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了五楼,钟善点点头,也没再问。
“小钟?”
钟善抬头,电梯里有上次遇见的邻居。
“阿姨好。”她弯唇问好,用余光瞄了一眼裴岑。
不知道他是否记得,这是上次将他们误认成一家三口的邻居。
“小裴今天过来找小钟啊。”阿姨口吻熟络。
钟善震惊两秒,直愣愣地望向裴岑。后者:“陈阿姨您好。”
……
她更为震撼。
因为她还不知道阿姨姓什么。
“你们认识吗?”钟善好奇。
陈阿姨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前几天小裴跟咚咚在楼下等你,我们正好遇到,就多聊了几句。”
说罢,陈阿姨眼神不停在他们俩身上打转。虽没有开口点破,但很明显在怀疑什么。
“你们中秋节这是出去?”陈阿姨停顿了下。
她趁机说明:“他来帮我换灯泡,我请他吃饭。”
裴岑眉头皱了一瞬。
三人前后出电梯,在单元门口分别,目的地是相反方向。
陈阿姨朝他们温柔挥手,顺口道:“是要好好感谢小裴。上次他带着小男孩在楼下等了快一个小时。”
待陈阿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你和咚咚,在楼下等很久吗?怎么不打电话把我叫醒。”钟善慢吞吞地说。
裴岑口吻淡然:“记不太清,也就十来分钟吧。小鬼说了,不能打扰你休息,拗不过他。”
可能是陈阿姨记错了。
钟善没起疑,脑海里又浮现咚咚可爱的模样,由衷感叹:“咚咚真的是个小绅士。”
裴岑勾勾唇,皮笑肉不笑。
―
七点多,小区里路灯接连亮起,灯光把人的影子拉很长。
两人一前一后,钟善无意间抬头望了眼。
八月十五的月亮,圆润如盘,颜色朦胧,犹如遮了层纱的奶黄瓷盘,柔和中透着清冷。
她放慢脚步,打开手机摄像头,原地转了圈儿,试图找到最合适的角度。
无意间触碰到前置按钮。屏幕里是她和身后朦胧的月色,氛围感很浓。
钟善转了个角度,对着镜头浅笑着勾唇,试了下剪刀手,不太合意境,便又放下。
按了快门键。
咔嚓一声。
她仍保持着高举手机的姿势,察觉到身后视线,偏了偏头。
裴岑眯着眼,仔细地盯着屏幕。
钟善慢吞吞地回头,看清照片后,迅速将手机按在胸前。
里面正好有裴岑完整的背影。
很容易被误解,是在偷偷跟他合照。
她沉默两秒,没多少底气:“假如我说,是不小心把你拍进去的,你信吗?”
裴岑把问题又抛给她,“你说呢?”
钟善动动嘴唇,默默打量他一眼,最终没说什么。
他最近有些变化。
在陶冶家见面时,不难发现,裴岑起初是想跟她保持距离;同样,她对裴岑除了愧疚,还有着久别未见的陌生感。
每次打照面,也总是小心翼翼的,斟酌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合时宜。
像两条时刻紧绷的线。
然而,近期高频率的接触下,距离感好似在渐渐消融。
有好些个瞬间,尤其是今晚,钟善不止一次恍惚,觉得两人像是回到高中的相处模式。
不等她想出所以然。
“到了。”裴岑按了下车钥匙。
她思绪被拉回,自然而然地绕到副驾驶。刚系好安全带,车子便开了出去。
晚上七八点,正是明南市车辆最密集的时刻。
车内流淌着柔缓的纯音乐,钟善眼皮疯狂打架,闭眼前迷糊着说:“我先睡会,到了叫我……”
裴岑嗯了声,调低了音量。
红绿灯间隙,他偏过头,盯着她白净的侧脸,一时出神。
直到后面的车连按几下喇叭。
他方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钟善是被他叫醒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有点哑:“到了?”
“对。”裴岑瞅她一眼,“下车了,待会儿店里要关门。”
她没再耽搁,看见车载屏幕上,已经八点十分。
打开车门,钟善抬眼,即便夜色漆黑。
她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哪儿。
明南市第一中学周围。
回忆纷至沓来,她一时呆住。
裴岑喊:“愣着干什么?”
钟善回过神,“去吃米粉吗?”
“嗯。”裴岑懒洋洋地应着,“这总请得起吧。”
“当然。”
即使五年没有踏足过这片老城区,每条路却清晰地在她脑海里浮现。
钟善一眼认出,米粉店的老板娘也没变。
今天店里生意很好。
她和裴岑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拿着纸笔,询问他们吃什么。
裴岑甚至没有翻开菜单:“两碗招牌米粉,一份中辣一份不辣,多加醋。”
“好的,饮料要吗?”
他点两下桌子。
钟善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弯唇回答:“暂时不用,待会儿我们自己拿。”
“好的。”
她肚子适时咕咕两声,“你现在不吃辣了吗?”
“吃。”他快速回答,“我要的中辣。”
“……”钟善拧眉,“那不辣?”
“你的。”
她刚要抗议。
裴岑提高了点儿分贝,“感冒刚好,你还想吃辣?”
钟善抿唇,下意识地要反驳。
手机铃声响起。
来电人是周蔚。
她接起,语气轻快,“蔚蔚。”
周蔚语速很慢,“善善,你可能需要回来一趟。”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瞅了眼裴岑,疑惑地问:“怎么了?”
“伯母住院了。”周蔚顿了下,“好像是肝癌。”
第34章 善始
钟善压下眉梢, 嘴角的笑僵滞一瞬,“我好像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周蔚虽于心不忍, 还是又重复一遍。
肝癌。
她思绪瞬间空白。
“你别害怕善善,我也是听我妈说的,她也不是百分百确定,”周蔚语气慌乱,“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喂, 喂?善善?”
“你还在听吗?”
钟善想回应一声, 努力好几次,嗓子像被麻药浸透, 干涩膨胀, 发不出任何音节。
身上力气瞬间被抽干,手机贴着耳测滑落,重重砸在桌子上。
随之一起滚落的,还有豆大的泪珠。
她抬头,不带任何情绪地望着裴岑, 泪水却越来越凶。
电话里, 周蔚十分着急。
他听到了整个对话。
裴岑极其罕见地无措片刻,紧接着捡起手机, 沉声道:“周蔚,别担心,我在她身边。”
周蔚听见他的声音, 怔了怔, 稍放心, 拜托他:“裴岑,你劝劝她, 别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明白。”
裴岑没再多说,挂掉电话。钟善仍在掉眼泪,从始至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连抽几张纸,分外温柔地替她擦眼泪,“别哭了,嗯?”
服务员在这时端着餐盘过来,走近时在钟善脸上打量着。
裴岑接过,“谢谢。我们自己来就行。”
只剩两人。
用掉整整一包纸巾,终于止住了眼泪。
钟善吸了吸鼻子,指甲死死扣着手心,缺氧般的大脑终于找回意识,她也渐渐冷静下来。
米粉已经没有热气,裴岑只顾着安慰她,一口没吃。
她嗓音嘶哑:“对不起,我要先回去了。”说着便要起身。
“你去哪儿?”裴岑问。
钟善吸了吸鼻子:“云宁。”又想起什么,她:“我会结完账再离开的。”
裴岑没计较后半句话,问她:“你买票了吗?”
她沉默住。
“就算你现在买票,你家里人放心你半夜回去吗?”他脸上情绪淡淡的,见她老实坐在位置上,推了米粉过去,“先吃饭。”
“我吃不下。”她摇摇头。
裴岑皱眉,“从午饭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假设你明天就回云宁,路上晕倒怎么办?”
他帮忙拿筷子,像哄小孩儿,“多少吃点儿。”
这话不无道理。
可她真的瞬间失去味觉、嗅觉,如同嚼蜡般,咽不下去。
她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对着裴岑摇头,“我实在吃不了。”
见状,裴岑也不再勉强她,抬手喊服务员结账,“送你回家。”
钟善起身,无意间瞥过他面前的米粉,一口未动。
“走吧。”裴岑喊她。
从店里到车里的这段路,她走得浑浑噩噩,过马路时,明明听见汽车的喇叭声,大脑却无法作出反应。
身旁有人用力拉她一把。
钟善回过神,抬眸,望见裴岑眼底化不开的担忧。
他紧蹙着眉,确认她没事儿,明显松口气。
走出几步,他驻足,回头攥紧她手腕,“跟紧我。”
回到车里,钟善缓慢地系好安全带,向后靠着。
她视线盯着某处虚点,空洞而麻木,眼眶周一圈红彤彤的。
裴岑又想到,她在米粉店,哪怕是眼泪簌簌下落时,自始至终咬着唇,没有发出声响。
无论是在米粉店里面对面,此刻在车内肩膀距离不过几十厘米。
她未曾试图将痛苦表达出来,只是安安静静地流眼泪伤心。
沉默的气氛。
她轻声问:“我能降下窗吗?想吹吹风。”
能让神智更清醒。
裴岑替她降下,余光一直停在她身上。
钟善有气无力地勾唇,“不用担心。”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他问。
“明天一早。”
“还能买到票吗?”裴岑问。
提醒了她。
钟善拿出手机,慢慢垂头,对着屏幕好一会儿,才找到售票app。
周蔚之前提醒过,票早就卖完了。
她换了种交通方式,“飞机票还有。”
“不行。”裴岑直接否认,“你恐高,不能坐飞机。”他沉想了会儿,打着方向盘拐弯,“我送你回云宁。”
钟善眼底终于有了波动。
她沉默着回望,十几秒后,又摇摇头,“谢谢,不过不用了。”
从云宁到明南,自驾车至少要十个小时。
能坐飞机,没必要麻烦裴岑。
已经欠他够多了。
裴岑声音冷静,跟她分析:“恐高不是随便就能克服的。再说,你坐飞机能直接到家里吗,路上要转车几次,有多麻烦,你比我清楚。”
她还要再说什么。
“钟善。”裴岑偏头,面色严肃,不容拒绝地说,“你认为这种情况下,我会放心你一个人回云宁吗?”
“太浪费你时间了。”她声音很低。
裴岑没什么语气地回:“一两天而已。”
钟善张口,被铃声打断。
她有气无力地垂头,望见来电人,按下接通键的手微微颤抖。
是伯父。
顾不得裴岑在身边。
她接起,颤声喊:“伯父。”
钟自强很亲切地应了声,有两秒的空当,谁也没有先开口。
电话里传来男人一声无奈、绵长的叹息。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冲破决堤,她用手背盖在唇上,将听筒拿远了点儿。
“别哭孩子。”钟自强说着打电话的用意,“小周刚过来说不放心你,让给你打个电话。我们也不是要瞒你……”
电话里,钟自强大概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镇上通知他们参加中老年人免费体检,一开始,万晓燕便不愿意,是钟自强心脏不舒服,想着反正要去医院,又是免费体检,便游说她一起。
本以为和之前一样,顶多检查出高血压的老毛病。
没成想,医院打电话,通知万晓燕,腹部ct出了问题,怀疑是肝癌。
对于两口子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县城的医院,中等水平。万晓燕不相信检查结果,只说医生是误诊。
医生说,根据ct结果来说,很大概率是肝癌,误诊的可能性十分小。如果要进一步确认,建议去大医院做增强CT和穿刺。
两口子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根本没听过这两个词语。
“那你们去做了吗?”钟善心底抱有一丝期望。
钟自强摇头,“没有。咱家你也知道,我们俩字都不识几个,去大医院的路都不认识,别说做什么检查了。”
“我带伯母去。”钟善抹了把眼泪,“我明天就能到家,我带你们去。”
钟自强犹豫了片刻。
“伯父,我们至少先确认一下,万一是误诊呢?”钟善劝说,“您也不想放弃的,是吗?”
对面又是一声叹息,“对。我那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说这件事……哎你伯母倔脾气,不让跟你说。”
果然。
钟善见他态度松动,“我今晚上就搜一下市里哪个医院好,明天到家我就带你们过去。”
“咱镇上的医生给我推荐了,”钟自强声音迟疑,“小善,医生推荐的是明南的医院,医生名字叫张什么来着……这会不会是商量好合伙骗我们钱的啊?”
“不会的。”钟善思索了会儿,好像明南市有家医院对肝癌治疗很有经验。
肩膀被人拍了拍。
钟善回头,裴岑将手机递给她,对话框里他打了一个人名。
[张青松?]
她问:“伯父,是张青松医生吗?”
“对对对。”钟自强声音变得激动,“小善,你也知道这个医生啊?我听你周叔说,得提前好久预约,多了要等上半年。”
裴岑又在对话框里打:[我认识,交给我。]
钟善没有再拒绝,感激地望了一眼裴岑,“不难的,我正好有朋友认识张医生,我待会儿就跟他联系。”
钟自强连说几声好。
“伯母呢?她现在有不舒服吗?”
“她……就在旁边……”钟自强支支吾吾,“你知道你伯母什么人,她也担心你,急忙忙打电话过来。”
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