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教结束后她便没来过这里,在门口时, 既心不在焉, 又有点拘谨。
“怎么不进来?”裴岑穿着家居服, 从书房走出来。
“…我现在换鞋。”她出声,
“昨天送你回去时, 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他问。
钟善摇摇头。
“我怎么记得, 他跟你一起下车,还停了好久才回来。”裴岑尾音上扬, “背后说我坏话呢?”
钟善喝口水, “不是坏话。”
“看来真的说了, ”他套话成功, 扬了扬唇捎,“说来听听。”
“…我总不能出卖他吧。”钟善小声说。
裴岑啧了声, 哀怨道:“现在就跟我有秘密了。”
闻声, 钟善理直气壮地反驳, “你不也有很多都没告诉我, 是你先有秘密的。”
“那是你不问。”
“?”
“你如果问了,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罢,他还带有几分挑衅意味,挑了挑眉,“你敢么?”
“好。”她点头,没回答,直接问,“你两年前是不是去过云宁。”
“…是。”他脸色不大好,“郁文朗跟你说的?”
钟善:“不是。是你自己承认的。”紧接着,她又确认:“是因为看见了那条微博?”
裴岑颔首。
“你家里是不是有张我的照片?”钟善又问。
裴岑盯着她两秒,扯出个微笑,宠溺中带着无奈:“本来也没打算瞒你。”他起身,看方向应该是去了书房。
出来时拿了本书,递给她。
钟善看了眼名字,外国一本经济学名著。
裴岑用眼神示意她打开。
钟善照做,连续翻阅,忽然有不同于淡黄色的纸张掠过眼前,她停下,往回翻几张。便注意到里面夹着的那张照片。
是大二时候,她在自习室的照片。
原来裴岑去云宁时,还跟她见面了。
“当时距离很近,我就拍了张。”裴岑回忆着,“不知道怎么,被咚咚那小鬼发现了。”
钟善平常不是爱拍照的人,见到两年前,裴岑镜头下的自己,连带着记忆也朝着拍照那天涌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自习室的?”
“猜得。”裴岑声音淡淡的,很有条理性,“你在微博上不是说过,抽奖抽中了学校周围自习室的年卡?当时又是期末周,我去碰碰运气,正好被我遇见了。”
见到照片的新奇感逐渐褪去,弥留下来的,是淡淡的悲伤。
他一个人来到云宁,碰碰运气,即便见到她,也只是拍张照片留念而已。
跨越接近一千里的距离,得到的,只有张照片。
这个念头让她无比心酸。
“你别瞎想。”裴岑像是会读心术般,“跟你说过了,别老把我想得那么可怜。我还趁机会逛了逛你们学校。”
钟善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垂头掉两滴泪,顺着往下说,“是吗,你都去逛哪了。”
“有家文创店,我还买了个笔记本,挺贵的。”裴岑回忆道,“下午顺便在你们食堂吃了饭,很难吃。”
“你付现金吃的?”
“对,一开始去了东边食堂,只能刷一卡通。”他细节仍然记得很清楚,“没办法,路上找同学问,带我去了家可以付现金的食堂。”
钟善猜出来,“应该是二食堂,自选形式?”
“嗯,选的时候还在想,这学校还挺现代化。”他转了个折,故意说的夸张,带点戏剧性效果,“贵点儿就算了,没想到这么难吃,怪不得结账的时候,阿姨对我笑的那么热情。”
她没忍住,破涕为笑,“说不定阿姨是觉得你帅呢。”
“这我承认。”裴岑垂眸,见她唇角上扬,继续道,“不过阿姨想的可能是,这年轻人,长得帅,还人傻钱多。”
“你吃了多少钱?”
裴岑沉声:“56.8。”
甚至记得小数位。
这在云宁大学食堂消费里,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她日常每餐不超10元。
她踮脚,带有安抚意味,艰难地拍了拍他的头发,“没关系,有机会再去学校,我请你吃最好吃的食堂。”
“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裴岑话里有话,“就希望,这个机会,不会让我等太久。”
钟善讪讪回复:“尽量。”
这时,两人没想到,一个多月后便去了云宁大学。
照片又被夹回书里。
“还跟你说什么了?”裴岑接着问。
钟善:“你除了微博,还关注我什么了。”
“……”
她用他刚才的话问:“有秘密了?”
“朋友圈,还有音乐。”他声线有点不自然。
钟善有点懵,“可是我们不早就没有好友了吗?”
分手后,她单方面删除掉裴岑所有联系方式,包括微信。
“你前几年设置的陌生人十天可见。”裴岑悠悠道,“忘了什么时候,才改成不可见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钟善有印象了。
“还是蔚蔚提醒的我,她偶然用小号发现,陌生人也能查看我朋友圈,让我赶紧改了。”
裴岑:“……”
“那音乐账号呢,”她戳戳他,坦白道,“其实我今天邀请你一起听歌,能点开你个人账号。”
“…你看见了?”裴岑问。
钟善颔首,“为什么把歌单名字设置成,一场雨。”
裴岑沉默两秒,声线偏低,“因为分手那天,是下雨天。”
她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而且,你有首喜欢的歌,里面有句词,”他想两秒,嗓音分外动听,“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
钟善吸了吸鼻子。
“把我困住,你不开心?”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不对,是我心甘情愿地被你困住。”
她却忽然想到陶冶和咚咚说过的话,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很讨厌下雨天啊?”
“当然,下雨天湿――”
“不是口头上的讨厌,”钟善盯着他的眼睛,“是下雨天,心里会难受的讨厌。”
裴岑神色明显顿了下。
钟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尽管听很多人说,前几年,裴岑会在下雨天难受,心情变得糟糕,抗拒出门,总是对着雨发呆,倾向于一个人呆着。直到近两年才有好转。
她从未见将这件事和两人分手联系在一起。
钟善根本来不及擦眼泪:“我真的很对不起你,给你带来的伤害,似乎比我想得还要多。”
裴岑顿时显得手足无措,揽着她到怀里,连抽几张纸,“这算什么伤害?也不全是分手的原因,那会儿在国外,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还天天下雨,换你你也跟我一样,烦得不行。”
“你别安慰我了。”钟善没被他迷惑,“那你现在下雨天,还会难受吗?”
“早就不了。”他用事实说话,“咱俩再见后,那么多雨天,你有见我不开心?”
她仔细回想,摇了摇头。
“不就行了。”他捏了捏她脸颊,“何止是不开心,现在只要一想到,周末下雨,能跟我们家善善在房间里干点少儿不宜的事儿,恨不得每天都下雨。”
她听到后面,眼泪都忘记掉下来,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别胡说。”
“行。”他声音被堵回去,含糊不清。
下一秒,钟善察觉到,掌心像雾湿般,被轻轻扫过,明明没什么温度,却烫到她立刻收回手。
“裴岑!”
他挑挑眉,“不哭了?”
“……”
“说真的,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叹口气,用指腹温柔地替她擦掉脸颊上的泪珠,“倒是你,让喜欢的女孩儿在自己面前哭,我会觉得自己真失败。”
钟善点头,声音有点哑:“我知道了。”
他适时扯开话题:“糟了。”
“怎么了?”钟善吸吸鼻子。
“我主页那些动态,你也瞧见了?”
她承认。
“那我多没面子啊。”裴岑佯装懊恼地叹口气。
钟善却好奇:“中间有两年没发,是因为你误会我喜欢上别人了吗?”
“…嗯。”他神色有点不自然。
照片事情翻篇,裴岑甚至后悔:“早知道惹你哭,就不跟你说了。”
“不行。”钟善认真跟他说,“我们之间,不能有秘密。”
裴岑沉默了会儿。
她意识到不对劲,“你不要有事瞒着我。”
“算不上隐瞒。”裴岑咳了声,抓抓头发,“其实中间那两年,你生日时候我也有发。”
钟善啊了声。
他掏出手机,点开个人页面,递到她面前,“当时就怕,你跟那个人万一再谈恋爱…虽然被发现的概率很小,但发在公开页面,还是有可能被人发现。怕给你带来麻烦。”
在他的解释里,钟善清楚瞧见。
两年前和三年前,他发布了一模一样的动态。
唯一不同的是,可见范围是,仅自己可见。
“先说好,不能哭,”他直接将手机拿走,“我可不想一天之内,当两次罪人。”
“没哭。”她用力眨眨眼,“我就是觉得,这五年里,我好像没有怎么关注过你,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你不是梦到过我?”裴岑语气淡淡的,“梦里还跟我表白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赚大了。”
钟善被他的语气逗笑。
“不过呢,你要实在过意不去,想弥补我,简单的很。”裴岑故意留了半没说。
她上钩:“怎么弥补?”
“以后几十年,保证每天爱我就成。”
-
晚上吃过饭,裴岑送钟善回家。
下车前,钟善让他将另外两条动态的权限更改为,所有人可见。
他没多想,想她可能要截图留念,或者是现在两人的关系,没必要隐藏起来。
等电梯的时候,收到钟善发来的信息。
[快看你的动态评论。]
他切到软件里看,有六条信息通知,是对他每条动态的回复。
[19岁的钟善听见了。]
[20岁的钟善听见了。]
[21岁的钟善听见了。]
[22岁的钟善听见了。]
[23岁的钟善听见了。]
[24岁的钟善听见了。]
眨眼间,他仿佛回到六年前的夏天。
高考结束当天晚上,从学校里搬书回家。
裴岑去年生日后便拿了驾照,考完最后一科,让钟善在学校稍等片刻,自己先回家,开车过来。
宽敞的后备箱,被一叠叠教科书、练习题、模拟卷装满,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改痕迹。是两个人的高中三年。
她住三楼,步梯楼,楼层不算高,但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
正值初夏,房间里没空调,只有老式电扇。
搬完后,他坐在木凳上,大口大口喝着冰水。
房间十分狭小,即便他在客厅,也能听到卧室里的交谈声。
钟善应该在跟家里打电话。
“爸爸,我考完了……”
“你是一晚上都不回来了吗?”
“我知道了…爸爸,跟您说一声,我平常发挥,应该是能够……”
一句话终究没说完。
房间陷入寂静。
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夹杂着风扇的嗡嗡声,还有窗外的蝉鸣声,争前恐后地闯入耳中。
五分钟后,钟善从房间里出来,眼周泛红,强颜欢笑:“我去楼下请你吃冰粉吧。”
裴岑随意点点头,矿泉水瓶被用力捏了下,有点扁。
他听钟善讲过,幼时一再被抛弃的经历。
也知道她对待人际关系上,持有悲观态度。
她无意间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难是一成不变的,她也习惯了,没什么牵挂的生活。
“你盯着我干什么……”她不自然地用手背蹭着眼尾,“刚窗户边有小飞虫进眼里了…很烦人。”
“钟善。”
“嗯?”
“我向你保证,永远喜欢你,且不会变心。”他郑重其事地说,“和我在一起吧。”
十八岁的裴岑,得到的回答,是――
“好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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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77 善终
◎也让人有了软肋◎
五月份, 明南气温回升,偶有温度较高的时候,甚至可以穿短袖出门。
趁着五一小长假期间, 钟善带着裴岑回了趟云宁。
作出这个决定的契机很简单,某天晚上, 两人讨论长假去哪儿旅游,钟善提出想回家一趟。
裴岑没意见,顺带着问了句:“我跟你一起?”
她没多纠结。伯母已经知道她和裴岑谈恋爱的事情, 便点头说, “好啊。”
两人决定自驾,有以往堵车经历,选择在假期前一天出发, 高速路上不算太拥挤。
离开明南时, 是早上八点, 到达云宁时,天色已经黑透。
导航到了镇上, 便失去用处。钟善给他指着路, 镇上新换了路灯,夜晚开车安全度高很多。
最后一处拐弯, 裴岑转了方向盘, 出声:“看见伯母了。”
钟善也看见了。
万晓燕仍旧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除此之外, 还有几个邻居,都朝他们这儿张望。
钟善:“天气好的时候, 年龄稍大的人, 晚上经常在胡同里聊聊家常。”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裴岑轻松回。
“是, ”钟善紧张地吞咽了下, 指了指外面一直探头的人,“可能我们下去走一圈,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裴岑靠着边停好车:“停这里没事吧?”
“没事,大家都停这,不会有交警查的。”钟善见他解安全带,抓住他的手,“我们真的要,现在下去吗?”
裴岑扯出笑,撑着方向盘微微起身,透过玻璃窗探了眼,还行,应该有七八个人,“怎么,你害怕了?”
“也、也不是。”她慢腾腾地解着安全带,“就是怕你不自在。”
“能有什么不自在?”裴岑腔调十足的自信,“这种场面对你男朋友来说,小意思。”说罢,见钟善还在犹豫,他直接先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挑眉道,“要我抱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