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腔好痛,喉道好痛。
害怕。
他很害怕。
他想起无力的挣扎,所有的水涌入口鼻,堵住呼吸,无法挣扎。
痛苦。
好痛苦。
护士走过来,按住男孩儿肩膀:“别动,乖,听话,别动,你妈妈马上就过来。”
男孩儿一直看着病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朝里推开,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白色衬衫,灰色西装马甲,灰色西装裤,暗色的领带歪在心口。
往日里梳得规整的头发,此刻掉了些发丝在额前。
他有些狼狈,依旧儒雅。
男孩儿看见男人就哭起来:“爸爸——”
男人坐到床边,把男孩儿抱进怀里。
男孩儿哭了很久,问,妈妈呢?
男人不回答他,只是抱着他。
男孩儿说要妈妈,男人也不回应他。
男孩儿平时肆意惯了,推开男人跳下床,要去找妈妈。
他被很大力的抓回来。
一向温善的父亲,此刻把他按在床上,红着眼、怒目地瞪着他。
男孩儿被吓得没声了。
男人闭了下眼睛,声音沉重:“阿峥,你今天能乖一点吗?”
男孩儿还怔愣在刚才那一幕中。
男人睁开眼睛,松手,神态缓和下来,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哄:阿峥,你听话,妈妈等会儿就过来,知道吗?”
男孩儿点头。
男人要走。
男孩儿突然想起什么,抓住他衣袖:“爸爸,哥哥呢?”
男人安抚:“你乖一些,哥哥会和妈妈一起过来的。”
妈妈没来。
哥哥没来。
爸爸也没有再来。
男孩儿在病房里哭过、闹过。
没用。
他被送回家。
他跑遍家里所有地方,也没有爸爸、妈妈,和哥哥。
哥哥死了。
他们说。
他们偷偷说。
深夜,男孩儿冲出家门,要找家人。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穿梭在街头。
他被喝醉的人吓到,他一直在跑。
天蒙蒙亮,他被警察送回家。
这次,他爷爷奶奶在家等他。
爷爷坐在沙发上卷烟,沉默不语。
奶奶抱着他哭。
他抬着小花脸问,哥哥呢?
他说,有人说哥哥死了。
他说,他不信。
哥哥真的死了。
葬礼上,男孩儿终于见到妈妈,他大哭着跑过去抱她。
但妈妈推开他。
她怎么会推开他呢?
男孩儿坐在地上,脸上挂着几行泪,却哭不出声。
他不知所措,叫妈妈。
可妈妈不看他,扑进爸爸怀里哭。
男孩儿被奶奶牵走了。
外公来看男孩儿。
男孩儿问外公,妈妈为什么推开他?
外公说,你妈妈太伤心了,这段时间你要听话一些。
男孩儿点头。
这次,他很乖,没有哭闹。
他很乖了。
真的很乖了。
他不把小马鞭狠狠地甩在小马身上,也不在天气差的时候吵着要去踢球。
可妈妈还是不理他。
于是,他把小马鞭狠狠地甩在小马身上,他从马上掉下来。
但妈妈,还是不理他。
他们说,是他把哥哥推进泳池,哥哥才会淹死。
他们偷偷说。
男孩儿像是知道了妈妈不理自己的原因。
他去找妈妈,说不是他推的哥哥,说他也是要拉哥哥,才掉进泳池的。
可妈妈哭着推开他,让他走,说不要看见他。
他从地上爬起来,去抱妈妈,说真的不是他推的。
但妈妈,还是推开他。
一次一次,把他推在地上。
后来爸爸来了。
男孩儿跟爸爸说不是他推的哥哥,是哥哥自己……
但他还没说完,爸爸抱住地上的妈妈,朝他吼:“闭嘴!闭嘴!!”
他们都让他走。
都不听他说话。
男孩儿走了。
这次,他连路上喝醉的流浪汉也不害怕了。
可这次,他还是被警察送回家。
爸爸道歉了。
哭着道歉了。
爸爸说知道不是他推的,他们都知道。
爸爸说妈妈病了,不能在妈妈面前提哥哥。
爸爸说等妈妈病好了,一切就会好的。
男孩儿信了。
家里人少了很多,再也听不见他们偷偷说。
男孩儿一天一天地等着妈妈康复。
但是每一天都好长好长啊。
像是怎么也等不到。
男孩儿想哥哥了。
但哥哥死了。
男孩儿偷偷去哥哥的房间。
哥哥的书包,哥哥的文具,哥哥的棋盘…
这里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还有哥哥的眼镜。
曾经,男孩儿也好想要一副哥哥那样的眼镜,他吵过闹过也没要到。
现在,他好奇地拿起来,戴在自己脸上。
“你在干什么?!”背后传来犀利的声音。
男孩儿转身,尽管视野模糊,也认出是妈妈。
他无措地往后退。
妈妈还在生病。
还会发疯似地推开他的。
他这样想。
但这次不一样。
妈妈慢慢走近,把他慢慢抱进怀里,收紧手臂……
男孩儿喘不过气。
怎么也喘不过气。
他挣扎。
他想挣开。
他猛地睁开眼睛。
漆黑。
一片漆黑。
他脑门一片细汗,重重地呼吸。
耳边,机械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逐渐的,眼睛适应黑暗,出现一些轮廓,一点一点清晰。
是在海岛,房间里。
“嗯~”迷迷糊糊的鼻音。
顾峥低头,看见趴在他心口的人,小脸被头发遮了大半。
他手指轻轻勾开柔顺的发丝,看见安雯熟睡的脸。
不知看了多久。
他额头的汗已然散去,呼吸也匀称,眼眶有些发干。
他阖上眼皮,拢了拢柔软的身子,无声确认:你爱我,对吗?
怀里的人像是听见了似的,懒懒地‘嗯~’了一声。
顾峥睁开眼睛。
下一秒,安雯转了个身子。
顾峥贴过去,抱住她。
回北都的机票定在下午。
临走前,安雯说还想吃一次清补凉。
两人去上次那片海滩。
不知道是因为上午不营业,还是不赶巧,那家铺子门面紧闭。
顾峥还以为安雯会悻悻而归。
结果这姑娘转头就去踏浪,玩得不亦乐乎。
反而他因为昨晚那个梦,多多少少提不起兴致。
他不过是愣了一下神,这姑娘就往他身上泼海水。
海浪过去,她竟还撩了一些沙子过来,沾了他一身。
他伸手拍掉身上的湿沙,弯腰在海水里洗手。
他根本没有要还回去的意思,只是洗掉手上的沙子,结果这姑娘自己吓了一跳,转身绊脚摔在海里。
顾峥过去,一手提着白嫩手臂,一手锢住纤细腰肢,把人拎起来。
他一句话没说,她就踮脚亲他一下。
因为慌忙,只亲到下巴。
她求饶神色:“阿峥,放过我~”
什么放过?
他一点也不想放过她。
「明天请假,和徐工结婚纪念日」
第一百零六章 辱
这男人今天表面云淡风轻,但安雯偶然瞥过去时,总能看见那眉间的一点点折痕,从今早起床开始。
原以为大概因为今天要回北都,舍不得外公。
可去看外公时,他也是如此。
安雯觉得自己较之以前也算是成熟了,不会去缠着问‘为什么,怎么了’。
在她和顾峥之间,实力悬殊是客观的。
他烦的,不愿意说的,解决不了的,就是问来也没用。
好在这里有宽阔的海洋,宽阔到足以盛下一切,让人心旷神怡。
可这男人还是提不起兴致。
于是,安雯往顾峥身上泼海水。
在他把她从海水里抓起来时,故意亲他一下,撒娇同他玩闹:“阿峥,放过我~”
顾峥右手摘掉墨镜随意往胸口一挂,弯腰,双手环住安雯腿根,把人从海水里整个抱起来。
海水把两人的衣服浸湿。
一道一道浪花,冲荡着她脚尖。
他微微仰着下颌,因为阳光,眼睛微眯着:“亲一下,就要放过?”
他脸上的那么一点郁色终于消失殆尽。
换上一点…玩味。
他很少有这样的神色。
安雯眼睛弯弯,捧着那张好看的脸,快速亲了一下嘴,小声讨巧:“这下可以放过我吗?”
他闭了一下眼睛,跟她摇头。
安雯小小吸了一口气,怎么还讹上了?
她收敛笑意,拍一下他肩膀:“你这是得寸进尺!”
接着,语气霸道:“必须可以了!快放我下来!”
他不仅不放,还抱着她往海里走了两步。
一道一道的浪花,冲荡着她脚踝。
安雯蹙起眉头:“你不会想把我扔海里去吧?!”
他停下脚步,眉骨上方的疤痕微微抬高:“怕不怕?”
安雯才不怕。
她很自信:“你扔吧!把我扔海里去吧!我就赌你舍不得!”
说着,还小小翻了一个蔑视的白眼儿。
生动又娇俏。
顾峥被逗乐,会声一笑,忽觉天朗气清。
他拍一下她屁股,转身往沙滩上走。
安雯像是被踩了尾巴,踢着腿挣扎:“顾峥!你怎么这样!”
他怕把人落了,几步走上沙滩,把人稳当放下。
看来这姑娘的白眼还真立得住脚,他确实舍不得。
安雯落在安全地带,还记着拍屁股之仇,一拳头敲过去:“士可杀不可辱!”
他揉揉她后脑勺:“这不是舍不得杀吗?”
那就能辱了?
简直强词夺理!
安雯不服气,追着顾峥,要还回来!
飞机落地北都,已经傍晚。
节假日的最后一天,难免交通堵塞。
被堵在路上,鸣笛声中,顾峥问安雯饿不饿。
她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轻轻摇头。
她不饿,反倒是困起来。
迷迷糊糊中,安雯听到顾峥在讲电话。
是施璟的电话,声音贼大,叫顾峥去酒吧消遣。
顾峥拒绝后,挂了电话。
刚挂断,怀里的人动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眸,睫毛煽动。
他握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还堵着,还有一会儿。”
安雯缓缓坐直身子,视线不甚清朗,舔了舔干涩的唇:“你经常去酒吧消遣?”
顾峥顿了半秒,扯着淡淡的笑,摇头:“不常。”
不常?
不常!
安雯目光立刻犀利,用词精准,吐词清晰:“那你偶尔去酒吧,都是怎么消遣的?”
不等顾峥说话,安雯质问:“是不是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一个倒酒,一个喂葡萄?”
简直胡言乱语。顾峥被气笑了,把人搂过来:“胡说什么?”
安雯撇开脸,一副骗不了的神态:“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见多了!”
顾峥抓着小巧的下巴,把脸转过来:“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喝酒。”
安雯不信,有理有据:“你不喝,那施璟怎么突然找你?”
“抽风吧。”他说。
安雯:“……”
她沉默不语,一脸‘你在同我开玩笑吗’。
下一瞬,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稍稍收紧,抬高。
顾峥语气缓慢,如抽丝剥茧:“你刚才说‘你见得多’,怎么?经常去?”
风头突然就转了。
安雯眨着眼睛从顾峥怀里坐起身,梗着脖子看向车窗外,两个字原封不动还回去:“不常。”
其实,她有点心虚。
酒吧,她不陌生。
特别是在高考之后,三三两两几个朋友总在酒吧玩儿。
那段时间,仿佛卸掉所有枷锁,带着新奇把沪城有趣的酒吧逛了个遍。
后来到北都,交新朋友,也时常去酒吧坐坐。
再后来,因为要争取交换生名额,才彻底划线。
思绪到这儿,安雯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去坐坐就真的只是去坐坐,可跟他们男人不一样!
这时,顾峥靠近:“那你偶尔去酒吧,都是怎么消遣的?”
她刚才质问的,被原封不动回敬。
安雯坦坦荡荡:“就喝一点点酒,划一点点拳,做一点点小小的游戏…”
她回头,一脸‘该你交代了’:“你呢?”
顾峥抬了一下眼皮:“开业时去过一次,剪彩。”
?
只有一次??
还是剪彩!!!
安雯CPU烧了:“就这一次?”
顾峥顿了一下,像是想起来了:“还有一次。”
她赶紧问:“什么时候?”
“在Y国。”
她眼睛瞪圆,洗耳恭听。
他娓娓道来:“你过敏那次。”
咳!
咳咳!
咳咳咳!
安雯尴尬,辩解:“那不算酒吧!而且我们那次是正经聚会!”
可这话漏洞百出。
那不算酒吧,那哪种算?
那是正经聚会,那哪种不是?
安雯感觉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似乎她与顾峥之间,她才是那个更需要被拷问的人。
她身子一软,窝进他怀里,转移话题:“施璟为什么抽风?”
顾峥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也就让安雯蒙混过去:“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