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档口流转资金就这么点,哪儿能禁得起这样搞?
“我听说南方那边好多档口最后都被三角债给挤没了。”
她算是怕了,所以现在不是规模大的店铺,她都一概不赊账不发货。
元棠试探着跟她商量:“那我先付款总行?”
周姐有点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元棠居然有这个魄力。
元棠补充道:“唯一有一点是,就是姐你得帮着我解决货运问题。”
她晓得像周凤霞这样的小档口老板,都有自己用惯的货运公司,再不济她也有门路来安排。不然只靠她自己去找货运,人家过程中肯定要吃你一口的。就算不狮子大开口,货运的人不上心,这随便给货一脚,拿回去坏掉的算谁的?
她本来想的是用县里的班车,只要每次周凤霞把货送到班车上,到时候她另一边接就好,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够保险。班车上人来人往,万一丢了货,不够扯皮的。
还不如多掏点钱,把货运托给周凤霞。
周凤霞拿出本子刷刷的翻:“那这个货运的价格要算上,我这边有个客人是你们隔壁那个市的,你们县地理位置太偏,要给你送货的话,要多绕一百多公里。”
元棠一口应下:“货运价格只要合理,说定之后不随意动就好。”
周凤霞笑道:“那是肯定的。咱们定下是多少就是多少,恶劣天气也不会加价的。”
两人就货运价格讨价还价,最后定下了一次送货一百五十块的价格,油费损耗都算在里面。周凤霞表示每次随着货运会给她送新品,她如果要的话就可以打电话到市场订货。
“汇款打在这个账户,打好之后你打电话说一声。”
终于解决了货运,元棠松了口气,她找了板车给自己送到班车上。
回程的路上元棠就死死盯着自己的货,从昨晚上坐上火车开始,她连着熬了二十多个小时,可依旧不敢眨一下眼。
到了车站,胡燕已经带着小冬和石头等着了,有那下车时候想顺手抠一把的人一看来了三个接车的,顿时也不敢有所动作。
到了家,元棠硬是撑着把货又点了一遍才敢睡过去。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昏过去更合适一点。
胡燕悄悄给她做了饭,元棠一口气睡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就看到胡燕留好的饭。
今天已经是年二十九,元棠依旧去开了店门。本以为今天总算人会少一些,谁知道到了下午居然越来越多。
有年轻女孩跟元棠抱怨道:“前两天咋不开门?我都来好几趟。”
元棠赶紧赔笑脸:“对不住对不住,家里有点事呢。今天正好来了新货,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元棠这次去进货,除了指甲油还买了一大包头花,这次的头花比上次那种纱的质量好多了,上面还带着各种丝带和蝴蝶结,元棠买了一大包也才花了十块钱,拆开一个买两毛。基本进店的都要买一个。
忙碌过一天,明天年三十是真的不摆了,元棠给其他三个人一人包了个红包,小冬和石头是一人十块,外加五十块工资,等到年后再来干一半时间,到时候再给五十。
忙活了一整个年,几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元棠跟几个人约定好初五开始后,就忙着去贮备年货。
说起来还是她头一次自己过年,年货却只能到最后一天才准备起来。
年三十早上元棠就起个大早出去赶集,最后一天的集市人已经不多了,来的人多是冲着来买鱼的。元棠跟风买了一条大鲤鱼,自行车上挂着鱼,另一边挂着几斤肉和一对猪蹄。虽然没有人来拜年,元棠照样准备了瓜子和糖。
蔬菜少了很多,她也不挑,买了萝卜白菜胡萝卜土豆,一趟一趟往家里运。
胡燕早回了小河村去过年,元棠自己来来回回的,也找到了点过年的忙碌气氛。
运到第六趟的时候,元棠看见了百货商店门口播放音乐的收音机。
她想了想,没怎么犹豫就进去,再出来时候,手里已经拎着一台最新款式的双卡录音机。
她甚至还顺手买了个磁带。
年三十的晚上,元棠贴了对联,包好了饺子,给自己放上磁带。
邓丽君的歌声袅袅传来。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元棠吃着饺子,忍不住哼着歌。窗外是万家灯火,她却一点不觉得寂寞。有小孩子吃了饺子就出去放炮,一声接着一声,欢声笑语遥遥传来。慢慢的,各家的鞭炮都点了起来,炮声带着一阵阵硫磺的气味,窜进屋子里。
元棠也买了几挂鞭炮,在院子门口点上,捂着耳朵看落在雪地里的红色鞭炮碎片。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
第036章
同是除夕夜, 小河村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赵换娣喊了一声吃饭了,把热气腾腾的饺子舀到碗里。头几碗满满当当是元德发的,元栋的, 元梁的。后面几碗数着个数, 一个碗里十个, 分到最后正正好。
一家人饺子端上桌,元德发让元栋出去放鞭。
一节长长的鞭炮, 赵换娣小心的剪下来一段, 剩下的收起来留着, 今晚还要再放一次, 明早和破五那天也要放。一串长鞭被剪的七零八碎,每一段都有用处。
随着短促的一阵炮响, 煤油灯的光亮虚弱的打在每个人脸上。
元柳尝了一口饺子,小声嘀咕:“萝卜放太多了……”
说是肉饺子, 可里面菜比肉多, 吃起来只觉得清汤寡水。
赵换娣翻了她一个白眼:“有的吃就不错了!我们年轻时候要有碗白、面吃就是大造化,哪儿还能挑?你爱吃不吃!”
元柳不敢说话了, 捏着筷子捣来捣去,她最不爱吃白萝卜了。可要是不吃,今晚就只能饿着, 她只能捏着鼻子往嘴里塞。
赵换娣没理她,而是给元栋和元梁都分了两个饺子:“栋子你多吃点。”
她心疼大儿子的不得了,明明是长身体的时候, 家里却没多少油水。最近因为钱都投出去了, 确实紧张了不少。她旁的不担心, 就觉得是委屈了大儿子。
元栋嗯了一声,元梁却嫌弃的把饺子丢桌上。他没吃两口就要出去玩, 今晚上各家都放鞭,鞭炮放完之后留下的有些没点着的炮,就是他们的玩具,他得赶紧出去抢。去晚了就抢不到了。元梁扒拉几口就跑,留下多半碗的饺子在桌上。
赵换娣又给男人和元栋分了几个,剩下的才均到两个女儿碗里。
元德发听着外头的炮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
话说了一半,却没有往下再说。
元栋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也没接话。
自从赵换娣拿了那三百之后,大姐就仿佛成了家里的禁忌词语,就连赵换娣都不怎么挂在嘴上骂了。
元柳和元芹吃着没滋没味的饺子,心里也在想着大姐。
大姐这时候在哪儿呢?
没地方住的大姐,估计这会儿连饺子都没吃上吧。
两人揣着小心思,静默下来。
一桌子人,只有赵换娣喋喋不休。
“等到再过一个多月,第一期的利钱就下来了,到时候咱们就买肉吃。他爹,你的那件汗衫穿好几年了,到了该换的时候了。栋子学校那边听说有个什么什么英语磁带,到时候也给买上。还有梁子也要上学了,书包衣服红领巾……”
赵换娣像个挥斥方遒的将军,指挥着一家老小,算着要花钱的地方,哎呀哎呀的叫。
“我弟也真不是个好东西,娘家那边都传开了,他也不跟我说一声。要是咱们早半年有这个门路,得多挣多少钱呢!”
她心疼的不得了,元栋却“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赵换娣看到碗里还剩的有,赶紧抻着脑袋问道:“这就吃完了?栋子你吃饱没?没吃饱妈再给你下点面条?”
元栋没吭气,自顾自进屋躺下了。
他心里烦。
赵换娣越说,他心里越烦。
之前他觉得自己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可现在他又不确定了。
年代久远,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上辈子这个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只记得他开学没多久,某一天回家就听到妈兴高采烈的说要去投那么什么抬会。
那时候抬会是从哪儿来的?
是从舅舅家那边的庄上来的吗?
时间有那么提前吗?
元栋恨不得锤锤自己的脑子,上辈子怎么就只想着读书读书,家里的事一件也记不清。
前阵子赵换娣把家里的钱收好,一共八百块,留下一百块等开春买种子交学费,剩下七百全投了抬会。投完之后,家里的钱就只剩下紧紧巴巴的一百来块。
于是这个年就过的捉襟见肘,肉只买了一点,连瓜子糖都没买,明早别人来拜年,家里唯一能装个门面的,就是正间供祖宗用的一盘子桃酥。赵换娣生怕有人偷吃,还用针线偷偷摸摸的给穿了起来。要是有那不知道眉高眼低的小孩上来拿,只要一拿就能看到一连串,父母到这时候就会拦下来。
元栋在床上翻个身,心烦意燥,怕别人家小孩上门吃东西,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元栋怎么也想不到妈居然现在还这么干。
太丢人。
丢人的他都不想在家里待。
听见赵换娣隔着门的高嗓门,元栋捂着脑袋想发火,却也知道这股子邪火是因为他对未来不确定,所以才忍不住的火气。于是只能生生咽下去,嗓子眼都火烧火燎的直冒烟。
他忍不住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如果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一样,那自己这次的选择是真的对家里好吗?
如果……如果那些钱回不来,他要怎么办?
光是一想,元栋就觉得浑身都是冰凌碴子,一直凉到心里去。
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脑门的官司没人可以说,后面元德发喊他出去放鞭他也不去,就这么一时热一时冷的睡了过去。
元德发喊了两嗓子,喊不动大儿子就只能认命自己去放。
小河村的旧例,放鞭这种事只能家里的男人做。元德发咳嗽几声,点了一段鞭炮,那短促的一小段鞭,像个乍然出现的惊叹号,惊叹完毕,迅速消散。
门口的肥红软鞭散开一道轻烟,很快就飘上天。
天气阴沉的厉害,不知道是放炮引起的,还是马上就要下雪。
元德发听着村里的炮声稀疏,心里想着,这次的抬会村里参加了两家,外村还有另外三家。赵换娣说了,抬会是轮流拿着本金。这次的会头是邻村的,说的是先轮邻村,再轮小河村。
跟赵换娣的一贯乐观不同,元德发是很谨慎的,他最近加了一样爱好,就是经常去邻村转悠。他旁的地方不去,就只去现在拿着钱的那一家。
这来来回回十来次,那家人都认识他了,看见他就笑他。于是他就去的没有那么勤了。
元德发望着阴恻恻的天空,再次难免想起大女儿。
曾经大女儿在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家里遇上种种变故,他总是忍不住的想如果大女儿在的话会怎么样。
想了许久,元德发苦笑一声。
如今家不成个家,他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在过什么。
*****
元棠在初五这天一大早就起床,长长的鞭炮她放了两挂,还郑重其事的把在集上买的财神像挂上。初五迎财神,元棠是一点都不含糊。
到了店里,石头小冬和胡燕都已经到了。四个人赶紧放了鞭,开门做生意。
初五开市的商户不多,客人更是没有。几个人慢慢的把货挂上墙,又开始烧炉子弄土豆和鸡蛋。
石头兄弟俩给元棠带了一兜子炒花生,胡燕则是直接装了一只烧鸡来。
元棠惊了一下:“你妈没说你?”
胡燕把烧鸡掏出来,垂着眼:“她爱气不气。”
元棠看她的脸色,估计是过年过的不痛快,于是就给胡燕倒了点热茶,听胡燕吐槽起来。
“你说我妈咋想的,我都跟她说了那个什么会的不靠谱,她就非不相信我。我嫂子说想入标会,要跟着王美腰家投钱,我妈就也要跟着投,我愣是劝了三天都没劝下来。”
胡燕晓得这是初五,不能坏了元棠的好运气,可还是气的眼睛里都是泪,她勉强撑着不掉下来,声音发苦:“我妈还说我不盼着大哥好。说我要是真孝顺她,就把自己的钱从银行取出来。一家子应该同气连枝,劲往一处使。”
胡燕喉头哽着,她妈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这是同气连枝吗?这种带赌性的事,搞不好就是一家子全军覆没。
元棠摸着她的背,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燕平复了下情绪:“反正我是不可能把钱拿出来的,小棠我觉得你说的对,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事。之前咱们上初中,学校有个什么好事,都是紧着那些有关系的同学。你那时候就说,咱们这种家庭,遇不到好事是正常的,遇到什么好的,就得操心是不是陷阱。你说我妈这么大的岁数了,她咋还能信这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