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善又仔细看了下日历与排期表。
她初八下午才能回到明南,初九上班。担心路上疲累,如果时间太紧张,还不如放到下周末看。
[时间上可能有点赶,估计初八当天来不及。]
她点完发送,继续编辑:[要不等下周?]
信息还没发出去。便收到他的回复。
[好。那我就先去看了。]
钟善怔松片刻,下意识地按着删除键,机械般地回了个好。
很久很久,裴岑也没再回复。
对话戛然而止。
她将手机按在胸口,企图压下由胸口散发至神经的钝痛,一寸一寸。
唇角勾起无奈的弧度。
明明是她先拒绝裴岑来云宁的提议,即便他退了好几步,她没有半点让步。
相较之下,裴岑是没看到她发出的信息,才说要先去看电影。但哪怕她的信息发出去,裴岑也有拒绝的权利。
毕竟,没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
-
翌日。
钟善起床后,照常先看了眼手机。
和裴岑的聊天页面,仍旧停留在昨天晚上。
罕见地,裴岑也没再日行一问,提醒她不要忘了他的礼物。
心口和喉间像被海水充满,又闷又咸。
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她猛然记起,和周蔚约好今天去附近山上是寺庙祈福。
洗漱完,她扎着高马尾,坐在餐桌旁喝粥。
万晓燕打量她一眼:“你昨晚熬夜到几点啊?怎么黑眼圈这么大。”
“没熬夜。”钟善语气恹恹的,放下碗,扭头对着穿衣镜照了照,眼下却是一片乌青。
甚至刚洗漱时,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
“没熬夜你眼睛能跟熊猫似的?”万晓燕显然不信。
钟善没争论。
昨晚早早便放下手机,只是失眠而已。
将手机放在枕头下,潜意识里,期待着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期待自然是落空。
“别天天抱着手机,有空多出去转转,你跟小蔚今不是要去山上?别忘了给香火钱。”万晓燕叮嘱。
临出门前,还朝她包包里塞装满水的保温杯。
初四,乡际公交车纷纷开始运行,两人运气好,刚到站口,便乘上了去寺庙的直达车。
镇子上有过年上山祈福的习俗。
其实山也不算山,统共比楼房高不出多少,台阶也不陡,老少都能轻轻松松登到山顶。
白茫茫的寒冬,光秃秃的枝丫,却已经挂满红色飘带。
钟善按照万晓燕的叮嘱,按照家里每人五十块钱的标准,给了香火费。
寺庙里的僧人接过,拨弄了下佛珠,语气虔诚地说阿弥陀佛。
上完香,两人拿几根红飘带。
周蔚有点疑惑:“我妈说香火钱一人五十就够了,万伯母说多少?”
“也是五十。”钟善回。
周蔚疑惑:“那你家不应该是一百五?你刚怎么给了二百。”
钟善被问到,一时没想好说辞。
倒是周蔚挠挠额头:“你不会是没带五十的钱吧?”
她顺着应下来,伸手欲要撩额前刘海,却刚想起来现在是没刘海的状态。
于是,讪讪地收回手,勾唇假笑,掩盖着语气里的不自然,“对,出门才发现,又不好找零。”
“下回注意点。”周蔚倒也不可惜,“记得多拿飘带,你到时候可以多写个祈福。”
钟善晃了晃手里,“我知道的,拿了四条。”
绕过那颗古树,后面便是提笔写愿望祈福时刻。
钟善在石凳上坐下,挨个顺序,先是伯母伯父,再是她。
到第四个飘带时,她偷偷掀起眼皮,瞅了眼周蔚。
周蔚家里人多,爷爷奶奶,哥哥嫂子,不停地写着,根本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异常。
钟善这才松口气,快速在第四个祈福飘带写。
[健康平安,万事顺意。]
落款名字是:裴岑。
停笔,她先起身:“蔚蔚,我去交给挂飘带的人。”
“嗯嗯,你替我留个位置,我要跟你的挂在一起。”周蔚叮嘱。
钟善应声,最后挑了上方的一条树枝。
祈福飘带上的内容,便不易被看见。
挂好后,周蔚正好赶上,挂在她下方。
两人不约而同地拍了张照片,发给双方长辈,以示任务完成。
-
下午,周蔚陪着嫂子去串门,钟善便落单。
她的朋友不多,周蔚和易明旭是在老家关系最好的人。
万晓燕担心她无聊,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串门。
钟善不假思索地拒绝。
于是,便迎来独处时间。
她早有安排。
简单换了身衣服,拿上围巾帽子,便徒步到镇子口,在路边等了约有二十分钟,终于等来辆出租车。
目的地是市区,一个很有名的手工店。
店里有很多手工制作的小玩物,价格不高,但却很有意义。
她很早便决定,要送给裴岑一个手串,当作礼物。
店里人不多。
她说清自己想做的东西后,老板便将她带到位置前,上面摆满了原料,旁边还有老师指导。
她从满满一大盒中间留有穿孔的木珠中,挑选出 较深的桃木色珠子。
然后拿起店里准备好的工具,开始雕刻。
光裴岑两个字,她便重复刻了好几遍。
指导的老师夸赞:“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钟善头也不抬地回。
名字刻好后,便是以名字为分界线,左右两边各一句话。
过年这几天,她纠结很久很久。
脑海里有无数想法,都不得以实施,稳妥起见,还是刻了很通俗的祝福语。
饶是想象中,很简单的过程,没有生僻字,没有技术难度。
等她勉强做出满意的手串时,已经过去三个小时。
要赶快回家。
不然待会儿回镇上的出租车都要停了。
付完款后,老板也跟着打烊,边关灯边笑着说:“你是我见过刻的最认真的一个。”
“我手工不太好。”她尴尬地回。
手串只有十六个珠子。
光是被她刻废的,便有四十个。
能串两串有余。
出了店,觉得外面天色更黑,钟善眼睛酸涩无比,她使劲揉了揉,胳膊抱在胸前等车。
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着――
不管怎么说,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回到家后。
万晓燕问她去哪。
她含糊着回:“我去市区逛了。”
在暖气房待了会儿,钟善忍不住将手串拿出来,在灯光下找好角度,拍了数十张照片。
几乎是条件反射,打开和裴岑的聊天记录,想发给他看。
告诉他:[你的礼物,不用再催了。]
但,停在两天前的聊天记录,像一盆冷水泼在身上,心底止不住的泛酸。
他朋友圈也没有新内容。
如果不是刚放假那段时间,两人频繁的联系,她现在也不会有如此大的落差。
在对话框里编辑着信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她没有发出去的勇气。
换位思考。
如果自己是裴岑。
那这次应该真的受伤了吧。
不欢迎他来云宁,且没时间看电影。
如果当时她能将后半句话发出去,问他愿不愿意下周再看,会不会有所不同。
脑子里忽然涌现出一个念头。
被她立即否决。
钟善企图做点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
打开微博浏览了遍热搜,又听了两首音乐。
然而,还是没有忍住。
她点开了出行软件。
搜索初八之前的车票。
等待信息加载的时间里,她默默告诉自己。
如果有不需要候补的票,那我就提前回去。
没有就算了。
让老天帮忙做决定吧。
默念完,钟善缓缓睁开眼。
屏幕上显示,有张初六,云宁回明南的站票。
只剩一张。
她纠结几秒,快速点了改签。
-
购票成功后,钟善立刻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周蔚和万晓燕。
本来约定好和周蔚初八一起回去,如今要提前,留周蔚一个人。
她在信息里撒娇:[实在是有点急事,等过完年一定告诉你行不行?]
周蔚没计较,只叮嘱她回去路上小心。
晚饭时,她在餐桌上告诉了万晓燕,用的借口是公司临时要求返岗。
她的借口是具有专人针对性的。
上次在明南时,万晓燕叮嘱她,要认真工作,作为新人刚进公司要多吃苦,任劳任怨。
本以为用这个理由,万晓燕起码不会反对。
没想到,伯母听完当即皱起眉头:“你们公司也真是的,过年统共几天假,现在又让人提前回去。”
“就是,”钟善心虚地附和,“不过算调休,大不了过两个月我再回家待几天。”
万晓燕继续扒饭,“少折腾吧,初六的票?”
“嗯嗯。”钟善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还有两天。”
一旦离开时间被打上倒计时,时间流速像被按下快进键,让人舍不得眨眼。
余下两天时间里,钟善没有再操心其他事情,也没再约着找周蔚玩,扮演着陪伴着的角色,几乎跟万晓燕形影不离。
包括晚上,万晓燕不厌其烦地讲她小时候的事情。
初五晚上,万晓燕和她一起在客厅里收拾行李。
暖色调灯光下,钟善瞅着伯母头上的白发,心里五味陈杂。
“还有什么要带的吗?”万晓燕提醒,“别到时候上了车,发现有东西落家里,我们可不知道怎么寄快递。”
钟善眨眨眼,“都带齐了。伯母,我的行李箱被您塞得,比来的时候起码要重二十斤。”
万晓燕嗔她一眼,“哪有这么夸张。”
-
第二天,钟善早早起床,给路上预留了十分充足的时间。
万晓燕帮她约了辆私家车,送到车站。
车子缓缓驶离胡同。
她扭头,直到拐弯处,万晓燕的身影才消失在视线里。
初五正是春运高峰期。
司机踩着油门,紧赶慢赶,总算是在高铁发车前二十分钟,将钟善送到站。
她一秒钟也没敢耽搁,上车后,因为是站票,便随便找了比较空的位置,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板凳。
又是十个小时的旅程。
到明南高铁站,钟善拖着行李箱往外走,速度极慢,双腿几乎已经失去知觉。
从下车点到出站,她花费了整整十五分钟。
出站,接触到冷风的瞬间,她涌上阵阵心里性地呕吐,在垃圾桶边停了五分。一路上没吃东西,也只能是干呕。
彻底打消了挤公交回家的念头。
她现在非常需要,快速到家,洗热水澡,随便吃点儿东西,然后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路边有成排的出租车。
钟善抬手,随便招了辆。
“师傅,到四季府要多少钱?”她敲了敲车窗,想先谈好价格。
司机师傅是面相很和蔼的中年男人:“打表来着,顶多也就五十块钱。”
是钟善能接受的价格。
她坐在后排,先给万晓燕去过电话报平安,便想着怎么给裴岑发信息。
是直接说,明天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还是问,那部电影你看了吗。
她纠结着,迟迟没决定,闭目养神了会儿,再睁开眼,路两边已经是她比较熟悉的街道。
司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和她交汇。
有点说不上来的怪。
直觉提醒她,要迅速分享定位,给在明南且可靠的人。
没有片刻的犹豫,她转发给裴岑,便收起手机。没看见备注上提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的手悄悄靠近车门。
司机又通过后视镜望她一眼。
可明明已经马上要到四季府。
钟善正疑惑,无意间瞥过前方的打表显示器。
已经产生270元的费用。
“师傅,打表器是坏了吗?”她问。
“没啊。”司机语气仍然和蔼,“过年期间涨价了,油费也比较高。”
钟善平声:“再高,也不至于翻了五六倍吧。师傅,我可以打电话给市场监管局的。”
“现在都这个价,你爱坐不坐,不坐的话就下去。”司机口吻鄙夷,“你吓唬谁呢,还打电话。”
“行,那我不坐了。”
正好在路口等红灯。
钟善打开车门,“麻烦你开一下后备箱。”
“不是。”司机似乎没想到,立刻解开安全带下车,“凭什么你说不坐就不坐,先把两百块钱结了再说!”
司机绕到副驾驶,伸手拉她一把,力气蛮大,钟善直接碰在另一辆车上。
车门被打开。
“小姑娘,你这是坐霸王车啊,他妈的你看看谁不是收这个价……”司机越骂越起劲。
钟善还没吭声。
忽然被一股熟悉的气息笼罩。
“吼什么呢。”裴岑将她拉到身边,懒散道,“大过年的,跟喇叭比谁嗓门大是吧?”
第67章 善终
钟善瞅着他, 动作仅仅停了一秒,眼下没时间去思索裴岑为什么能够及时出现在这儿。
司机瞅了眼裴岑的车,嘟囔两句:“别多管闲事啊小伙子。这女的打车不给钱, 没你的事你赶紧离开。”
“你打车没给钱?”裴岑偏头,声音朝着她。
钟善刚拨出串数字,还没接通,摇头,“是他开黑车。”
司机恶狠狠瞪她一眼。
“听见没有?”裴岑用吊儿郎当的口吻, 轻飘飘扫了眼出租车, “瞧不出来,车倒是挺红, 就是可惜了, 做的是黑车生意。”
司机恼羞成怒,“别以为你有钱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要么你替她给钱,要么咱就赖着。”
裴岑漫不经心地笑,像在欣赏挣扎的困兽, 没吭声。
僵持期间。
钟善从另一边, 绕到车尾,“对的, 我不知道是哪个出租车公司名下,车身是红色外壳。车牌号是明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