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裴岑递来的湿巾,“伯母,您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身体就行。”
“哭什么哭。”万晓燕一副嫌弃的口吻,“我不是还好好活着?”
“我没哭。”
“行了行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万晓燕顿了顿,“你别折腾着回来了,等你问好医生,我们去你那住几天。”
钟善点头:“好。”
挂掉电话。
她心底多了一丝希望,稍整理好心情,才发现车已经停在小区楼下。
裴岑在车外打电话。
她忙解开安全带,刚打开车门,听他说。
[对,越快越好。]
[那等病人到了我再给你打电话,麻烦您了张叔。]
从对话,她能判断,应该是打给张青松医生。
裴岑在她充满希望的目光里,挂掉电话。
“联系好了。”裴岑望着她,“你伯父伯母到明南之后随时可以做检查。”
“谢谢。”
他又说,“郁文朗这两天从云宁回来,可以让他顺路载你伯母。”
钟善愣两秒,“他在云宁?”
“应该旅游去了。”裴岑淡声,“你想快点儿的话,他后天就回来。”
钟善自然答应:“那我明天就告诉伯母。裴岑,真的很谢谢你。”她哽咽了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他瞧着钟善像是又要哭,有点担心,“要不要让罗意迟过来陪陪你?”
“不用。”钟善半敛着眼,“放心吧,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有时候就是眼泪不由自……”
“钟善。”裴岑忽地打断她。
她停下,微抬起头。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她头顶,语速很慢:“人可以不坚强。偶尔脆弱点儿也挺好,知道吗?”
第35章 善始
钟善陷入思索。
从小接受的教育, 便是要坚强。没有人告诉她,脆弱也可以是褒义词。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干涩的眼眶,轻声道:“我才不是脆弱的人。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是吗?”裴岑没有戳破她, 很自然地收回手。
环视一圈,门口有不少小吃摊。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指了指不远处一辆小车,“晚上饿了吃。”
钟善:“冰箱里还有速冻饺子。”
“麻烦。”裴岑淡声,“你在这儿等着。”
他一走,钟善也不好意思待着, 犹豫片刻, 跟着上前。
摊主很熟练地摊开一张饼,上面打了两个鸡蛋, 杂粮的香气立刻进发。
钟善摸了摸胃的部分, 有点不舒服。
她忽然想起来还没付钱。默不作声地拿出手机,扫贴在小吃车顶部的二维码。
嘀的一声。
头顶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付过了。”
钟善默默收回手机。
“现在吃还是带走?”摊主问。
裴岑:“带走。”
摊主利落地撑开油纸包装,稍用力便拽下来塑料袋,三两下打包好。
她拉了下裴岑衣服下摆:“你只要了一个?”
“不够吃?”
钟善摇摇头,“你不吃吗?”
“我不饿。”裴岑淡声。
怎么可能不饿。
在米粉店, 她多少吃了两口, 裴岑却连筷子都没拿起来。
“老板,再要一个吧。”钟善说, “还是加个鸡蛋。”
裴岑挑了下眉。
她扫了二维码:“这个……算我请你的。”
“行。”他倒开心。
摊主阿姨不动声色地瞅了他俩一眼。
买好后,两人又回到门口。
钟善带着歉意,“今天说好请你吃饭的。”到最后, 麻烦他的事情不少, 却连一顿饭也没吃成。
“这不事发突然。”裴岑不在意的语气, “改天再给你请我吃饭的机会。”
像是在刻意逗她开心。
钟善配合地勾唇,“好。”
“回去吧。”裴岑拉开车门, 临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句,“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别瞎想。”
“我知道的。”
他点头,抬脚跨入车门。
钟善也转身。
停两秒。
他在身后喊她名字:“钟善。”
钟善眼角下垂,停下脚步,调整好表情方转身。
裴岑手里多了个方盒,大步流星。
几米的距离。
风吹一阵,发丝往脸上跑,触感偏痒,她下意识地眯起眼。
风刮过去,他已经站在面前。
她缓声道:“怎么了?”
“虽然不太合景吧。”裴岑将手上盒子递给她,“象征性地说句,中秋节快乐,回去记着吃个月饼。”
不是她下午带过去的,这个礼盒明显档次更高,曾经听蓝姐主管讨论过这个牌子。
钟善接过,笑容变得轻松,“谢谢,裴岑,中秋节快乐。”
他目光落在上扬的唇角,裴岑神情随之放松,手上转了圈车钥匙,驾车离开。黑色轿车消失在视线里。
-
回到家,钟善没有立刻开灯,摸黑到卧室,蜷缩在床上,终于能够面无表情地放空自己。
满室漆黑,手机屏幕的光便显得格外亮。
她暂时没力气管,任由屏幕又暗下去。
接连几声叮咚。
找她的人应该有急事。
钟善摸到手机,打开床头暖黄色的台灯,有几条来自裴岑的消息,还有新好友申请验证信息。
[我到家了。]
[把你微信推给郁文朗了,他待会儿加你,具体时间你们定。]
[你到家没有?]
[待会儿看到信息,回我一下。]
钟善回复了两句,便通过了好友验证,先问候了句。
随后发现还有周蔚好几条信息。
她缓慢地编辑着:[蔚蔚,不用担心我,伯父伯母这两天就到明南,来这边先做个检查。]
周围回复的很快,几个拥抱的表情,[嗯嗯,会是好结果的。]
[要不我们视频吧,你有什么事别自己憋着,跟我说说。]
钟善不愿意让她在八月十五,和家人团圆的日子。为自己的事而分心难受,便找借口拒绝。
然后,她又给伯父打电话,告知其坐郁文朗车回来的事情。
和伯父沟通结束,郁文朗恰好回复了她的信息。开门见山,问钟善要伯父电话号码,好随时联系。
钟善没有犹豫,将家里地址一并发过去:[我家前面的路可能不太好走,你可以提前说,让他们在镇上十字路口等你。]
[放心吧,我开车贼溜!]
跟郁文朗约定后,钟善又说好几声谢谢。
同时,心里很清楚。
高中同班时,她跟郁文朗算不上熟人。虽然郁文朗本身便热心,但是帮她,很大原因应该还是裴岑。
她拨通电话。
裴岑接得很快,语调懒懒地喂了声。
“我和郁文朗说好了。”钟善握紧手机,“他明天晚上出发,后天早上就能到明南。”
“谈好就行,”有门关上的声音,“煎饼吃了吗?”
“等下就吃。”她说完,张口,刚发出一个音节,又停下。
裴岑在那边安静的等她开口,“不着急,你想好了再说。”
“抱歉,本来答应过你的国庆假期补课,”钟善声音越来越低,“可能又要说话不算话了。”
话音刚落,裴岑哼笑了声,“别把事情往严重了想。什么叫又说话不算话?不一开始就说好,时间要按照方便来吗?”
“总之……”
“哦对,”裴岑扬声,“正要告诉你,陈咚咚节假日计划有变,要去旅游。”
“还得感谢你,提前跟我说,”他淡声道,“不然,作为甲方临时变卦,你还有资格要求我支付时薪。”
裴岑口吻轻松,没有一丝破绽。
钟善抿唇,不相信事情这么巧合,“你不用故意为我找借口开脱。”
“…….”裴岑停了两秒,“你觉得我在刻意照顾你的心情?”
钟善沉默不语。
“你家里出事,我作为正常人,绝对不会不允许你请假。”他反问,“我有必要再编咚咚出去玩儿,好准你假?”
他总能一针见血看透人心中所想。
钟善被说服,愧疚感也随之减轻。
挂掉电话后,裴岑分享了张医生的名片。
十点十五,已经到休息的时间。
担心打扰到对方休息,钟善决定等明天早上再加好友。
今晚就早早入睡。
或许是心思太沉重,她晚上睡得并不好,做了时间跨度很长的梦。
她作为旁观者,目睹着过往的经历。
出生时被亲生父母送人,五岁时从福利院被人领走,没过多久,又被送到下一户人家。
梦境变幻,下一幕,便到了养父养母家。
小学四年级期末考后发奖状,正逢年前,养母中午赶集给她买了漂亮的毛衣毛裤,说在家等她领红花回来。
她看着梦中小小的自己,从老师手里接过第一名的奖状,把红花别在胸前,笑盈盈地赶回家。
养母人已经离开,留下一封信,叮嘱她,衣柜里由给她新买的羽绒服,大两三个码,能穿到初中毕业。
嚎啕大哭中,她回到高考那年的暑假。
救护车警车的鸣笛声在耳边旋绕,养父被抬上担架。她接受着邻居们异样的眼神,同情,害怕,厌恶。她甚至忘记了要哭。
梦的末尾,是伯母说着狠话,蛮力地将她拉起,她又有了暂时的容身之处。
从梦里醒来。
钟善盯着天花板,眼角不受控制地涌上湿意。
待心情稍平复,她翻身下床,在镜子前发了会儿呆。才惊觉眼眶肿得如同杏仁核般。洗脸时候不小心沾到水,便有刺痛感。
幸好伯父伯母是明天才到,否则免不了要担心。
简单洗漱后,她用微波炉热了昨天晚上的煎饼,看了眼时间,上午九点。
便申请加张医生为好友。
张医生很快通过,亲切地喊她小钟,询问伯母大致情况后,劝她不要焦虑,做完穿刺检查再议。
她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
但也清楚。
现下不是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她是家里顶梁柱,应该成为伯父伯母的依靠。
在他们到达明南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吃完早饭便在小区门口等公交,去老城区性价比较高的购物市场,为伯父伯母准备日用品。
幸好赶上最后一班末班车。
她拎着大包小包,艰难地挤在人堆里,公交车到小区门口时,已接近七点钟。
钟善费力地拎着东西,到煎饼摊又买了煎饼。
“还是加蛋?”摊主问。
钟善吃惊,犹豫着点了下头。
不过昨天见过一面,摊主阿姨便能记得她。
“去买东西啊?”摊主打蛋时扫了眼红色塑料袋上的商家名字,“跑老城区买啊,这么远。”
钟善轻声回答:“对的,老城区便宜。”
“那倒是,一模一样的东西,莱西广场那边得卖贵十倍哩,”摊主感叹,又问,“你一个人去的?不累啊?”
她不太自然地点头,“还好。”
“怎么不让你男朋友送你?”摊主理所当然地问,同时将打包好的煎饼递给她,“开车总归是方便点。”
“老板娘,三个杂粮煎饼!”路对面的培训机构到了下课时间,一群中学生乌泱泱地涌来。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她便被挤出煎饼队列。
算了。
钟善原地休息两秒,又咬牙提起袋子。
进门那刻,她将包放下的同时,整个人也朝下坠。
就地坐在棉被上休息了会儿。
钟善不再那么喘,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便到客卧布置房间。
一切准备好后。
钟善拍张照片发给伯父伯母,又回复了条裴岑白天发的信息,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被电话铃声吵醒。
是陌生号码。
她接起。
郁文朗的声音传来:“钟善?我跟伯父伯母在你楼下了。”
“现在?”钟善回答得太快,连咳嗽几声,边掀开被子边望了眼时间。
睡过头了。
她顾不得换掉睡衣,随便披上件外套,飞速下楼。
走出电梯门的瞬间,便望见伯父伯母,站在楼下信箱处,穿着她熟悉的衣服。
从过完年,到现在。
将近八个月没见。
“小善!”伯父脸上带着笑。
钟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上前紧紧抱住两人。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温热地握住,伯母仍习惯性地板着脸,口吻不似在电话里那么冷淡,像是训她:“多大了?还一见面就哭。”
边说边嫌弃地替她擦眼泪。
不等她开口,询问万晓燕身体情况。
万晓燕拉着她,朝外走了一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郁,是你男朋友?”
第36章 善始
钟善愣住, 才想起来郁文朗的存在。环视一圈,他正站在几米开外打电话,视线掠过她时, 抬手示意了下。
她也笑着点点头。
转身,尴尬地解释:“不是的,他是我高中同学。”
“只是同学?”万晓燕仍是怀疑的神色。
郁文朗接完电话,朝这边走来。
两人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钟善见郁文朗打了个哈欠,语气真诚:“谢谢你郁文朗。你先上楼休息会儿吧?我去给你们买早餐。”
“不用, 我们在楼下吃过了。”他大大咧咧的语气, “把伯父伯母送到,我就光荣完成阿岑交代的使命了。”
钟自强心疼地说:“小郁回去好好休息。你开着车, 一晚上都没合眼。”
钟善也注意到他一片乌青的眼底, “实在是辛苦你。怎么变成晚上出发了?”
原计划是今天早上出发,晚上到达。
“赶上假期堵车高峰期了。”郁文朗吐槽,“阿岑又一直催,我想着晚上车少,还没敢上高速, 绕小路过来的。”
钟善更觉难为情, 一个劲地说谢谢。
“朋友之间不说这个。”郁文朗抬手制止她,又转向俩老人家, “伯父伯母,我就先回去。你们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有事随时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