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老钱风,他所在之处,总让人无法忽视。
奈澈走到停车的地方,和李牧一起往后备箱塞东西。奈施施才慢吞吞地走到纪斯年面前。
他嘴角含着笑,看着她。
她抬头,能够看出他眉眼间的疲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手指修长而矜贵。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想要揽她入怀。
奈施施抢先一步,自己埋入他的怀中。
手臂环过毛衣的纹路,搂住男人的腰身。
纪斯年俯身,低着头和她额头相抵,停留了几秒。
他身上的乌木气息将把她淹没,她从他的鼻息间嗅到混着焦糖的烟草味,醇厚而不刺鼻。
他的额头移开,缓缓拉出点距离,奈施施马上说:“不烧了。”
“刚刚奈澈让我量过了。”
“嗯。”纪斯年点点头,手臂绕道背后去握住她的一只手心,牵着人往车前走。
“今天开心了?”
“开心。”她裂开嘴巴笑,梨涡像在水面飘荡着。
“那我们今天给他庆祝生日,外加赢球。”
“好。”她抬起头,凛冽的风吹乱她的刘海,却不觉得冷,“你累不累?”
纪斯年扫了一眼,奈澈正弯腰上车。
他低头,由着唇角迅速擦过奈施施的额头,才从喉咙里吐出来:“不累。”
他拉开车门,等奈施施上车坐好,蹲下来,把她大衣搭在车外的一角掖好,才关上门从另一侧上车。
奈陈记原来是一家烧烤摊。
李牧跟着导航走到旧城区,看着眼前这家灯牌都只亮一半的店陷入沉思。
以当年‘清松实业’的实力,虽然在纪斯年眼里是不够看的,但是怎么也不至于这俩小姐少爷心心念念的是这样一个小吃摊吧。
纪斯年扭头看见副驾的奈澈和身旁的奈施施相似的脸庞洋溢着如出一辙的期待。
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下车:“走吧,”他绕过去拉开奈施施那侧的车门,在她下车的时候轻轻捏她的鼻梁,“怎么净爱吃这些。”
李牧先走进去,这个不起眼的小店竟然人满为患,他扫视一圈,只有角落里一张空桌。
“老板,”李牧指着那张桌子,温声道,“四个人,坐那里。”
他抬腿就要走过去,却被一个穿着老旧又异常干净的胳膊揽住,中年女声中是常年生意人的活络:“抱歉先生,那个桌子是给客人预留的,麻烦您排号等位。”
李牧皱了皱眉头,顺着妇人指引的方向,看到门口还真的有几个小年轻坐在墙边像是排队。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要折回前台取号。
“阿姨——”奈澈的嗓音洪亮,把饭馆的熙熙攘攘压下去,听着语气倒是亲昵。李牧见他从门外箭步进来,张开双臂和刚刚的妇人大大拥抱。
“来啦,都等你们一天了。”妇人拉住奈澈的手,笑容变得朴素,眼神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奈澈,“又长高了,也瘦了,今晚多吃点。”
“好嘞。”奈澈顺从地由妇人拉着往里面走,还伸手招呼李牧,“来呀。”
妇人把奈澈拉到桌前坐下,才明白李牧是和奈澈一起来的。干净的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又擦了一把,才伸出来主动和李牧握手:“抱歉啊先生,不知道您是和小澈一起来的。”
“阿姨。”甜甜的女声在妇人身后响起,妇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绚烂,没等李牧回答就一把丢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转身,双手揽住奈施施的肩膀。
“小施也回来了,真好,真好。”妇人抬手用罩袖擦了一下眼眶,“你看看你,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瘦,唉……”
奈施施表现得和奈澈一样熟络,搂住妇人的肩膀:“瘦了好,不用减肥了。”她眨着眼睛,歪着头靠上妇人的肩膀。
“你不舒服吗小施?眼睛怎么肿了?”
纪斯年闻言也去看她的眼睛,是有点肿,但她的眉和睫过于夺目,所以眼皮的饱满并不显眼。
“有点感冒,已经好了。”
“天气冷,多穿些。别想着瘦啊胖啊,你怎么样都好看。”
絮絮叨叨地聊了半天,妇人才发现奈施施身后还跟着一位高大贵气的男人。“小施啊,这位是?”
奈施施有点脸红,却不隐瞒:“是我男朋友……”
纪斯年适时的微微弯腰,左手揽着胸前的衣襟,右手伸出来和妇人握手:“阿姨,您叫我小纪就好。”
妇人又把手在围裙上狠狠擦了擦,轻轻地握了一下纪斯年的指尖。
他的手指充满力量,却又细又直,凸出的骨节和青筋无言诉说他的矜贵。妇人能看出,他比奈家姐弟的生活应是更加优渥。
“呵呵,纪先生好。”
奈施施惊讶于纪斯年会和他们一样称呼‘阿姨’,和奈澈对了下眼神,开口和纪斯年解释:“我们两个都是阿姨带大的。”她让纪斯年靠里面一侧坐下,自己则和妇人坐在了旁边另一张板凳上,拉着妇人的手没松开,再次把头靠在妇人肩头,“阿姨对我们特别好。”
“对。”奈澈也附和,“我天天想你。”
“多大的小伙子了,羞不羞。”阿姨拉开奈施施的手,站起身,是闲不下来的性子,“你们吃,阿姨亲自去给你们做。”
她又着重扫了一眼纪斯年和李牧,问:“您二位有什么忌口吗?”
纪斯年:“没有,按照他们喜欢的口味来吧。”
妇人离开桌,奈澈和奈施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她的事。
妇人姓陈,叫陈亚平,以前是奈家的保姆。从奈施施一出生开始,就照顾她,后来有了奈澈,奈家生活条件也一天比一天更好,奈家还顾过其他的保姆和陈亚平一起。
但终归不如陈亚平踏实且细心,更比不上陈亚平对待姐弟二人的真心,其他人走马观花的换,长年累月在奈家的只有陈亚平一个。
后来,陈亚平的独生子在乡下游泳意外被淹死,奈松远接了陈亚平的老公一起来宁州。起初为他安排了厂子里的岗位,后来发现陈亚平两口子有烧烤的手艺。奈松远便资助他们开了这家烧烤店,有自己的生意总比一辈子给别人打工要强,陈亚萍感念奈家的好心,夫妇二人把这家小店经营得有声有色。
第56章 还走吗
聊天的光景,上菜已经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陈亚平拍了拍奈施施,嘱咐:“小施再等几分钟,奶糊马上就好。感冒了还嘴馋,先喝些热乎的。”
“好。”奈施施眯眯眼,她从小就喜欢喝陈亚平做的凤凰炒奶糊。
“阿姨,”奈澈语气不满,一脸嫉妒,“我今天受伤了,我也要喝炒奶糊。”
陈亚平大吃一惊,拉着奈澈左看右看:“哪里受伤了?”
“摔倒了——”
“阿姨,别听他胡说,去医院检查过了,他没事。”
奈澈撇了一半向下的嘴角尴尬停住,陈亚平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掌:“炒奶糊,你们都有份。”
用四个老式的瓷碗端上桌,奶味混着蛋味扑鼻而来,浓郁得像打翻了炼乳盒子。
纪斯年暗暗观察着,陈亚平对奈施施确实细心。稠乎乎冒热气的这碗热羹很适合她。
桌上的烤串带着炭火味,辛辣和香料味道混合着让味蕾跃跃欲试。
“奈澈,你知道SY球馆吗?”
“嘶……这个烤猪皮真好吃。知道啊,小时候去过,那环境特好。”那时候只论想不想去,不需要考虑它一个小时要收多少费用。
“让你们学校的球队去SY训练怎么样?”纪斯年用勺子把烫嘴的奶糊一勺一勺搅拌晾到合适温度,推到奈施施面前。
“学校不会同意的,球队没这么多预算。”奈澈说着,嘴里咀嚼的动作也没停。
“你和你们教练说,有人想赞助宁州中学篮球队,然后把李牧的微信推过去。”
奈澈的眼睛瞪圆了,和奈施施一样毛茸茸、圆溜溜的狐狸眼。“可以吗?”
“当然。”纪斯年点头,“高考前的训练和身体都很重要,你们那个场地不行。”
奈施施一碗奶糊下肚,脸颊熏得红红,看纪斯年的视线中缥缈着烟火气,她自己也不懂,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纪斯年感受到她的目光,探着身子把耳朵凑近,嘴巴里问:“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我自己来。”奈施施眨眨眼,冲着他笑。
陈阿姨的串串是用炭火烤制的,灵动的火焰能最大程度保留肉品的新鲜,又将表皮镀上一层酥脆。奈施施被孜然和辣椒联合着勾引,没多久就吃得滚瓜肚圆。
纪斯年最后给她剥了一颗卤花生,两颗粉胖子落在她的瓷勺里。“最后两个哦,不能再吃了,会不消化的。”
奈施施眨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纪斯年。
奈澈突然觉得以前任性明艳的姐姐似乎回来了。
起码当下,今天这一天,纪斯年对奈施施着实不错。
吃完饭,陈亚平把他们四人送到车边,纪斯年和李牧走在前面,留他们娘仨在后面说话。
陈亚平先是和奈澈嘱咐:“周末了就过来吃饭,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吃?平时就没见你来过,小时候我搂着你睡觉可没见你这么见外过。”
又看向纪斯年,陈亚平不傻,又在奈家十年,多少见过些世面。可小施这男朋友竟是比那些人都要谦逊,却贵不可及。
陈亚平有心提醒奈施施,可毕竟不是人家妈妈,只能点到为止:“我们小施长得好,性格好,成绩也好。这个男朋友,阿姨看着也好。但是你还年轻呢,慢慢来呢。”
“好。”奈施施答得真诚。
依旧是李牧和奈施施、奈澈一起回到奈家别墅。回来时,他们看到李铭在院子里,带着几个工人把花圃修出有层次的模样,连接花圃与客厅的木质楼梯也被重新加固,增加了暖色的灯光。
奈家别墅在短短一两天内,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夜色转凉,纪斯年伸手把她的围巾拢紧,奈澈和李牧先回了房子,李铭将工人送走后发动车子在路边等。
奈施施看了看二楼自己的窗户,黑压压的。
突然想起昨晚的梦。
这些天,在申城总有他门厅的灯光打在她床前的地板上,在她从小睡惯的环境,她竟然也有些不习惯没有他在。
“那个……”奈施施刚刚开口,对面一辆轿车经过,车灯正好打在她脸上。远光灯刺眼,奈施施下意识撇过头闭上眼,纪斯年侧了下身挡住光线问:“怎么了?”
奈施施看着他,他的眼睛微微上挑着,内双的薄薄眼皮因为疲惫凹出一条深深折痕。又使他眸中深情加倍。
她的耳朵像进入外太空。听不到他的声音,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让她……想吻他。
可是他好高,奈施施在心里比画了一下,就算自己踮起脚,也需要他弯腰低头。她按捺下这一刻的冲动,也把对他的不舍压下心头,眯着眼乖巧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回去吧。”他暖热湿润的唇落在她额头,又吻她头顶的发。
“明天早上来接你。”明天他们要回申城了。
奈施施回头看,客厅的灯光已经亮起,虽听不出他们在聊什么,但依稀能分辨是奈澈和李牧交谈的声音。
她点点头,后退两步,然后转身上楼梯。
“小纪总,西欧那边,他们渗透得很快。”
“好,让他们继续。”
“东南亚,他们资助了武装力量。”
“什么时候的事?”纪斯年抬眼,皱了眉。
“也就这两天,消息是今天收到的。”
纪斯年眯着眼眸,点燃一根香烟。他落下窗,任由冷风劈头盖脸地直扑进车厢,烟头的那抹猩红被吹得更亮。
他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和冷气一起入肺。
纪斯年的思路瞬间清明了,车窗阖严,凉风的高音呼啸消失那一瞬间,李铭听到后座悠悠传来一声:“自寻死路。”
“本来就是吃人血肉的生意,盯紧了,必要时卡他的账户,不能让他发展武装。”
“好的,小纪总,那他境外的账户也……”
“但凡他擅动,就不要客气。”
奈施施拉着奈澈在客厅里玩‘网球ACES’,直到精疲力尽才回到房间。闭上眼睛前,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着今天可以睡个好觉。
没多久,她又再一次掉进梦的漩涡。
是她高三的时候,最孤独的那一年。国际学校的同学全都家境优渥,大部分都在过年前都会确认好申请的院校,会考已经结束,甚至有些同学已经拿到录取offer。
但是在这里也是有鄙视链的,‘清松实业’在宁州实力不俗,奈施施自身成绩又亮眼,在出事前,她剑指哥大。
朋友羡慕,同学夸赞。
可是她后来,只能了断了留学的路,埋头在题海中准备高考。
全班的氛围都是松快的,只有她桌前堆满一摞又一摞的习题。昔日的同窗好友也都断了联系,她很庆幸,以前对大家都友善,所以现在没有受到太多冷眼,最多只能算上,是被孤立。
为了省去国际部住校的费用,她选择走读。每晚骑着单车跨越大半个城区回家,路上要耗费将近一个小时。
可是,今天她的夜路好像没有尽头。
在到家前最后一条主干道上,她始终找不到转向这个老旧别墅区的岔路口。
冷风中她睁不开眼,围巾在脸侧拍打着,奈施施腿脚不敢停下,死命地蹬。
“施施——”
“施施——”
是他。
她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果然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中看到纪斯年。
他的周身还充斥着寒气,但是奈施施不管不顾往人怀里扑。
“做噩梦了?”他的嗓音带着魔力,像磁铁把她的思绪和身体都拉进现实。
奈施施慵懒地没有睁眼,小脸贴着他的毛衣点头,用力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感受他汹涌的心跳。
纪斯年拉着她的被子把她包裹起来,抚了抚她的头发让她坐好。
然后在她房间打量了一圈,走到床尾凳,在她带回来的大包中翻找了几下,掏出来还没拆封的两瓶香薰。
草莓牛奶味的烛火香薰,和医用助眠精油。
纪斯年手上动作没停,轻柔地打开包装,嘴上叹气:“怪我,没有提醒你。”
奈施施两只手托着腮,在考虑这个很严重的问题:
在纪斯年照顾她之前,她把自己照顾得蛮好的。可是习惯了纪斯年的事无巨细,她倒真的成了一个两百多月的巨婴。
“你怎么来了?”
烛火亮起来,香味悠悠地在房间扩散。
纪斯年重新坐回床上,和她面对面:“刚处理完事情,要休息了,突然想起你的两个黑眼圈。”
他嘴角含着笑,手指轻轻在奈施施的脸上点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