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犇心下一凛,便道不好,他不该听信了郎将大人的话,主动揽了这个活计,还是守着余家那宅子舒服的多,陛下有多难伺候众所周知。
“姓余的在苏州城失手砸死了一个人,因为畏惧封元危全家不远千里也要到京城,这件事你没有和皇后说?”萧焱觉得这得用的副将快要变得和野牛一般蠢钝,竟然连最重要的一点都没有和小可怜说。
他嫌弃不已地拂了拂手指上的水珠,不再摆弄长得难看的木头。
尉犇神色微僵,那等腌臜事他如何会说出来污了娘娘的耳朵。
更别提,砸死人的余昌孝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堂兄。
“秋闱已经开始了,姓余的还有姓方的都要参加,朕让王叔介去考察举子的品行,姓余的砸死了人怎么能有资格金榜题名?”萧焱脸上的笑容阴冷,在苏州城的时候他就看小可怜的大伯父一家不顺眼,偏偏他们又跑来京城,那就刚好做一做小可怜的踏脚石。
“陛下的意思是不准余昌孝参加秋闱?可他是娘娘的堂兄,这件事如果捅出去闹大,迟早会有御史借机怪罪娘娘。”尉犇选择不告诉余窈还有这一点原因,亲族之间永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余昌孝是比林家关系还近的堂兄,他若名声坏了更会让余窈脸面难堪。
长央殿修缮到一半,一切向好,众人才对新后的纯孝形成一个浅显的印象,突然来这么一出,尉犇可以想见,余窈这段时间的努力全部会付诸东流。
虽然陛下的宠爱一如既往,但难保朝臣们不会多想。
“你不懂,小可怜有时候就是需要朕逼上一次,”萧焱的语气幽远而诡异,“她要变得和朕一样,让人畏惧,否则纵然长央殿修好十座,她依旧没有信心做好皇后。”
“她努力地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后,可实际上只差一步。做不到的,朕可以帮她。”
他顾自感慨,笑的十分愉悦,“朕帮她,让她从一只被人欺负的小鹌鹑变成让人只敢仰望的凤凰,想一想这颗心都要开心地跳出来了。”
尉犇看到了帝王脸上的笑容,通体生寒,“陛下想要怎么做?”
“先按照她说的做,透露给余家的人知道她和姓傅的早就退了婚。林家既然有了安康伯的爵位,门口的守卫也该多一些,闲杂人等特别是素不相识的外地举子最好连靠近都不能。仓皇从苏州城历经千里到了京城,结果不仅举目无亲,就连参与秋闱的资格都被剥夺,哪怕耗财万贯也无济于事,人生该有多无助啊。”
萧焱抚掌笑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打听到原来被他们一家子厌弃的小可怜一跃成了尊贵无比的皇后,也许他们稍稍动动脑筋还能将定海公的爵位弄到手,你说他们会不会疯狂?”
一旦牵扯到名利,任何人都会变成凶猛的豺狼。小可怜大伯父那一家子在最低谷时若发现小可怜做了皇后,还不用尽心思钻研,比豺狼还要可怕!
他们失去理智朝小可怜露出爪牙的那一天,萧焱就可以把他们当作小可怜的踏脚石,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后。
“听懂了吗?再听不懂你这个副将也别做了,退位让贤吧。”
阴测测的一双黑眸盯住了尉犇,他绷着身体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臣必定一切按照陛下吩咐的做。”
***
余窈的大伯父和大伯母汪氏等人坐船到了京城,因为久不出门,带的家当和人也多,他们一路上磨磨蹭蹭,足足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次子余昌悌上个月初也回到了家中,正是他猛然发现余家生意不仅大不如前还几乎和苏州城的大户都翻了脸,问过后得知和堂妹窈娘的未婚夫镇国公世子有关,他一拍脑袋说动了父母离开苏州去京城去。
“如今人人都与我家为敌,封知府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剩下的生意不如就暂时托付给族里,七叔爷那里还过得去。我们一家子刚好去京城,有镇国公府庇佑,还怕生意做不成?京畿的大港口也能出海,生意说不定做的更大。”余昌悌时常不着家,与余窈来往也不多,并不知道这个不熟悉的堂妹在他父母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若清楚也就不会说出来京城这样的话。
但他的父亲余老爷心里还是有数的,余窈走了之后就没再递信回来,而且临行前还吓病了汪氏,来京投靠她,余老爷心中没底气。
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一直让他引以为荣的长子犯了事。
余昌孝交友不顺和人争执生气,回家后喝了些酒,不慎弄死了一个房里的妾室。
那妾室偏偏是个良家女,有家人时常探望。她的死讯很快被知道,那家人哭天喊地,用银子都打发不了,闹着要到封知府那里报官。
这突然被调过来的封知府和上一个刘知府可不一样,嫉恶如仇,还一点贿赂都不受,苏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先被武卫军抓走了一波又被他收拾了一遍,剩下的人无不老老实实。
余老爷知道大事不妙,唯恐长子真的被定罪,趁那家人还没反应过来,一狠心听了次子的建议直接收拾家当,借着长子参加秋闱的名头进京来了。
长子未来的舅兄方怀谙也要参加秋闱,便带着两个妹妹和若干家仆也与他们乘了一艘船同行。
余老爷一路上想的很好,就算侄女与他们有龃龉,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堂兄背上杀人的罪名,封知府也未必敢派人过来得罪镇国公府。
到了京城,他们这么多人和家当,也不可能直接去镇国公府找窈娘,于是先买了一个宅子安顿了下来。
几天过后都收拾妥当了,余昌孝和汪氏就提出该到镇国公府去拜访了。
他们都猜测,过了那么长时间,窈娘应该已经嫁过去了,婚事大概由她的外祖林家帮忙操持。
“爹,娘,大哥,我也要去,我还没去过国公府呢。”余蓉坐在一旁,着急地出了声,她迫切地想见识国公府的气派。
方家一行人因为余老爷的挽留,并未出去找宅子,此时也在。
余老爷特意留着他们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方怀谙毕竟是书院山长之子,出自言情书网,让他陪同一起去镇国公府好歹多一分体面。
听说京城从前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方氏,方怀谙的父亲方山长时常会唏嘘地提上两句,也不知有何关系。
听到余蓉的话,方家的人全都半垂着眉眼,笑而不语。
余老爷觉得女儿失了颜面,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余蓉不甘心,去看自己的母亲汪氏,结果汪氏也要她稳重一些。
“到别人府上拜访首先要递上名帖,更何况那是国公府,岂能那么随便,先让你爹和大哥去递了名帖认认脸,过后我们全家再去才不算失了礼数。”
汪氏说过这话,余蓉才按捺住急切,只不情不愿嘟囔了一句规矩真多。
以前她要见余窈,直接去家里的那个小院,谁敢拦着,现在别说她,她爹见人都要三请四请。
“她现在是世子夫人,当然不用于往日,记住,对她一定要客气再客气。”汪氏看了一眼方家兄妹,没将剩下的话说出口,如今长子犯了事,更要靠镇国公府帮忙。
“知道了。”余蓉正要应下,忽然一阵风拂过,她的二哥余昌悌飞快地从门外走了过来,脸色很难看。
“爹,娘,大哥,镇国公府别去了!”余昌悌重重吐了一口气,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窈娘,五妹妹她根本就没有嫁进镇国公府,傅世子早就和她退婚了!”
“什么?退婚了?”余老爷惊而失声,不敢相信这个噩耗。
………
“大牛,你快告诉我,他们得知我与傅世子退了婚后什么反应。”
林家医馆中,余窈正襟危坐,等着尉犇的回答,不止她,戴婆婆和绿枝还有余窈的二舅舅等人也在一边肃着一张脸听着。
大伯父一家进京的事,余窈不想瞒着外祖一家,因为她知道他们迟早会找上林家。
她出宫直接到了医馆,林二爷得知余家人曾经对她很不好,还差点把她随便当做一件礼物送给一个好色的贪官,气的直瞪眼睛。
说余家人要是敢过来,他肯定把人轰出去。
“娘子,我派人将消息透露给他们,您的大伯父不相信又去确认了一遍,发现确实如此后,扬言……要找到您,不能让您一个孤女流落在外。”尉犇低声回答,汪氏等人看上了余窈手中的银子想要据为己有,觉得一个孤女任由他们拿捏。
“他们总以为,只要我没有嫁人就可以让他们随便摆布,而我嫁了人也要帮衬他们。”余窈不觉得失望,捏着手心,想起了很多的过往。
“凭什么呢?他们永远那么自以为是。”她不欠他们,反而他们这些所谓的亲族太过贪婪自私。
既然如此,余窈也不会给他们留任何情分,她看向尉犇,要一些武卫军守在外祖家的门外,一旦发现了大伯父一家人的身影就把他们赶走。
“他们如果不走,就威胁他们抓人。”余窈语气冰冷,某一瞬间,尉犇从她的眼神中竟然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尉犇想到那日陛下对他说过的话,沉默下来。
“对,赶他们走!家里也不是没有家丁,我也早就想揍余家人一顿。”林二爷气愤填膺,据他所知苏州余氏是家产丰厚的富户,肯定不缺银钱,竟然还不肯放过窈娘一个孤女手中的那些。
“……娘子放心,陛下早就吩咐过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林伯爷府上。”尉犇适时把余昌孝砸死人的腌臜事说了出来,“他们畏惧封知府,因此进京想逃脱罪名。”
“果然是大堂兄能做的出的事!他的房里一直乌烟瘴气。”余窈听了缘由,厌恶不已地皱了鼻尖,一条人命就那么没了,如果那女子不是良家,可能一卷席子就埋了。
再如果还是那个刘知府在苏州城做官,用银子也可以了结。
现在了结不成,他们急匆匆地离开苏州城,一定是想让镇国公府的傅世子帮他们脱罪。
“遇到这样的事,最好最合适的办法便是报官。”
余窈还是觉得要按照律法定大堂兄的罪。
第107章
“可是,窈娘,报官需要有苦主在,死去那女子,彤娘,她的家里人应该还在苏州城。”
林二爷听了外甥女的话不觉得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根本上还是源于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经历了转变,很多事情还是在用从前的思维思考。
或者说除了尉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觉得有问题。
小药童阿阙也附和,他闷闷地提到了自己的爹娘,说如果他娘没有带着他逃走,他娘被活生生打死官衙也不会管的,因为他娘没有家人为她去报官。
余窈听了他的述说突然感到全身发冷,仿佛可能随时随地被当做礼物处置掉的恐惧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只因为大伯父大伯母是父母去世后和她关系最亲近的长辈,和她同一个祖先姓氏,他们就可以天然地侵占父母留给她的家产,可以随意地决定她的未来。
如果她没有从苏州城逃离的话,或许就也可能活不长久吧。
和阿阙的娘,和那个被打死的女子彤娘一样。
就连现在,他们一得知她没有如愿嫁去镇国公府,还是立刻筹划着再将她当做一件礼物抓回来。
余窈的脸色变得苍白,吓到了医馆中的一众人,还是绿枝的反应更快一些,发觉她不对,当即把她们制好的香饼递过去一块。
从前,她们主仆二人在那小院里过了三年,已经生成了默契。
余窈慢慢吞吞地摇了一下头,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用一块香饼来苦中作乐强撑着了。
“没有办法报官,”她喃喃细语,乌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面目憨厚的武卫军副将,轻启了唇瓣,“大牛,你说过,你领了我的月银就会帮我的。”
每人十两的月银,余窈还一直发着从来没有断过。
她心中的一个角落开始滋生暗色,如同头发丝一般很细却很长的东西,缠绕在小小的一块地方。
“自然,臣说过的话不会忘,但凭娘子吩咐。”尉犇的声音浑厚,眉眼逐渐显示出锐利。
“大伯父和大伯母从来都是傲慢的,他们的心中永远只有利益,好处。还有大堂兄,他在书院读书,口中念着仁义道德,眼中却没有任何人,每每我从他的身边经过他都看不到我。”余窈抿抿唇,语气很轻,“那个被他害死的妾室彤娘,他大概连她长什么模样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认出妾室的家里人呢?”
不只是他,大伯父和大伯母估计也对那妾室没有印象。
尉犇心有所感,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要彤娘的死是真的,苦主真不真又有何妨?他们现在既然来不了京城,那就换个方式好了。”
余窈停顿了一下,她之前伪造镇国公夫人给自己“送及笄礼”,大伯母也压根没有怀疑,应该是笃定不会有人敢欺骗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