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自强连连应声, 目送郁文朗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拐角。
边摆头边感叹:“小郁人真不错。”
“伯父,我们只是高中同学。”
钟善解释, 松开挽着伯母的手,要去接过伯父手中的行李。
尽管她叮嘱过,只用带几件衣服,其他的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还是装满了两个旅行袋。
“是我生病,又不是他。提点东西是能累死他吗?”万晓燕沉声。
闻言,钟自强讪讪收回手。
钟善无奈地弯了下唇。听见万晓燕说生病,笑意没持续太久,担忧地问她身体状况。
“死不了。”万晓燕淡声,“能吃能喝,不知道你瞎担心什么。”
单从外表上看,伯母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但毕竟检查出的是……肝癌。
她心底渺茫的希望,又增加些许。希望只是一次误诊罢了。
钟善直接领着人进了客卧。
她下楼前打开了空调,温度适宜,“伯母,您先休息。待会儿十二点我喊你们吃午饭。”
“不累。”万晓燕淡声,没待在卧室,绕着房子打量一圈,最后在餐桌边坐下,“你这房子不大。”
“还好。”钟善挠了挠头,“两室一厅……”
话刚开口,桌子上的手机便开始嗡嗡震动。
是裴岑。
估计是想跟她确认一下就诊时间。
“伯母,我先接个电话。”
“嗯。”
她向阳台的方向靠近几步。
裴岑:“你家人到了?”
“恩。”钟善应声,“谢谢你和郁文朗。”
“什么时候带伯母来医院?”裴岑直接忽视了她的回答。
她想起,昨天和张医生详细沟通,被告知,即便只是进行确认,前后也需要在医院住院五天左右。
原计划伯母今晚到,休息一天,后天去医院。
既然提前到达,还是早些时间做检查吧。
“稍等我一下。”钟善拿开听筒,喊了声,“伯母,明天去医院,可以吗?”
“随便。”
裴岑应该是听到了,“行,我跟张叔说一声。明天早上几点?我去接你。”
“我打车就可以。”钟善拒绝,“本来也不远……就不麻烦你了。”
“我不早就说过,帮你办事儿,不麻烦。”他漫不经心的口吻,“伯父伯母年龄大,打车只能停在大门口,得走到门诊部。我开车到直接到地下车库,坐电梯上去。”
裴岑顿了顿:“你要是很介意呢,就自己打车。我载伯父伯母,怎么样?”
“不行。”钟善迟疑两秒,“我还是一起吧。”
他若有似无地轻哼了声。
钟善后知后觉,他在劝人这方面,特别有造诣。
静默两秒。
她问:“你什么时间方便?我们提前在门口等你。”
裴岑懒懒两个字:“看你。”
钟善知道,他是好心照顾,把选择权交给自己,再拒绝下去,倒显得太扭捏、不领情。
“那我明天快出发的时候告诉你。”
裴岑应声。
她瞅了眼客厅:“那我先挂了,伯母在等着我。”
“好。”裴岑语调慵懒,“有事打电话,陈咚咚不在,我刚好特别无聊。”
钟善面上答应:“知道了。”
结束通话,从阳台回到客厅,她先去厨房给两人倒了杯水。
万晓燕接过,喝掉半杯,“这房子多大的?”
“好像是六十平米。”钟善回答。
“房价多少一平?”
她没关注过,回忆两秒,给了个大概的数字。
钟自强正在扶着老花镜费力地看手机屏幕,闻言,错愕地抬头,眼镜都掉到脸颊中间的位置。
“多、多、多少?”
她又重复了遍。
“老天爷,”伯父感叹了句,眼珠一斜,捻着指尖算,“是咱家里的……七八倍了。”
钟善笑着:“对的。”
万晓燕没好气地朝着钟自强说,“你也不看看她在哪工作?”然后语气稍缓和,计算着,“就这么大的房子,算下来也要一大笔钱了。”
钟善愣住。
虽然选择在明南工作,但目前,她从未考虑过要在明南买房子。
钟自强带着忌惮,“这房价太高了……小善要不还是回老家吧。”
万晓燕白了他一眼。
“你回老家,随便找个工作,”钟自强仍自顾自地说着,“小善长得好看,肯定能嫁个有钱人,以后就不用……”
“回回回,天天把回老家挂在嘴边!”万晓燕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玻璃杯里,一半的水飞溅到桌子上。
她用数落和嫌弃的口吻:“你以为她跟你一样没出息,回老家,是替你守着一亩三分地,还是你给她找个全国首富嫁了?”
说完还不解气,“没本事就算了,天天泡在棋牌室,我看你的猪脑袋早被烟味熏透了!”
伯父噤若寒蝉,不敢抬头,结结巴巴:“我、我以后、不在小善、跟前说了。”
万晓燕抚了抚胸口,喘气声有点粗。
钟善忙给她又倒杯水,轻柔地帮忙顺后背,“伯母,您身体不好,别动气。”
“懒得搭理他。”万晓燕狠狠拧他一眼。过两分钟,呼吸稍顺畅,问她:“明天去医院?”
钟善点点头。
“哦。”万晓燕总是无形之间透着威严的气息,钟善从小便记得,邻居们总说伯母脾气劲爆,跟她平和的长相相差甚远。
钟善朝伯父使了个眼色,后者接到,小心翼翼瞅了眼对面的女人,才敢慢慢坐直。
“丑话先说在前。”万晓燕视线略过他们两人,“是误诊,最好,是老天爷还不愿意带走我。”
钟善刚要安慰她。
“如果是癌,不治。”万晓燕声音坚定,不容置喙,“要么不治,要么我直接跳楼。”
钟善心底一惊,刚开口。
“你没有发言权。”万晓燕冷声,“不治暂时也死不了。还想过前几年的日子?”
话音落,便起身,“我去睡会。”
钟自强沉默着起身,也跟着回房间。
留她一个人,站在客厅。
不知过多久,钟善膝盖发酸,慢腾腾地摸到餐桌。
玻璃杯的水还温热着,和万晓燕掌心的温度很接近,却又不如此时滴落在手背上的泪珠滚烫。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万晓燕不是在开玩笑。
因此,比任何人都期望,这只是一场乌龙。
-
翌日清晨。
钟善晚上失眠,凌晨三点多才有困意,七点半便被闹钟叫醒。
她睁眼,按掉闹钟,恍惚半分钟,猛然想起定闹钟是为了早起做饭。
结果,打着哈欠刚出卧室门,便闻到有食物的香气。
她有点懵,走到厨房,万晓燕系着围裙握着炒锅手柄,熟练地抖动两下,嫩黄的小葱炒蛋争前恐后扑向白瓷盘的怀抱。
餐桌上有三碗冒着热气的粥,还有一盘炒菠菜。
“你倒会挑时间醒。”万晓燕偏头,“洗手吃饭吧。”
钟善挠了挠头,尴尬道,“您怎么不休息着,我来做就好。”
“等你起来,我就饿死了。”万晓燕瞥她一眼。
钟善小声嘀咕了句:“其实才七点半……”
她以为自己起床够早,打算让两个长辈多睡会儿,到时候裴岑也能晚点来接人。
一家人围着餐桌坐下。
钟善胃口不好,强忍着吃了半个馒头,喝了点粥,便要放下筷子。
“你吃饱了?”万晓燕拧眉。
她怯怯地点头。
万晓燕塞给她一个煮蛋,“吃这么少,我看你才像病人,把鸡蛋吃了。”
“…好。”钟善不敢反驳。
吃完饭,她起身要收拾。
“交给他。”万晓燕指了指钟自强,“光吃不干活,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钟自强摞起碗筷,只敢小声嘟囔:“我又没说不洗碗……”
钟善无奈。
家里向来是万晓燕说一不二。
她不想闲着,出发前检查一遍住院能用到的东西。
确认没什么遗漏后,便给裴岑发信息,说他可以从家里出发了。
裴岑直接打了电话。
“准备好了?”
钟善拉着小行李箱到客厅,“嗯,不着急,你路上慢点。”
“我在楼下。”裴岑出声。
“啊?”钟善怔住几秒,反应过来,“好,我们马上下去。”
关好家里门窗,钟善挽着伯母下楼。
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单元门口。
裴岑迈着长腿,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
“你什么时候来的?”钟善压低声音。
他的话听不出真假:“刚来。”随后便扯开唇角,跟人打招呼:“伯父伯母好,我是裴岑,可以喊我小裴。”
万晓燕上下打量着他。
钟自强呵呵笑两声:“小裴好,你是小善朋友?”
“对,”裴岑拉开车门,请万晓燕和钟善坐在后排,“我们是高中同学。”
“呵呵,跟小郁一样啊。”钟自强笑着说。
裴岑又拉开副驾驶车门,“我们仨是同班。”
等人坐好,车开了出去。
钟善注意到,万晓燕自上车后,便盯着裴岑出神。
她没太当回事。
裴岑显然也察觉到,关心了下万晓燕身体状况。
“还好。”万晓燕拍了下钟自强肩膀,“你不觉得,小裴有点眼熟?”
第37章 善始
万晓燕话音刚落。
钟善立刻警铃大作, 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打量了眼裴岑。
他微皱着眉,没有特别反应。
“没有啊。”钟自强凑近了点儿,仔细盯着裴岑侧脸, “小裴,你去过云宁吗?”
裴岑顿了顿,摇头:“没有。”
“你看,肯定是你记错了。”钟自强扒着座椅跟后排的人说话,“他长得俊, 像电视里的明星。”
万晓燕点点头, 没再追问下去。
钟善缓缓搓揉着后脖颈,松口气的同时, 找了舒适的角度窝在座椅里。
一路上, 钟自强偶尔和裴岑讲几句话,两人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但裴岑回答得非常得体,且不会让钟自强无话可接。
钟善替裴岑感到为难。
所幸路程不是很远。
她盯着窗外,车窗倒影中的万晓燕, 闭着眼,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望起来宁静淡然。
但眼底也青了一圈。
钟善心里不好受, 只能默默祈祷。
车穿过几个弯,她望见熟悉的路标,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 在视线接触到第一医院四个大字时, 瞬间紧绷。
钟自强降下一半车窗:“到了到了。”
裴岑将车停在地下车库。
即便是节假日, 医院仍很热闹,电梯口自发地排起长队, 十分钟后,四个人终于乘上电梯。
裴岑对医院内部比较熟悉。让两个长辈先坐在一楼休息区按摩椅处,他拿上身份证,准备去挂号。
钟善起身:“我和你一起吧。”
昨天在医院公众号看过,挂专家号还是挺贵的。
万晓燕拉住她手,将揣在怀中的包递过去。
钟善好奇,里面像是塞了一堆纸,她打开先瞅了眼。
全是现金。
“我有钱的。”她说着便要推回去。
万晓燕板着脸,“别说没用的。你不收,我俩现在就回云宁。”
钟善心里很不是滋味。
带着伯母来看病,居然还要花长辈的钱。
两人僵持了会儿。
钟自强悄悄抬眼观察了瞬,视线在装满现金的包里停留更久,面露不舍得、老老实实坐在一旁。
裴岑静默片刻,抬手,轻轻拍了下她肩后的位置。
钟善偏头。
“拿着吧。”他提议,“等你过年发奖金,记得给伯母包个更大的红包。”
“好吧。”她没再推拒。
万晓燕重新坐下,淡声提醒:“这是你打到我卡上的钱,一万。”又问:“小裴,够检查费吗?”
“足够了。”裴岑回答。
单是检查费,没那么贵。
“行。”万晓燕瞥了眼沉思的钟善,“不够的话,你补,我就出这么多。”
钟善知道,这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行了,快去吧。”万晓燕催促。
挂号排队的人很多。
钟善和裴岑分别排在相邻的两队。
“昨晚上没睡好?”裴岑问。
她点点头,下意识摸着眼周位置,“有这么明显吗?”
他嗯了声,有垂眸望她一眼,“别太紧张,等结果出来再说。”
“我知道的。”钟善抿着唇回答。
话虽这样说,情绪仍然紧绷到极点。
她的队列先排到。
递身份证过去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
工作人员将挂号单推出来,裴岑替她接过。
“谢谢。”钟善瞅了眼方向,“我们刚不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他没出声,走两步便到自动贩卖机,刷脸扫了瓶矿泉水。
钟善一紧张,话也变得多:“你渴了。”
话音刚落,裴岑拧开瓶盖,利落地塞到她手里。
常温的。
“喝口水,有助于缓解焦虑。”
钟善点点头,从善如流,吞咽几小口水,又做了深呼吸。
“我好多了。”钟善吐口气,“谢谢。”
作为家里的支柱,她不能率先乱掉阵脚。
确认她面色如常,两人回到休息区,喊上伯父伯母,直接坐电梯去五楼。
她搀着万晓燕跟在后面,走廊里形形色色的人,手中提着CT数码影片,人人一摞厚厚的检验单,面色或喜或悲。
其中,有不少和伯母年龄相当。
顷刻间,恐慌感席卷内心。
她不知道该看哪儿,才能避开这幅景象。
万晓燕忽然出声,“小裴有多高?”
钟善慌乱抬头,裴岑的身影占据了眼前画面。
他走在前带路,不徐不疾,走几步便回头。
望着他的背影,钟善不安的心,缓缓落到实处。
他拥有,让人静心凝神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