有什么事快说,赶时间。
钟善握伞的五指张开又收紧,因他的态度冷静不少,很官方地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麻烦了。”
“客气。”裴岑扬了扬唇捎,旋即落下,笑得很假,“顺路而已。”
顺路而已。
潜台词就是,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只是出于朋友的请求罢了。
钟善低眉,往后退了两步,“注意安全。”
裴岑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
她的头发长度永远在肩胛骨靠下方一点,乌黑柔顺,衬得皮肤更加雪白。
撑伞的右手,纤细的手腕上垂下手链的流苏,跟她今天枣红色的连衣裙很配。
钟善低头沉默不语的样子,又让裴岑想起来两个人最后见面那次。
也是这样的下雨天。
他自嘲地笑了声,下一秒便驱车离开,不带任何留恋。
黑色轿车消失在视线里。
钟善撑伞快步走进小区,进房间后关门,摆好阻门器,才感觉到一身的困倦。扑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今天心情本该不错的。
结束了连续加班两个月的项目,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打牌罕见地赢了钱。
但和裴岑的再遇,他冷漠疏离的态度,却让她心口犯堵。
说不上是难过。
毕竟当年是她对不起他,把话讲的那样决绝。
倘若角色互换,钟善见到裴岑,都要骂上几句再走。
所以,一切都是她活该。
-
云宁的另一端。
裴岑洗完澡,蓦地想起挂掉的电话,点开未接记录,回拨。
“你刚怎么挂我电话了。”陶冶颇为委屈。今天刚被未婚妻折腾,打给自家兄弟还被挂电话。
腔调极其矫揉造作,让人汗毛直立。
裴岑瞬间拿远手机,警告道:“好好说话。”
“别别别!”陶冶清了清嗓子,“之前下雨天怎么喊你你都不出来,还以为你雨天忧郁呢,怎么今天舍得出来了?”
“谭雅女士在家。”
陶冶乐得不行,“谭姨又催你?她前几天还让我多帮你留意……”
裴岑面无表情地听着,电话里传来拍打声,像是拍了下脑门。
“差点忘了我有正事。”
裴岑对正事两个字嗤之以鼻:“说。”
“小钟这妹子怎么样?”
陶冶笑声既八卦,又奸诈。
裴岑几乎是秒懂。
他本就心烦意乱,此刻语气更为不善:“你有毛病?”
“你就装!“陶冶哼哼两声,不怕死地揶揄,“就你平常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天天拽的五万八万的,要不是看对眼了,能教人打牌?”
裴岑皱眉:“……挂了。”
“别别别!”陶冶语气听起来倒十分认真,“小钟人真不错。长相不用说,公司里想追她的能从我们公司排到你们公司。”
“今年校招第一轮面试,我就看好她。这不轮岗在设计部,虽然她没有相关经验,工作起来一点都不拖后腿。”
裴岑突然抬了下眼睫,以为自己听错,重复一遍:“今年校招?”
“对啊,她是云大的应届毕业生。”
云大是全国排名前三的综合性学校,与明南大学不相上下,陶冶语气里掩饰不住的骄傲。
“研究生?”裴岑追问。
“本科生。”陶冶忽地又想到什么,“她好像休学了一年。”
钟善在明南一高时,成绩永远名列年级前三。高考成绩位列全市第二,能够自由选择明南大学或云宁大学的所有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