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鞋差不多。”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语气藏着戏弄的意味, “怎么突然关心起我身高?”
……
钟善瞬间确定。
他从一开始,便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后面只是单纯捉弄她。
毕竟是有求于人。
她没表达出任何不快,反而用讨好的语气问:“能不能麻烦你,凭借身高优势, 帮我换一下灯芯?”
话音落, 他恍然大悟地点头, 摸着下巴,似在认真思考。
不至于吧。
钟善现下的认知里, 她和裴岑,起码算半个朋友。
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拒绝这种小忙。
“可以是可以。”
他明显还有话要说,钟善嗅到欲抑先扬的气息,紧张地问:“然后呢?”
“你不是约了个朋友么。”他瞅她一眼,视线又落在书桌上的文具盒,口吻随意,“让他帮你换呗。”
……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如果她现在说是无中生友,就等于在当事人面前承认,刚是在撒谎。而撒谎的目的,是为了拒绝礼尚往来的请客。
钟善硬着头皮:“其实朋友是指,维修师傅。”
“?”裴岑冷笑了声,“你逗我玩呢,善善老师。”
“没有。”她连忙解释,“如果我说约的人是维修师傅,你肯定要象征性地关心几句。”
象征性。
裴岑皱了下眉。
钟善态度十分诚恳:“保证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
“行吧。”他算是勉强应下。
话音刚落,咚咚在客厅里扯着嗓子喊:“小舅!我们可以出发啦!”
“别催。”裴岑扬声回,对她抬了抬下巴,“走吧。”
钟善拎着包起身,疑惑地问:“你们原本是要出门吗?”
“对呀。”咚咚蹦跳着抢答,“去三奶奶三爷爷家里吃饭。”
很久以前,裴岑无意间说过,裴父是家里老三。
三奶奶三爷爷,指的应该就是裴岑父母。
“你不是说,谭雅阿姨剥夺咚咚聚会资格了吗?”
裴岑脚下慢了拍,漫不经心地点头,“我妈说他今天下午表现良好,勉强同意他去吃饭。”
钟善望着咚咚整装待发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弯唇。
她就知道,谭雅阿姨是温柔的人。
蓦地。
她想起件事,拽了拽裴岑短袖下摆。
“?”他回头。
钟善:“咚咚和意迟姐有接触吗?”
“你说呢。”裴岑好笑,“他妈妈是大伯家的女儿,罗意迟爸爸是二伯。陈咚咚喊她小姨。”
她大概懂了其间关系。
“想说什么?”裴岑问。
钟善低声:“意迟姐和谭雅阿姨…知道是我在教咚咚吗?”
“不知道。”他反问,“不是你说,别告诉其他人?”
她松了口气。
“想要名分了?”他意味深长地打量她。
钟善噎住,飞速别开眼,“你别胡说。”
三人一起下楼。
咚咚站在中间,非要跟两个大人手牵手,得逞后还开心地晃悠几下。
“善善老师,你要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她笑着摇头,“不是。咚咚待会儿记得多吃点。”
咚咚应允。
二十分钟后,裴岑停车。
钟善朝窗外望了眼,不知道小区叫什么名字。
“我先送小鬼过去。”
“好。”
咚咚热情挥手说拜拜,蹦蹦跳跳下了车。
闲着无聊,钟善跟周蔚聊天,点开对方发送的图片。
大多是云宁当地特色美食。
她发了流口水的表情包。
周蔚抽空回复条语音:[你想吃啥,回去那天我给你带。]
同一时间,驾驶座的门被打开。
她礼貌性地讲:“回来了。”
“嗯。”裴岑显然也听到语音,问了句:“周蔚?”
钟善颔首,点开下一条。
[在听我爷爷的光辉事迹,待会儿吃完饭就去伯父伯母家串门。]
她回复过,便收起手机。
裴岑调转了方向,“买好灯芯了吗?”
“没有。”她小声回答,“本打算买维修师傅的。”
这样利润比单一换灯芯要高点儿,更容易找到人来修。
“那先去买?”他商量。
钟善回忆了遍,“楼下五金店应该有卖的。”
他点点头。
直接将车停在小区门口。
钟善下车,摆手制止他解安全带的动作:“我去买就好了,很快的。”
裴岑默两秒,没再坚持。
她担心裴岑没有耐心,等得着急,全程小跑着,偏偏卖灯芯的五金店,在步行街的末尾。
气喘吁吁回到小区门口时,裴岑靠着车尾,遥望见她,唇角勾起一瞬。
她一走近,便听见调侃。
“你体育考试跑八百米呢?”
钟善喘着气,望了眼时间。
来回三分钟。
“先上车歇会儿?”裴岑提议。
“不用。”她摆摆手,咽下喉间腥甜,“我们抓紧时间,待会儿你不是还要回去吗?”
裴岑望她一眼,沉默着跟上。
初秋,晚上六点,天色隐隐发暗。
今天又是阴天。
没有灯光的客厅,冷清而又雾蒙蒙的。
钟善开门,请裴岑进来,“不好意思,有点暗。”
他应了声,无所谓的模样。径直走到客厅灯下,伸手试着触摸灯壳。
踮脚勉强能触碰到。
她仰着头注视,不禁感慨,长得高就是好。
裴岑放下胳膊,问:“有矮点的凳子吗?餐椅太高。”
“有的。”她的视线随之变低,“在卧室里,我去拿。”
她借着天边微弱的亮光,扫视了遍卧室,手疾眼快地将床上散落的几件衣服塞进柜子,又整理遍桌面。
从客厅传来裴岑的声音:“钟善?”
她这才想起正事,双手搬着方凳,“来了。”
裴岑站在上面试了试,很稳固,高度也正好。
钟善用手机打光,顺带打下手,给他递螺丝和灯芯。
“关电闸了吗?”裴岑问。
“……我这就去。”她讪讪道,拉下电闸又重新举起手机。
钟善为自己的粗心感到抱歉,也肯定裴岑此刻正在无语地凝视她。
她低头,费力地抬起另一只胳膊:“螺丝刀。”
好在没有举太久,裴岑接过,不带感情地说:“不断电,想借机报复我?”
“没有。”钟善弱声辩解。
他发出若有似无的冷哼,拆下外壳,用钳子夹断灯线,将换下废旧的灯芯丢在一旁,“新的。”
她随即递上。
两人一时没再说话。
钟善瞪大眼睛,专心致志看他将颜色不同的线接到一起,一根两根。
视线渐渐转移。
黑暗里唯一一点光源的照耀下,他的五官轻而易举便能吸引人的注意。
他专注时,眼里总是蕴藏着一股劲,笃定,自信。再往下,是高挺优越的鼻梁,紧抿着的薄唇。
钟善忽然想到关于薄唇流传的说法。
随即否定。
虽然他外表乍一看,会给人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也总是漫不经心的神情。但裴岑从不是绝情的人。
裴岑接好线:“去推上开关试试。”
没有回应。
他懒散低眉,正好撞进一双干净不含杂质的杏眸。
“……”裴岑扯扯唇角,“怎么,我的脸比灯好看是吧?”
被抓包。
钟善佯装镇定地别开眼,即便耳根迅速发烫,“没有看你的脸。只是走神而已。”
“我信了。”裴岑讥笑了声,没为难她,吩咐道,“去推上开关。”
她“哦”了声,慢腾腾地走到电闸旁,脸上温度渐渐恢复正常。
送上电的瞬间,客厅被强烈的白炽灯照亮。
裴岑下意识地拿手背挡着眼。
她连忙关掉,“可以了。”
“嗯。”裴岑出声,“外壳给我。”
钟善照做,举着手机看他拧螺丝。
光束照耀下,灯壳上的灰纷纷下,他稍偏头,咳嗽几声,喉结上下滚动着。
“没事吧?”钟善皱眉,关切地问。
他借着高度差,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懒洋洋的:“善善老师,我不至于这么矜贵吧。”
善善老师。
他最近很喜欢这么喊她,尤其是调侃她的时候。
钟善小声嘀咕:“你别这么喊。”说罢,抬眼见他专心致志地拧对角线上的螺丝,决定不说出下句话――
我没你年龄这么大的学生。
有经验后,换好卧室的灯芯,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重获光亮的感觉真好。
裴岑没在她卧室停留太久,去了客厅。
钟善从房间拿了一次性杯,到厨房倒了杯白开水,递给他:“冰箱里没有饮料了,只能先用这个凑合,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他确实有点口渴,接过喝了半杯,问:“几点了?”
七点整。
还是耽误了他接近两个小时。
钟善带着歉意,语速很快,“抱歉耽误你这么久,你快回家吃饭吧。”
话音刚落,裴岑直勾勾地盯着她,逸出声冷哼。
“怎、怎么了。”她咽了下口水。
“可以啊,善善老师。”他又这么喊,吊儿郎当地质问她,“好歹帮了你忙。一杯白开水就把我打发了是吧?”
第33章 善始
钟善下意识便要反驳, 对上裴岑夹杂着审判意味的目光,她迟疑两秒。
换位思考,站在他的立场, 她好像就是如此没有良心。
忙活半天,只给人端杯白开水,因为时间晚,非但没有留人请客吃饭的意图,反而急着撵人走。
也不怪他误解。
她忙露出讨好的笑, 温声解释:“我不是在催你。因为中秋节嘛, 我担心你回家太晚,会被长辈训斥。”
说话途中, 不忘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原本坐在沙发上, 边听她解释,边慢慢向后靠,惬意地窝在沙发里,顺便找了舒服的角度翘起腿。
话音落,他才施舍般地抬头望她一眼, 明晃晃地把“我不信”挂在脸上。
钟善竭力证明自己, 笑着继续说:“不然,耽误你这么久, 我肯定要请你吃饭呀。”
不知道哪几个字戳中了男人,他像是接收到特定信号的程序,忽然给出反应。
裴岑压下眉梢, 似乎因前车之鉴, 对她还抱有戒备心理, “真的?”
如同得到辩解机会的嫌疑人。
钟善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了。”
他点头,露出不咸不淡的微笑, “那你现在可以想,在哪里请我吃饭了。”
“?”钟善一头雾水,“你不回家了吗?”
裴岑似乎料到她会这么问,提前打开手机,在屏幕上点几下,递给她。
她稍显迷茫地接过。
是裴岑和罗意迟的对话框。
五分钟前。
[谭雅女士命我转达,你忙完务必不要回家。]
[你会破坏她一整天的好心情。]
[好自为之吧。]
“因为你今天回去晚了吗?”钟善猜测,自责涌上心头,迟疑着说,“要不…我跟谭雅阿姨解释一下吧。”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尾音上扬着:“不怕被她们知道了?”
“怕。”钟善回答得很诚实,“但你是因为帮我才惹她生气的。”
裴岑忽地勾唇:“钟善,你知道我在你脸上看出什么吗?”
“什么?”她有点懵。
“视死如归。”他好笑地说,“多大点事儿,至于吗。”
钟善哑住,“也没有视死如归。”
“别想太多,我妈一哄就好。”他沉声道。
“好吧。”钟善利落应下,末了,还是有点不放心,“真的没关系吗?”
裴岑语气淡淡的,“善善老师,你现在应该想的,是请我吃什么。”
既然他这么说,钟善也没再去想解释的事儿。
她厨艺尚可,之前周末还会自己做饭,现在因为兼职,做饭频率降低,冰箱里除了速冻饺子,没什么食材。
“我们出去吃吧,你挑地方。”钟善提议,“不过……”她停了下,语气有点难为情,“你知道我经济条件,太贵的我可能请不起。”
裴岑嗤笑出声,“放心。”
“好。”钟善松口气,“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
如果不是时间有点赶,裴岑又在客厅等着,她还想洗个澡。
刚转身,便听见裴岑啧了声。
“不至于吧。”他用大可不必的语气,一字一句,“随便吃个饭而已,搞这么隆重?”
……
钟善反应过来,无语好一会儿。
在裴岑极度自信的眼神下,她认真解释:“我只是觉得起码是外出吃饭,换身干净的衣服。”
沙发上的男人,侧着眸睨她一眼,唇角仍保持上扬的弧度,一言不发。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钟善深感无力,动了动唇,充满无奈:“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说完没有停缓,进了卧室。
她打开衣柜,随便挑了件中长裙,要换上的瞬间,又开始犹豫。
这件裙子比她身上短袖牛仔裤要正式的多,她本意只是换件衣服而已,但被裴岑这么一说。
已经开始自我怀疑,穿这个是不是太隆重了点儿。
最后选了在快消店铺打折时购入的套装,款式非常中规中矩,跟隆重两个字没任何关系。
她顺便拿了点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准备好之后,到客厅喊裴岑。
“不愧挑这么久,”他打量了眼,“新衣服,很适合你。”
明明是夸奖的话。
钟善却觉得他话里有话,只能客气地回:“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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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门,电梯刚好从楼上下来。
钟善瞅了眼时间,问:“你想好去哪里吃了吗?”
他懒懒点头。
“哪儿?”
裴岑还保持神秘:“待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