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颂眉头紧锁, 看着客厅里鲁金林的俯卧着的尸体,久久不语。
锦云小区是一所中档小区,鲁金林收入还可以,房子刚买不久,装修得不错,家具也很新。
客厅简约大气,米色真皮沙发旁还铺着浅灰色羊绒地毯。本该是典雅又不失温馨的布置,这会儿羊绒地毯上大半都被血液浸润,显得格外刺目。
法医已经对受害者尸体做了初步尸检:“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应该是被人闷压口鼻造成呼吸道阻塞、窒息身亡。死亡时间今天凌晨十二点到三点。凶器可能是受害者卧室里的枕头。凶手在杀害死者之后,用利刃割下了他的Alpha腺体,然后离开。”
“锦云小区的物业管理和安保应该都还不错,监控录像有没有什么收获?”
周队点点头:“监控已经调过来了。”他一边在自己的电脑上操作,一边解释:“这种中档小区表面看着还行,但管理上还是存在很多漏洞。”
说着他点击播放一段监控,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四十分,鲁金林走进小区时的情景。
可以看到鲁金林从出租车上下来,脚步微微踉跄着往小区门口走,明显在酒吧喝的不少。
这类小区管理的确不严,小区门口设有门禁,车辆进入时倒是需要刷卡,但旁边供住户步行进入的小门则无需刷卡,一推就开了。
可以看到鲁金林直接推门进去,推的时候身形还晃了下。
鲁金林刚走进小区,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头戴宽沿渔夫帽的男性就跟在他后面进来了。
“锦云小区内的摄像头不多,但好在每部电梯内都还是安装了的。”周队点击播放另一个视频,是鲁金林走进电梯时的情景。
和之前一样,鲁金林前脚踏进电梯,那个黑风衣就跟在他身后进来了。
鲁金林显然晕乎着,按下自己的楼层电梯按键之后,就微微阖上眼,斜倚着电梯休息,完全没留意到自己身后的黑风衣只静静站着,没有按下任何按键。
很快,三楼到了,鲁金林睁开眼,脚步虚浮着往外走。
黑风衣紧随其后,出了电梯。
随即,电梯门缓缓合上。
监控画面到此结束。
一直仔细观看视频的祝染看到这里没忍住抖了下,心头发凉。
鲁金林喝多了,加上他本人是男性Alpha,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某天会成为被人下手的目标,警惕心和防范意识不够。
换了平时,有陌生面孔跟自己一起走进小区,又在同一楼层出电梯,他也会多好奇多看两眼。
可是他昨晚喝成这样,完全没有留意身边的可疑人物,让人有机可乘。
后面的情况不用想都能推测出来。
两人一同下了电梯,鲁金林开门。醉酒的人反应本就迟缓,黑风衣或许只需轻轻一推,就能直接把他推进门,自己再紧随其后地更进去。
他手里还有麻醉剂喷雾,制服一个醉汉简直易如反掌。
祝染深深叹了口气。
周队拧着眉:“这个黑风衣显然就是凶手。可惜这是我们能捕捉到的唯二画面。锦云小区的楼梯间都没装摄像头,那人作案后应该是走了楼梯,没拍到他离开的画面。”
严颂:“那小区门口的监控呢?”
周队:“锦云小区一共三个门,昨晚十二点以后的监控我都粗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
“小区南侧紧邻菜市场,那儿还有一个仅供住户出入的小门,摄像头坏了一直没修。初步估计人是从那儿走的。”他叹了口气:“当然了,这种小区也就正门附近的院墙比较高大气派,后面的院墙其实不算高,有心人想翻出去也很容易。”
严颂皱了皱眉,点点头没说话。
祝染问:“鲁金林的社会关系如何?”
周队:“我们还没详细调查,据他同事所说,鲁金林是外地人,来星城上完大学后就进了他们公司。各方面表现不算出色,但也不差,平时性格闷了一点,但不是会跟人起冲突的类型,平时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程序员工作都挺辛苦的,经常加班,鲁金林挺宅的,难得的休息日要么在家睡觉,要么追追动漫综艺什么的。生活非常简单。”
“他有女朋友吗?”
周队摇摇头:“没有。”
祝染歪了歪头:“对了,他昨晚为什么心情不好?”
“哦,这个。”周队扯扯嘴角:“据说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Omega网友,在谈网恋,没事也会给人家送个礼物发个红包什么的。最近他想要跟网恋对象见面,结果人家把他拉黑了。”
周队把手里材料移交给严颂:“那严队,这案子就交给你们负责了。”
“谢谢周队,你们辛苦。”
看完现场,一行人回到赤炎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祝染明明已经很饿了,却少见地没什么胃口,以前她从不觉得心情会影响食欲,如今看来,这话不假。
她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发,盯着第三案的死者资料发呆。
行政兄弟们送来了盒饭,伴随着盒饭的还有对一队全员的深深怜悯:“又加班啊!”
丁宇峰一边接饭一边叹气:“谁曾想这凶手这么丧心病狂,这才几天啊,又作案!”
莫晴揉揉眼眶:“再这样下去姐的贵妇眼霜都不好使了!我特么一定要在第一道眼纹出现前把那个混蛋逮到!”
严颂拿了两份盒饭放在祝染桌前:“先吃点儿。”
祝染抬起一张素白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没胃口诶。”
“你还有没胃口的时候?”祝染很少显出这般灵动模样,有点小可怜又很可爱,严颂怔了怔,才随口打趣了句。
祝染双手托着腮,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到。”
她生性淡然,最擅长的就是自我消解压力,所以面对大多数事情时都能做到随性淡定,不会让自己陷入压力怪圈。
可是,当一桩桩命案在自己身边真实上演,而你面对可能逃脱的罪犯束手无策的时候,还是会真心感到焦灼。
严颂叹了口气,拖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帮她打开餐盒,又把筷子拆了在餐盒面前摆好。
祝染鲜少见严颂有如此细致的时刻,不由有些意外,愣愣看着他。
严颂想了想,道:“刚来赤炎时,我比你更焦躁。”
祝染很意外:“真的?”
严颂示意她快吃:“你吃着。我随便讲讲,你随便听。”
严颂此人,论年纪其实不大,却常给人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感,他就像是天生的领导者,随便说点儿什么都让人很信服,不自觉地先服从了再说。
祝染拿起筷子,开始扒饭。
她之前只是没胃口,并不是真不饿。
一旦开启炫饭模式,干饭人之魂便在身体里觉醒,立刻正经吃了起来。
严颂微微勾了勾唇,继续讲故事。
“我那会儿还在苍岚学院读书,没毕业呢,实习期来了赤炎。你可能对苍岚不了解,那个地儿吧……”
祝染立刻抢答:“我听说过!那可是苍岚啊,联盟最强警校。”
“是。苍岚那地儿也是唯强者论,遍地卷王。而我是那一届的特优生,各科成绩都是第一。”
祝染嘴里一直没停,但也没耽误她拍领导彩虹屁。只见祝顾问把筷子叼在嘴里,海豹式鼓掌:“喔,严队好厉害!”
语气夸张,但佩服也是真心的。她半只脚踏入警界后也颇听了些都市传说,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苍岚学院。
能混成苍岚特优生的,严颂肯定不一般。
严颂被她逗乐,笑着摇摇头:“当时在学校没有对手,所有人都说我厉害,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厉害,无比自信地来赤炎实习,却被现实兜头打脸。”
祝染睁大一双圆圆的杏眼,很难想象严颂也会有那样的时刻。
“刚来赤炎就碰上一个极为难缠的案子。你听说过反社会人格吗?”严颂问。
祝染点点头,自从加入赤炎,她也看了不少犯罪学书籍:“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人缺乏共情能力,不会对伤害别人产生罪恶感,他们也往往没有社会规则和道德意识。”
“是的。对于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罪犯而言,最难的是他们对于被害者的选择是出于自己的特殊逻辑,同时,也会伴随着一些随机性。这给我们当时的调查带来了很大困难。”严颂无奈叹了口气:“我忽然发现,在真实案件中,没有人会像教科书里一样犯案。明明某个受害者不具备‘被挑选者’的共性,他却还是被害了。其原因甚至只源于凶手的一个一时兴起的念头。”
那是个手段极为残忍的罪犯,一个智商颇高、信息素等级也很高的Alpha,每次都在下着大暴雨的深夜作案,且受害者表现出一些共性。
可是就在严颂他们用尽手段拼命追查时,那人却忽然开始无差别作案,给他们的侦破带来了非常大的麻烦,一度把之前所有的推论全盘推翻。
祝染深深蹙眉,从严颂的口吻里都能体会到他当时的愤怒和茫然。
“我一下子被现实打蒙了,跟在赤炎老队员身后经历一个又一个的现场,却毫无头绪。我意识到,即使我射击格斗技能优秀,推理鉴定都是第一,我在千头万绪的真实案件中,依然无能无力。”
“当时我在赤炎完全帮不上忙,所有的思路和推断都被证明是错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实习期最后是怎么能得了个优秀的,或许是最后案子还是破了,老队长心情好吧。”
严颂抬手用力搓了搓脸,咧嘴笑了下,呲出一口白牙:“我头一次体会到自信心全面崩溃,然后还不能认输,不能后退,只能一边拼命干活,一边默默重建。那滋味,甭提了。”
祝染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目光沉静关切:“真不容易。”
“是啊,好在最后案子是破了,虽然我没帮什么忙,但当时一队的老队长跟我说了句话,让我印象很深。”严颂顿了顿,“他说,我们不怕困难,也不怕绝望,甚至连破不了案都不是最可怕的,毕竟连联盟都没要求破案率百分百,我们也得承认自己有干不了的事儿。可是,咱们赤炎的人,不能没有信念。”
严颂认真看着祝染,漆黑瞳仁里闪烁着执著的信念:“祝顾问,你也算赤炎的人,别给自己太多心理负担。咱们只管向前。”
第42章 开会
祝染怔怔回望着她, 一时心头激荡。
严颂不是很会说话的那种人,平时话不多,却有一句算一句的, 非常务实。
难得听他一次性讲这么多话, 还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那一面, 这感觉让祝染觉得新奇,原来看起来顶天立地什么都能做到的赤炎队长,也有自信心默默崩溃又重建的曾经。
可略想一想就能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他那么敏锐的一个人, 肯定知道自己这会儿心情郁闷,想开解开解自己。
他本不必如此,却还是这样做了。
祝染心下感动, 为这份难得的温暖和体贴。
两份盒饭下肚, 胃里踏实了,心里也跟着踏实了不少。
当然, 比起盒饭, 身边的严颂或许才是更让人踏实的因素。
越是看不清前路时越不需要多想, 一往无前就是了。
祝染放下筷子,转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朝严颂展颜一笑:“吃饱了。”
严颂见她明显精神了不少,也跟着笑一笑:“吃饱了就开始干活。”
“切,不过吃了你两份盒饭, 这就要催干活了?”祝染故作不满地扁扁嘴。
严颂勾勾唇:“那是。吃了我的盒饭, 又听了我的心灵鸡汤,总要出点成果。”
“严队还真是不吃亏。”祝染白了他一眼, 声音却又轻又快,手上也一点儿没闲着, 已经开始整理资料了。
严颂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去一队办公室招呼了一声:“一起开个会。”
一队全员聚集起来,集中讨论案情。
严颂为了方便梳理,拉出大白板来,在上面分别写了“袁天雷”、“章灵”、“鲁金林”三名死者的姓名。
上方小字标注着作案手法的共性:家中被害、麻醉剂迷晕、机械性窒息、割去Alpha腺体。
严颂敲敲白板:“大家集思广益,说说自己的看法。”
莫晴第一个开口:“这三个案子显然是同一个凶手所为。法医报告上显示,三名死者侧颈腺体被切割时的伤口比较平滑,腺体被切除得十分干净,而且动作还算精准,说明凶手对刀具的使用比较熟练,或许有一定医学经验。”
“三名死者死后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而且非常规整,比如双手与身体的距离,双脚与地面的贴合程度,都是对称的,显然是凶手用心地帮他们调整过,使用过的作案工具——枕头和抱枕也都被他放回了原处。这凶手八成是个强迫症患者,对细节上有他自己的要求。”
严颂点点头,看向其他人:“还有呢?”
丁宇峰拧着眉,一副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模样:“我一直试图去推测三名受害者之间的共性,结果发现他们仨除了都是Alpha之外,没什么其它共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