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宁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她顾不上屋里还有谁,赶紧往外跑,“你说什么?淼淼怎么了?”
谢岚泣不成声,“他刚才、刚才忽然喘不上气,窒息,已经送去抢救了……”
“刚才,刚才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说他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能从手术台上下来。”谢岚崩溃,“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他……”
赵青宁攥着电话的手在抖,满脑子都是赵淼带着呼吸机的样子,仿佛看不见眼前的路,只知道一路往前跑,“你别……”
她想安慰一下谢岚。
可是一开口,嗓子里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潮湿又沉甸,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是她的孩子啊,在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赵青宁心尖上像是被捅了一刀,痛到发疯,眼见着电梯还没到,她毫不犹豫的往楼梯口冲。
忽地,一只有力的胳膊伸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腰把人扣在怀里。
手里的电话也被夺了去。
赵青宁不能往前,崩溃的伸手去扣横亘在腰间的手臂,“放开我!”
她指甲是那种薄而尖锐的,这会又没轻没重,划过皮肤,就是一道血痕。
何容津倒嘶一声,正想发火,忽然手臂上一热,他低头看了一眼,就瞧见卷起的衬衫袖口处,一团水痕迅速氤湮开来。
赵青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整张脸上都是纵横的眼泪,豆大的泪珠不停的顺着已经被打湿的睫毛翻涌而下,落在地上,落在他的衬衫上。
“我求求你,放开我!让我去见他……”赵青宁禁不住哭出声,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可怜,像是谁把她最重要的东西撕碎了一样。
何容津短暂的楞了一下,抿着唇一声不吭的把人提抱起来继续往前走。
赵青宁踢腾着腿挣扎,但她浑身发软,这点子力气在何容津面前跟闹着玩一样。
何容津轻轻松松把人拎起来,另一只手把手机贴近耳边,“你在哪儿?”
电话里的谢岚短暂的沉默之后,颤巍巍的报上地址。
恰好是老爷子住的市中心医院。
何容津想起赵青宁之前跟他说过,谢岚的孩子好像是在那边住院。
他没多想,开口道,“去找岑院长,报我的名字,他会帮你找最好的儿科医生,知道我叫什么?”
谢岚诺诺道,“何容津。”
“嗯。”何容津不轻不重的地应了一声,旋即倒嘶一声,手臂上一阵尖锐的刺痛,激的他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看着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下来的赵青宁,他的声音染上一层薄怒,“松口,不然今天大罗神仙来了,你都见不着你想见的人。”
赵青宁挣扎不开才要咬他泄愤,闻言瞬间松开了嘴,身体还因为抽噎轻微颤抖着。
何容津顺势刷了卡,把人提进专用电梯,按了下行键,见她哭成这样,眉毛拧了拧,“别人的孩子,犯得着你这样?”
专用电梯确实比走楼梯快,知道何容津可以最快速度带自己去医院,赵青宁没有再挣扎。
这时候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假如小肉包没了,她藏着掖着、腰缠万贯又有什么用?
在孩子的生死面前,没有母亲是理智的。
可她也知道,要是何容津现在就知道小肉包是她的孩子,他会不会送他还两说。
赵青宁抹了一把眼睛,整张脸都因为哭泣和挣扎显出不正常的红色,“你不懂。他出生的时候……”
她喉头一梗,及时收口,“岚岚说他出生的时候胎里不足,只有四斤多重,呼吸都困难,长这么大,病也还没好,你不知道,他可乖了……”
赵青宁有点说不下去。
何容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侧影。
她刚才在包厢里,那么凌乱的场景,都是一丝不苟。
如今长发散乱,鞋子也不知道被踢到哪儿去了,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手臂上。
他抱着并不累,可他也不会忘记,过去这三年不管什么时候,赵青宁都像是一根柳枝,纤细却柔韧。
如今这根柳枝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水分,随时要折断了一样,只能抱着他的手臂做浮萍。
他不知道一个女人对朋友的孩子会心疼到什么样的地步,他只是在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的时候,像是被一把钝刀凌迟。
疼到心尖发麻,又酸到浑身发胀,一股子郁气无处纾解。
他皱眉,“你确定那是谢岚的孩子?”
怎么跟要了她半条命一样。
第四十三章 他最是公私分明
赵青宁张了张嘴,身体不受控制的紧绷着,正想要说话。
“叮!”一声轻响,是电梯到了地下一层。
宋青就等在外面,“何总,车备好了。”
何容津低头看了一眼赵青宁赤裸的脚,应了一声,弯腰直接把人抱起来,径直出了电梯,把人安置在后座。
赵青宁一坐进去,就自动自发往里。
何容津弯腰坐进来,宋青开车,正要发动,赵青宁身侧的车门忽然打开,陌生的男香似有若无地缠绕了进来。
“叨扰下,借何总个便车,我去趟医院。”
沈默坦然坐在赵青宁身边,声音温润礼貌,却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赵青宁一阵绝望。
怎么偏要赶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偏要这个时候,这些人要往一块凑?
她又崩溃又无力,想着小肉包现在生死不止,着急的心尖冒火。是
“宋青,开车。”何容津倒是很淡定,眼神都没多给沈默一个。
车疾驰出去,明显比平常要快。
赵青宁心里一块大石头猝然落地,咋的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闷闷的眩晕感,不自觉的往何容津这边靠了靠。
结婚三年,何容津在大事上从来都很靠谱,但此时此刻,是她第一次这样感激他是自己的靠山。
两人挨的很近,中间还搭着何容津的西装,她的手就藏在西装下,不经意碰到男人温热的手臂。
何容津偏头看了她一眼,反手把她的手握住,声音平稳的交代宋青,“再快点。晚上没吃饭?”
宋青的车技很好,黑色的车子在车流里左冲右突,车里却是四平八稳。
赵青宁仰头靠着椅背,感受着男人掌心敦实的温度和掌纹,满脑子都是他那句,“那真是谢岚的孩子吗?”
她觉得悲凉。
她生赵淼的时候,是想要给他光明的生命,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躲躲藏藏。
如果赵淼有什么意外,那她这几年蝇营狗苟,到底图什么?
一路到了医院。
赵青宁也顾不上穿鞋,跳下车就往里跑,这次何容津没拦着她,靠在车边,点了根烟。
他身上的衬衫刚才被扯的凌乱不堪,露出领口一小节的锁骨,上面还有抓伤。
除了这里,还有筋络分明的小臂上,一道一道的,深的地方见血,浅的地方也鼓起了一道道起伏的“小山包”。
他也并不遮掩,就这么大喇喇的露着。
地下室的灯光斜斜照下来,这些伤口就让原本谪仙似的人,平添一种狂野凌厉。
那一道道伤,好似都是勋章。
沈默觉得碍眼,看得心绪翻涌,半晌才问了一句,“何总什么时候跟青宁这么熟了?”
何容津吐了一口烟圈,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跟沈总也没熟到聊这么私密的地步吧。”
赵青宁,何时成了别人的私密?
沈默脸色沉了下去,“我跟何总确实没这么熟,但我跟青宁的情谊深厚,不希望她误入歧途,招了不该招惹的人。这段日子,感谢您对她的照顾,之后蓝海湾的项目,还是换个对接人吧?我看许总监就很不错,听说你们二人私交很好。”
何容津不急不缓,看向车对面的沈默,薄唇一咧,笑了,“我不是沈总,我这人别的可能不太好,但就是公私分明。”
公是对接人,不可能换。
私,和他无关。
空旷的底下停车场,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肆意交锋。
都是男人,对方在想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最后,是沈默不耐,率先开口,“何总,你懂我说的意思。缘分和合作,都讲究先来后到,青宁已经结婚了,您这样的身份,犯不着。”
何容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恰好嘴里的烟燃尽,他把烟头掐灭在边上的不锈钢烟灰缸里,“没问沈总要去哪个医院,只能送到这了,你自便。”
说完,转身阔步上了电梯。
电梯门刚合上,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作响,他看了一眼,是俞峰发来的一连串的消息。
“你还说你跟她没事儿?什么样的助理,出差还得劳烦你亲自找上门?”
俞峰说的话不假。
何容津名声硬,是因为他自始至终,对谁都是一个标准,也不会低头弯腰去迁就谁。
来夜色找“出差迟到”的助理,怕是放在他整个职业生涯,都只能算是黑历史。
何容津盯着手机上的几个字,冷哼一声,动动长指飞快回了几个字过去。
俞峰瞬间哑火了。
抢救室在6楼,何容津下电梯的时候,岑院长刚跟紧急召来的专家们会诊完。小孩要转移进svip手术室二次抢救,时间紧急,因此走廊上很忙碌。
几个护士把担架车推的飞快,走廊上都是她们汇报病情的声音,他站住脚,恰好担架车从面前经过,他目光下意识看过去。
就瞧见担架床上,一个小小身体无知无觉地躺着,丝毫没有因为外界嘈杂的声音有任何的反应,只有额头上方因为平躺往后散开的头发,随着担架车的晃动轻微晃了晃,如波浪般。
不知道怎么,就冲到了何容津心里。
他有那么一瞬,觉得靠近心脏的位置,一阵窒闷。
可那小孩就巴掌大点一张脸,已经被呼吸机盖得只剩下眉毛和额头,加上身后很快有护士跟上来,遮挡了视线。
他什么也没看清。
何容津眉头一拧,把那陌生又奇怪的情绪压下去,一抬眼,就见赵青宁拉着谢岚亦步亦趋地追在担架车后头,明知道触碰不到,却还是努力伸手要去抓住住担架车的栏杆。
她显然没有看到他,略带哭腔喊了一声,“淼淼,妈妈在了,你醒醒看看妈妈。”
谢岚比她还崩溃,一直在哭,“对不起,是我不好……”
何容津眼神狠狠一沉。
恰好此时,跟在后头的还有浩浩荡荡的专家队伍拐过来,瞧见何容津,点头打了声招呼,“何总。”
何容津示意他不用客气,“孩子情况怎么样?”
那人示意其他人先忙,专门停下,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半是试探,半是狐疑,“能冒昧问一下吗?这孩子跟您是什么关系?”
第四十四章 那个孩子姓什么?
赵青宁和谢岚被拦在手术室门口,眼看着一拨一拨人进去,她一脸茫然。
谢岚解释,“何容津之前让我找岑院长,这都是岑院长从其他医院调派的专家,你来之前他们刚会诊完,最先进去的就是岑院长,是淼淼的主刀。”
顿了顿,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赵青宁,“宁宁,这次真的要好好的谢谢何容津,刚才刘医生私下跟我司说,像是淼淼刚才那种情况,能救回来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
赵青宁的心脏随着谢岚的话上下起伏,先是酸,再是疼,心有余悸,又惊恐万分。
一瞬间,竟是在五味杂陈里面滚了个遍,她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捂住脸,豆大的眼泪从指缝里汹涌而出。
谢岚也不好受,她哭的整张脸都是肿的,眼神涣散地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赵青宁用力攥着她的手,“怎么能是你的错,你帮我照顾淼淼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感激了。是我拖累你了。”
谢岚抹了一把脸,“不行咱俩互相磕一个得了,当年那个事儿,没有你跟淼淼,我可能命都没了。”
赵青宁不敢提当年的事儿,很明智地终止了话头,苦哈哈的弯了弯唇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两个人在门口互相安慰,苦中作乐,冷不丁一抬眼,就见何容津正跟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走过来。
好巧不巧,跟在何容津身边的那个医生,就是淼淼的主治医生。
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肉包住院虽然是顶着“谢岚儿子”的名头进来的,但是平常相处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刻意避讳。
小肉包也一直都是叫赵青宁妈妈。
赵青宁不确定有没有某一刻,是被其他人听见或者留意到的。
谢岚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抓着赵青宁的手都紧了紧,“刚才场面太乱了,一直忘了问你,何容津知道淼淼的身份吗?”
赵青宁的心比她更紧,摇了摇头,“不知道。”
谢岚追问,“那他万一要知道会怎么样?”
不是她胡乱操心。
之前何容津没发现什么,只是因为他很少来医院,也没接触过赵淼,两个没有交集的人,想瞒也能瞒住。
可现在何容津就是为了赵淼的事儿来的,周边的医生也是人家找的,再鬼话连篇,那就是态度问题。
赵青宁哪里不知道这样的道理?
之前只是想着,两人之间的协议也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以后路归路桥归桥,两不相欠。
她甚至都打算好了,等着一切结束,她就带赵淼换个城市生活。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时候跟何容津扯上个救命之恩。
要是日后让何容津知道,她都把他带到医院了,却瞒着赵淼的身份,那是明目张胆的骗。
日后她怕是死了,他都要掘地三尺把她的骨头挖出来粉碎一遍。
“我不知道。”赵青宁自诩挺了解何容津,这时候也不敢打包票。
万一有个差错,倒霉的可能不仅仅是自己。
谢岚,“那你准备告诉他吗?”
“你让我想想。”赵青宁揉着眉心。
如果要说,就得快,也要找个合适的机会。
不然就是老虎屁股上拔毛,找死。
谢岚还想说什么,但见何容津已经到了跟前,识相的闭了嘴,起身冲何容津弯了弯腰,“何总,这次多谢您了。”
何容津倒是没拒绝这次道谢,也没说什么客套话,淡淡的应了一声就算回应,视线始终凝聚在缩在墙边的赵青宁身上。
谢岚丢给赵青宁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很有眼色的走开了。
何容津蹲下身,半跪在赵青宁面前,伸手去抬她的脚。
赵青宁下意识缩了一下,“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