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门铃又响了一声。
想来是送醒酒药的。
顾峥起身,去开门。
房门往里拉,面前站着一个身着浅色中式连衣裙、长卷发的女人。
是梁草。
顾峥眯了眯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意外地烦躁,嗓音微微暗哑:“怎么是你?”
梁草摁门铃的手还僵在空中,眼睛发愣。
面前的男人下身西装裤,腿修长,上身衬衣,肩宽腰窄。
衬衣褶皱,顶部扣子解开,能看见锁骨,胸前不知怎么的湿了一片,微微贴着身体,顺着沉重的呼吸起伏。
她视线顺着往上。
脖子上交叉几条红色的抓痕,映衬着微微凸起的青筋脉络。
再往上。
薄唇微张,唇色红,鼻骨清晰,鼻梁高。
他…没戴眼镜。
内眦尖锐,瞳色淡,眼尾红艳,有攻击性。
梁草是第一次见到没戴眼镜的顾峥。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没有亲切感和温柔。
像一头潜藏在暗处,蓄势待发的凶兽。
她心跳加速,移不开眼睛。
好一下,她才反应过来:“我、我听吴先生说你喝醉了,我这里有药,就是您以前吃过的那种,我自告奋勇给你送过来。”
顾峥感觉眩晕,闭了闭眼睛,道谢:“谢谢。”
梁草感觉顾峥身子不稳,想扶他,可才刚碰到他胳膊。
他抬开手臂:“不用。”
梁草顿了一下,赶紧说:“我给你倒水。”
‘不用’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梁草已经进屋。
房间里进了一个女生,顾峥没关房门,半掩着,脚步虚浮地走到沙发边,同时把衣扣扣上。
他坐下,双腿微微分开,手肘撑着膝盖,埋下头,闭着眼睛。
很快,梁草把水端来:“顾总?”
顾峥抬头,伸手接过水和药,一口吞下去。
不适感并没有一下消失,得等药效。
他阖上眼皮,仰靠着沙发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揉着眉骨。
说话时,凸起的喉结滚动:“谢谢,我想休息了。”
梁草视线一寸寸游离着,想着过往那几年,手也越攥越紧。
她有些鼻酸,委屈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随身带着醒酒药吗?”
顾峥没睁眼,蹙起眉头,手放下,嘴角淡淡扯出凉薄笑意:“为什么?为我?”
梁草咽了一口口水,述自己的真心:“当然是为了你。”
梁草刚跟着顾峥的时候,他还无权无势,甚至是众矢之的,那时不是他拒绝就一定会被卖面子的。
所以,遇到过那么一次,他喝了一杯酒。
那时,她才知道他不胜酒力。
于是,她包里一直备着醒酒药。
一直。
就算后来,他再也没用上。
可如此,她包里的醒酒药因为保质期换了一次又一次,她也一直备着。
顾峥眼睛半拉开,沉沉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如果是为我带着,那你离开百嘉那天,就不应该再带着了。”
梁草理解错了这话的意思,有些欣喜,又有些焦急,开口解释:“我只是不想呆在ZXY,一天…一天,又一天……”
说到这里,她很难受:“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你,要背叛百嘉。”
她知道自己被培养的那几年,他在她身上付出的心力和资源。
她没有忘。
所以,她现在,还是下不了决心……
梁草哽咽一声:“我当时只是想回北都,想见到你,辞职也是无奈之举,当时你只要说一声…说一声……”
梁草辞职时也是在赌,赌顾峥于公或者于私,会开口留她。
可是没有。
离开百嘉后,她运用在百嘉任职时积累的人脉和资源,迅速在行业内站稳脚跟。
她以为她终于能平等的跟他见面。
她约见过他好几次。
他都拒绝了。
她此刻觉得,他应该是在生气她离开百嘉的背叛。
梁草表达感激:“我能有今天,能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上,我…我真的很感激你,我从来没忘记过你对我的栽培和付出,我也是为了能和你……”
“梁经理今天也喝多了吧?”顾峥不耐地打断,阖上眼皮,连手都不想抬,“请吧。”
梁草面色一白。
她都如此卑微了。
她眼泪滚出,冷抽两下,道出心中留恋:“我不信这么多年,你对我什么情分都没有!当年那么多优秀的同事,我根本不是最优选项,可你就是选了我,让我待在你身边,一步一步教我,宽待我,在我因为家里的事……”
说到这里,梁草似乎恍然大悟,又自卑得全身发抖:“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家庭不光彩,所以我不能站在你身边,但你相信我,我……”
顾峥突然冷笑一声,让梁草的话戛然而止。
他眼皮抖动两下,撑开眼皮,坐直身姿。
他无意再与她扯这些问题。
原以为她算聪慧,却不想一次又一次…
顾峥视线过去,冷傲盛气:“所以,你想让我告诉你,我为什么选你做助理吗?”
梁草泪眼里装下他冷漠的神色,尽管猜到不会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颤抖着唇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顾峥撑了一下沉重的眼皮,视线微仰看着天花板,戳破梁草最后的遐想:“我当年刚进百嘉,没有根基也没有羽翼,各路虎视眈眈,我如履薄冰,腹背受敌。”
他视线悠悠滑下去,落在梁草身上,面无表情,更显无情:“助理这个位置,早就被人先下手为强,那几个最优选项,我不管选谁,都是引狼入室。”
他顿了一下,点她:“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梁草小脸又白了几道,有些站不住,眼泪无声地连珠落下。
原来,正是因为她不是最优选项,没有被各路人马提前干预,所以才…才选她。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自我否定地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他明明对她很好。
顾峥见梁草如此,眯了眯眼睛,冷漠拆穿:“还有你刚才说的家庭,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之一。”
梁草透过泪水看过去,更不明白了:“什、什么?”
顾峥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因为就算选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在身边,也难免因各种缘由临阵倒戈,而你的成长环境,忠诚度更高。”
听见这话,梁草已然崩溃,往后连退好几步,哭诉质问:“顾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顾峥敛着眉心,眼底冷色:“我怎么对你了?”
梁草说不出话来。
是啊。
他怎么对她了。
顾峥将所有都摊上明面:“任何方面我都没有亏待过你,也愿意在你能力范围内栽培你,是你自己想太多,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我给过你机会。”
梁草全身冷颤。
顾峥眉梢挑起来,告诉她:“路,是你走的。”
梁草摇头,又气极反笑。
她往前走:“顾峥,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我不信你看不见我的努力,我越来越像你,我把自己变得像你一样,我现在可以站在你身边,我可以帮你,安雯帮不了你,她……”
听到‘安雯’的名字,顾峥瞬起寒意,凉凉勾唇:“像我?”
他觉得可悲又可笑。
他语气嘲谑:“你知道我有多厌恶自己吗?”
他冷声细数着:“我厌恶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厌恶自己需要时时刻刻控制情绪,更厌恶自己要一直扮演另一个人!”
他尾音低沉,似笑非笑:“你现在说,你像我?”
梁草腿脚一软,差点栽倒,扶住墙面,徐徐攥拳。
此刻,她终于下定决心。
她闭上眼睛,挤出眼眶里最后的眼泪。
再次睁眼,她扯开嘴角:“顾峥,你怕身败名裂吗?”
虽然坐在沙发上处于低处,但他微挑眉梢,依然上位者的傲然睥睨之姿。
梁草喉咙发笑,把手放在裙子纽扣上:“外面这么多人,你说我衣衫不整大喊着跑出去,会怎么样?”
顾峥瞥了一眼房门:“我没关门,你尽管喊。”
梁草咬牙,捏着纽扣的手指发抖:“那我报警呢?”
顾峥冷笑一声,不仅无惧色,还阖上眼皮往沙发上一靠,语气随意:“请便。”
「一直说预计4月底结束,今天是4月最后一天啦,根据剧情,估计还有几天。
祝大家五一节快乐」
第一百四十四章 破局(上)
安雯这边谈完正事,兴冲冲去找顾峥。
她迫不及待要告诉他,她这场旅程的收获。
也就是她的答案。
她要牛逼轰轰地说一句:我走了大多数人一生都无法完成的路线,我怕什么?
她现在强大到可怕。
安雯在晚会上绕了两圈,也没找到顾峥人影,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听。
想着他喝了酒,不免担忧起来。
安雯看了眼落地窗,上面倒映着屋内的觥筹交错,璀璨浮华。
一窗之隔,屋面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白了地面,覆了树梢。
顾峥不会出去醒酒了吧?
安雯这样想着,往外走。
安雯没穿外套,冷得打颤,抱着双臂顺着屋檐在外面迅速逛一圈。
人没找到,遇见一个和她一样在外面吹风淋雪的人。
那人站在无光的角落里,在讲电话。
寒冷天气中,他不免吸着气:“对!梁草去了,你那边赶紧跟欧洲佬联系!明天立刻行动!”
梁草?
安雯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直接皱眉。
刚才的晚会上远远对视一眼时,梁草还举着酒杯跟她笑面虎的打招呼。
她一点不掩饰,直接对梁草的笑脸翻了个白眼儿。
其实安雯心里是不痛快的,毕竟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和顾峥没有如期举行婚礼,都是如了梁草的愿。
她可不是好人!
安雯无意听别人讲电话,也不打算再往前走,在飞舞的雪花中转身,准备回晚会。
这时,她又听见一句:“只要梁草报警,记者立刻出动,舆论准备好,闹得越大,时间拖的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安雯脚步停下,微微侧头。
报警?
梁草报警?
梁草不就在晚会吗?
他们计划报警的话,那不就是…现在?
身后那人开始不耐烦:“他为人处事严丝不漏,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不管今晚梁草成功与否,明天必须行动,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事已至此,别废话了!不然你就等着破产!清算!蹲大牢!”
安雯推开玻璃门,身上的雪花立刻融成水,极速的温差让她不禁打哆嗦。
但她没在意这些不适感,思着刚才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话。
安雯虽然没有涉及过商场争斗,但依稀能辨别那些是不正当手段。
也不知道要被对付的人是谁。
安雯还在灵魂出窍,晚会的操办人吴裕泰走上前来,一脸和蔼:“安小姐怎么跑外面去了,也不穿件外套?小心风寒。”
安雯回神,随意搪塞一个理由:“我出去醒醒酒。”
下一秒,她又眼睛亮晶晶地问:“吴先生,您有没有看见百嘉的顾总?”
刚才吴裕泰和顾峥闲聊时,问起他怎么突然来电话说要参加这场艺术晚会的事,顾峥并没有遮掩,直言为了安雯,也就是面前这年轻小姑娘。
现在近距离,吴裕泰微不可察地打量安雯。
确实水灵。
真是郎才女貌。
他摸摸胡子:“他喝了酒有些不适,在走廊最后一间休息室小憩,你可以过去找他。”
安雯微微颔首道谢,然后去找顾峥。
走了好几步远要拐弯时,她又回头,担忧地看一眼吴裕泰。
这老人态度很随和,今天这么多人,居然还记得她这个小虾小将的姓。
但今晚,怕是要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了。
可安雯目前所听到的信息,人物只知一个梁草,其他一概不知。
一知半解都谈不上,自然无从教人提防,甚至无法把话说得让人信任。
安雯叹气。
静观其变吧,还是先找顾峥问问。
走廊铺着欧式印花地毯,隐去人的脚步声。
安雯步伐轻快,还有些远就听见最后一间休息室内的声音。
顾峥的声线沉、哑、压抑:“你知道我有多厌恶自己吗?我厌恶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厌恶自己需要时时刻刻控制情绪,更厌恶自己要一直扮演另一个人!你现在说,你像我?”
安雯从未听过顾峥如此阴戾的语气。
她脚步不自觉慢下来,因为察觉顾峥房内应该还有其他人,更因为顾峥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厌恶自己……
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需要时时刻刻控制情绪…
要一直扮演另一个人……
安雯乍然想起外公的话。
——我想阿峥,大概是想连阿峣那份一同活下去,又或者是在那个家,不能再随心所欲,只能懂事。
可是他现在说扮演,扮演另一个人……
屋内又传出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飘浮不定的威胁意味:“顾峥,你怕身败名裂吗?”
安雯心里一咯噔,瞪圆眼睛。
是梁草。
又听见梁草的声音:“外面这么多人,你说我衣衫不整大喊着跑出去,会怎么样?”
身败名裂…
梁草去了…
欧洲佬…
明天行动…
报警…
记者…
舆论…
破产…
清算…
蹲大牢……
安雯心跳紊乱,脑袋里密密麻麻的声音,断裂的,分散的,完全组装不起来。
但她至少能理清,这些人的目标是顾峥。
居然是顾峥。
按照那人说的,接下来顾峥将被梁草报警诬陷,以便他们明天做…做……
他们明天具体要做什么呢?
对面的人又是谁呢?
还有什么后招呢?
安雯思绪一片混乱中,里面又传来梁草的声音:“顾峥,我不像你,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自己往上走,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