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头努力了一个月,再检查的时候母亲的病灶还是渐渐扩大了。得知消息,许南星心情落寞,整日没有个笑模样,上课也频频走神,被专业课老师点名了好几次。
同寝的好友卢骊雪私下问她,她才在对方的追问下说了实情。
卢骊雪是京州本地人,性格外向又爽朗,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得知许南星妈妈的事情也是心中唏嘘,当即表示要帮许南星打听一下有没有更好的医疗方案。
许南星没有推辞,她知道卢骊雪家里是做医药生意的,门路比她广,多一条路总归是好的。
没到半个月,有天下了晚课,卢骊雪便将一张邀请函给了许南星。
许南星刚刚在琴房补了一周的专业课,抖着手腕接过,
“这是?”
卢骊雪挑挑眉,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许南星翻开,快速的扫过,心中激动万分。
这是一张锐顾医药的新药发布会的邀请函,地点就在京州大学的大礼堂。
她合上那张小卡片,小心的捏在手里,然后一把抱住卢骊雪,嘴里不停的说着谢谢。
这一刻成了许南星命运的转折点。
拿到邀请函的那一刻,命运就将两个完全属于不同世界的人紧紧牵在了一起。
许南星如今再回忆起那一天,都觉得自己是走进了一场迷幻梦境里。
夏日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换个衣服的功夫就阴云密布,雨点儿也说砸就砸下来。
那天的课程有点儿多,专业课老师拖了一会儿堂,下了课许南星快步回寝室换了身衣服便撑着伞往大礼堂走。
锐顾医药的新品发布会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了,计算了一下女寝到大礼堂的路线,原路过去时间有些赶,思来想去,她从女寝侧面走了小路。
侧面的小路比较偏僻,四周植满了高大的银杏树,平日里大多都是谈恋爱的同学携手逛逛,一度被京大的同学戏称为情人路。
雨势初时并不大,走了一阵儿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银杏树的叶片簌簌地落下来,铺了满地青翠。若是平时,许南星一定会停留一阵儿欣赏一下这难得的雨景,可今天她实在是着急,脚步踏得飞快。
身后渐渐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许南星自觉的往旁边让了一下,可那脚步声却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渐渐慢了下来。
随即一道暗影遮住了她伞下大部分的光线。
“你好,请问一下,大礼堂是从这里走吗?”
许南星侧头望过去,入目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硬挺的眉目氤氲着水汽,发丝上的雨滴渐渐汇集在额角,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啪的一下滴落下去,最后隐在他的外套上瞬间便不见踪迹。
细密的雨丝似雾气般在男人的身后弥漫,他似从雾水里凭空化出的精怪,深邃的眼神恍似摄魄般撞的她心底软软的塌了一块。
微怔了片刻,许南星回过神来,
“对的,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左拐就到了。”
“好,谢谢!”
那个男人道过谢,冒着雨大步离开。
许南星望着伞外渐渐密集的雨水,也快步而行。
快要经过男人身边的时候,她微微顿了几秒,然后紧跟了上去,将自己的伞抬高了一些移到了他的头顶。
眼前的光线一暗,头顶的雨水被什么止住,顾淮之抬头望了一眼,蹙起眉不耐地道,
“怎么才过来?”
身后响起的却不是助理徐志年的声音,而是一个娇娇软软的女声,
“我也去大礼堂,顺你一路吧。”
顾淮之回过头去,收起不耐的情绪,细细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女孩扎着马尾,蓬松的发尾散在脑后随风而动,似海草般轻盈跳跃,身量高挑丰盈,容色浓烈昳丽。
许是他打量的目光太过刻意,女孩微微移开视线,抿了下唇,嘴角便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像是谁在水上划过的一道涟漪,荡漾着晃悠进人的心里。
“我赶时间,你还去大礼堂吗?”
娇软的声音又响起来,顾淮之收回打量的视线,笑着应了一声,
“刚刚不好意思,以为是别人。那就麻烦你了。”
身旁的人身量有些高,许南星撑伞的手要高高举起才不至于碰到他的头顶,行了几步,许是察觉了她的吃力,男人伸手握住了雨伞把手的边缘,
“我来吧!”
有干燥温暖的触感擦过许南星的手掌边缘,她眼睫慌乱的眨了一下,耳根一红,松开了手。
雨伞隔开了里外的世界,淡淡的白檀香气在鼻息间流转,许南星恍似身处一个未知的世界,随着身旁人的脚步快步而行,连本来想问的问题都忘了问。
神思恍惚的一路而行,很快就看到了大礼堂的牌子。
男人将伞举到许南星的手边,
“我到了,谢谢你顺我一路。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
“不用客气,我也……”
许南星接过雨伞,想说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打断。
“顾先生,我来晚了。”
徐志年长出口气,将雨伞移到老板的头顶,这才悄悄打量老板的神色。
顾淮之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朝向许南星的方向,
“你刚刚想说什么?”
许南星看了一眼徐志年,咽下了想说的话。
“没什么。那……再见。”
“再见!”
男人朝她颔首,随即跟着来人离开了。
许南星咬了咬唇,怪自己刚刚太过犹豫。今天来大礼堂参加发布会的必然是各个医药公司的领导和代表,如果能认识一个,最起码对妈妈来说多了一条求生的途径,可自己刚刚竟不知在想些什么,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哎……
摇了摇头,她拾步进了大礼堂。
礼堂里已经坐满了来参加发布会的企业代表,还有各家媒体的记者,发布会还未正式开始,就已经有闪光灯咔嚓咔嚓地响起来了,舞台的两侧还布置了两台摇臂摄像机,看场面就不是一般的新药发布会。
许南星寻了半天才堪堪在角落里找到个座位坐下。刚落座,舞台上主持人便已经开始热场了。
她对主持人说的那些专业术语都没什么概念,专注地看着手里刚刚在签到处领取的资料,在看到肺癌临床试验招募的时候,她眼前一亮。
随即便听到台上主持人的声音,
“下面有请锐顾医药董事长顾淮之先生为大家介绍关于新药的临床试验招募项目,大家欢迎!”
如雷的掌声中,许南星仿佛被真空包围,眼里只剩下台上那个俊朗的身影。那人的鬓发还有些微的湿润,却眉眼如星,光彩熠熠。
远远地看着他,许南星恍然。
原来他叫顾淮之。
定定地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男人,许南星的鼻息仿佛又闻到了白檀的气息。
那人就像阴雨天忽然雨过天晴照下来的阳光,温暖而耀目。而她却像墙角刚刚露头的野草,第一次有了想冒出去看看那温暖的念头。
第六章 雨菲
“南星……南星……你没事吧?”
许南星在哗哗的水声中听到姐姐焦急的声音,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在浴室呆了好久。
门外的许菘蓝喊了两声没人应,心中焦急,使劲的拍门。
洗手间的门嚯的一声拉开,
“姐,我没事。”
许菘蓝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道,
“我还以为你又低血糖晕倒在浴室里了。”
许南星拢了拢半干的头发,推着姐姐回了客厅,“你放心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视线投到桌子上,她嗳了一声,“姐,你怎么没吃啊?”
“我等你嘛!”许菘蓝摸了摸碗边,嗔怪的瞧了她一眼,“洗这么久,粥都凉了。”
“我去热热。”
许南星把姐姐的轮椅刹车点上,端了粥去了厨房。
粥在炉子上咕噜咕噜的冒着泡,许南星倚着橱柜发呆,不一会儿有粥液噗噜噜的喷出锅盖,她慌忙关了火,拽了几张厨纸擦了擦,随手将纸巾扔到了垃圾桶。
回身的瞬间却被垃圾桶里的几篇细碎的纸张吸住了全部的目光。
那被撕碎的边缘有清晰的落款。
——锐顾医药。
许南星俯身拾起那几篇细碎的彩页拼接上,细细的看了一遍,是关于欧拓博斯和英博耐的宣传海报。
她这才想起出门前有邮政的挂号信发到家里。当时着急走,并没顾上看,拆开就递给姐姐急急忙忙的出门了。
作为残疾人的家属,她当然了解欧拓博斯和英博耐这两个世界知名的义肢品牌。这俩个牌子的义肢轻便适度,可比拟原生的肢体,是多少想要更换义肢的患者梦寐以求的品牌。
许南星也曾带姐姐去做过系统的检查,医生说姐姐有佩戴义肢的条件,但普通的义肢笨重又不适体,对于姐姐这种瘦小的女孩来说是很大的负担。所以她曾托京大的校友帮忙找寻过合适的义肢,最后是一位远在国外的师兄帮忙打听到这两个品牌。
她一度觉得苦尽甘来,却在询问过品牌的官网客服后得知,它们只在少部分地区销售,而且价格异常的昂贵,当时的她并没有能力负担。,
所以这些年她拼命努力的赚钱,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给姐姐换上最好的义肢,让她重新站起来。
人一旦有了目标,好像就有了努力的意义,接再多的商演她都不觉得累,只不过她有底线,那些擦边的活儿她绝对不接。
刘丽丽对于她所谓的挑活儿总是嗤之以鼻,转头却又按照她的喜好给她联系商演,这多少也惯出了一些她的小窃喜,让她以为赚钱这件事不算是那么难。
直到行业内整顿,很多演出机会被取消,坐吃山空,她才着急起来。
经纪公司指了一条明路给她,让她走大路线,往大荧幕走,有了名气后出场费自然水涨船高,不至于还跟以前一样跑野路子。
她并不在意能不能出名,但她想赚钱。
今晚这样的场合,换作原来的她是决计不会去的。她曾经见过有些女孩子在这样的宴会里被人看中,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所谓的贵妇,潇洒又风光,却也见过她们被人遗弃沦落风尘的样子。
她曾不理解那些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女孩子,现在想起来,自己没有什么资格不理解那些人。
因为,她曾经也做过那样的人。
为了钱,放弃了原则,也算计了一个自己放在心底的人。
今晚她去,除了是想给自己找个赚钱的机会,还有其他的原因。可不管是出于何种缘由,那人对自己的态度她已经清楚了。
想到那个人,许南星轻轻叹了口气,掖起嘴角的苦笑,端着锅走了出去。
夜色如水,细雨霏霏。
缠绵的雨丝撩动有情人的心底事,撩起许南星不敢提起的过往,也撩动顾淮之压抑许久的那丝未知的情感。
黑色的轿车在夜色雨雾里穿梭,后座的人垂着双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志年打量一眼,不知该不该跟老板说自己遇到许南星的事情。
以往连宠爱的侄女儿提起许南星的名字,老板都会冷脸,今晚却叫他替人解了围。明明单独叫了人过去,看老板的脸色,又好像不太好的样子,看来自己猜的没错,两人定是不欢而散。
正思索要不要开口,安静的车厢里响起老板的声音,
“去哪了?”
徐志年愣了一下,旋即答道,
“去了南华路,您不是让我去给雨菲买海鲜煲吗?”
顾淮之轻哼了声,手指点着车窗轻轻敲打,顿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再好好想想。”
徐志年斟酌了几秒,明白过来,惊觉老板说的应是他送了许南星回家的事,小心翼翼道,
“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许小姐,她……”
话说半截他从后视镜扫了一眼顾淮之,见他并未有什么表情,这才接着道,“她没叫到车,又赶上落了雨,我便送了她回去。”
顾淮之看着窗外的夜景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没听到徐志年的话。
徐志年跟着顾淮之多年,自然知道老板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除了揣度了老板的心思,他确实也是对于许南星于心不忍,那样娇柔的女孩子站在路边淋雨,任谁都不会弃之而去。
车厢里安静无声,徐志年在这份静默里渐渐有些不安,他动了动嘴角,
“顾先生……我……”
“你怎么?”
顾淮之看向徐志年的方向,在镜子里与他对视了一眼,“接着说。”
车里的空调温度明明很适宜,可徐志年的额角却还是渐渐渗出了薄汗,
“我做错了。”
顾淮之靠向椅背,垂目看向指尖,缓缓说道,
“错在哪,说来听听。”
“我不该送许小姐回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徐志年打着方向盘,不敢再看后视镜一眼,一门心思看着前方的路。
顿了几秒才听到顾淮之低缓的声音,
“你,错在不该对她心生怜惜!”
这话不知是对徐志年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顾淮之说完这句话垂目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微微摩挲,轻动间指缝里露出圆润的粉红色光泽,是一枚缀着孔克珠的耳坠。
耳坠的插针刺着他的指尖,有尖锐的痛意从指尖弥散,他却恍若未觉,仍然细细的拨动。
车子平稳的停在南山墅,徐志年轻唤了一声,
“顾先生,到了。”
顾淮之止住了他要下车的动作,
“粥给我。”
徐志年将副驾驶座上的粥递过去,便看到顾淮之扔了什么在后座上,随着关门声响起地还有顾淮之淡漠的声音,
“让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扔下,人已经进了门。
徐志年愣怔了一会儿,才打开车顶灯探身到后座仔细的看。
待到看清后座的东西,才惊觉自己是如何被人看破了。
雨虽不大,雨滴却很密集。
顾淮之进门的时候头发已经有些湿了,脱了外套,将手里的粥递给早就等在门边的保姆,拿过保姆手里的毛巾胡乱的擦了一把头发,问道
“雨菲睡了吗?”
“没有,还在等您。”
顾淮之点点头,松了领口缓步朝楼上走,经过保姆身边的时候,他脚步微顿,
“你是新来的?”
那保姆应了一声,
“嗯,我是英姐的女儿,我来替我妈妈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