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气氛比以往热烈许多。
众臣目光灼灼地盯着谢若玄,好似真的为谢若玄能重生而感到高兴。
至于开战前谁提出求和,大家都心照不宣,默契地揭过了这一页。
谢若玄扬声道:“蛮夷犯境,毁我家园。幸天佑大渊,令我军大胜而归。今设飨宴,一来共庆大渊社稷完整,江山永固,二来犒劳大家,赏诸功臣,以示褒奖。”
说罢,他命裴梦全拿出早已写好的诏书,给众臣封赏。
符鸿雪官复原职。
孟阔、穆浦和、庆王坐镇京城,稳住后方,调度军用物资,赏赐金银。
至于凉州党,游望之、褚倞等人,既然战场上没有死,谢若玄也不再针对他们,而是直接给了他们应有的赏赐。
游望之封关内侯。
褚倞封卫将军,总领南北军。
圣旨发下,群臣震惊。
原本以为此战过后,谢若玄会收回褚倞的兵权,趁机打压凉州党。但没想到,谢若玄不仅没有趁这个机会夺凉州党的权,反而大肆奖赏他们?
不只是众人,就连游望之和褚倞本人都震惊了。
他们惊愕地看着谢若玄。
然而谢若玄端坐上首,十二旒遮住一半面容,看不清情绪。
全场一片静默,大概是裴梦全见气氛实在胶着,于是笑着劝道:“游丞相,褚将军,还不快领旨谢恩。”
游望之和褚倞这才走到殿中,跪谢圣恩。
“臣,谢主隆恩。”
然后是慕容翊。
由于之前攻铜壶关时,谢若玄许下“先登者封侯”之诺,所以这次封赏,封慕容翊为定远侯。
但意外发生了,慕容翊跪在丹墀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臣不欲为定远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居然有人不要侯位,这真的是前所未闻。
御史大夫道:“大胆慕容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慕容翊面容极其年轻,即使跪在那里,也依旧掩盖不了身上意气风发之感,“臣本一介孤儿,幸宜水军收养,长大成人。臣只愿为吾皇镇守边疆,马革裹尸,护大渊国土。”
褚倞道:“阿翊住嘴,皇上面前,怎可讨价还价?”
慕容翊:“……”
他定定地看着谢若玄,好像在期待什么。
谢若玄闻言,第一次认真地打量慕容翊。没想到这王朝末日,居然还有沧海遗珠,不慕功名利禄,一心只想去边塞送死的。说真的,震惊到谢若玄了。不知道该说他爱国,还是愚忠。
这种沧海遗珠真的是太难得了。
大渊禽兽王朝,从上到下腐朽至极,荒唐至极。皇族放浪形骸,百姓贫苦刁滑,妥妥一恶贼窝。从一滩污泥里生长出一朵纯净无暇的白莲花,真的是稀奇至极。
谢若玄看了他半晌,成全了他的心愿,“既然如此,那朕便封你为守边校尉,即日起,去北地绥州上任吧。”
慕容翊道:“谢皇上!”
他声音洪亮,响彻明堂。
百官各异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仿佛在打量一件什么稀罕的物件,惊奇不已。
最后轮到了谢嘉行。
谢嘉行身为储君,如果封赏,自然不需要权位上的鲜花着锦。于是谢若玄赐了他一套四爪蟒服,允许他上朝的时候穿。
这四爪蟒服纹饰之华贵,做工之精细,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庆王的朝服都更加华丽。
如果穿在身上,绝对是整条街最靓的仔。
回头率百分百。
倍有排场,倍有面子。
谢嘉行远比想像中的高兴,他接到这个赏赐,脸上丝毫没有不满之情,反而十分惊喜,显然对这个赏赐十分满意。
“谢皇上隆恩!”
他恭恭敬敬叩首。
对于他来说,他已经是储君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能再进一步。除非谢若玄驾崩,他才能上位。可现在当储君的日子令他倍感煎熬,原因无他,众人眼中只看得见谢若玄,对他这个储君无视之,这让他有些不满。
但这点不满,随着蟒服赐下,烟消云散。
往后那些大臣可不能再忽视他了。
这一刻,他对谢若玄的印象发生了微妙变化。或许,谢若玄是真的想传位给他呢?
封赏结束后,众臣惊讶地发现,旧臣党竟然没有实质性的揽权。
目前朝堂上依旧是凉州党得势,谢若玄好像没有打压凉州党的意思,更没有提拔旧臣的苗头,只是貌似客观公正的进行了一次封赏,并没有对当前朝堂格局做出重大改革。
一时间,众臣心思百转,暗暗猜测谢若玄的意思。
他们不相信谢若玄是真的客观公正,不重用自己的近臣。
但目前风平浪静,谢若玄也没有做什么,他们也不好提出来,只好作罢。
封赏过后便是开宴,闵锡看向符鸿雪,阴阳怪气道:“我原先以为符先生性情高洁,不慕名利,没想到不过数年,就又在朝堂上见到符先生了。”
符鸿雪淡淡一笑,“性情高洁符某愧不敢当,不过是得皇上器重,应召重归朝堂罢了。比不上闵中书三朝……哦不,四朝老臣,长袖善舞,阿谀逢迎,稳驻朝堂。”
闵锡怒道:“你……!”
他怒而放下筷子,大概是顾及这是在宴上,没有发作。
符鸿雪则笑着冲他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第61章
“臣没想过, 此生还能有与皇上共同宴饮的一天。”符鸿雪感叹道,回忆往昔,“犹记得上一世, 同样是大败月羌大宛而归,当时举国同庆, 君臣一心,万民敬仰,何等的盛世, 可惜后来……幸好天佑大渊, 令吾皇归来,大败外族,护我大渊山河无恙。”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谢若玄,好像满殿群臣皆木偶,唯独他一人鲜活。
大概是今天气氛着实良好, 谢若玄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减弱了几分,多了几分随和,“我大渊的江山,自然由大渊执掌,区区蛮夷,不配染指。”
符鸿雪声音有力,“吾皇圣明!”
“大渊有吾皇临世, 可再现中兴。”
穆浦和一向板着的脸上, 也多了一丝笑意,“此次御驾亲征,皇上大败月羌和大宛, 收复北地十六州,功标青史, 重振我大渊国威,实乃大渊之幸。不像某些人,卖国求和,割地赔款,社鼠一窝,还厚颜自诩为国揽过,简直令人耻笑。”
一番话可谓是暗戳戳……哦不,光明正大内涵某些人不中用……废物祸国,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当然,这些人具体是谁,懂的都懂。
在场凉州党脸色有些不好看。
众所周知,谢若玄驾崩后,炎兴帝上位,还没三年……有三年吗,就被熹平帝拉下来了。自此大渊开启璀璨亡国路,在场凉州党功不可没。
如果非要找人背上使国运衰落的罪名的话,那就只能是熹平帝和凉州党了。
炎兴帝上位才三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锅扣不到他头上。
这番话明着拉踩,将凉州党贬得一文不值,甚至扣上“卖国贼”的罪名,一副要将他们定在耻辱柱上的架势,受万世唾骂。
现在凉州党这边,除了游望之脸上没什么情绪,其他凉州党皆沉着脸,强行按捺着自己的情绪。大概是嚣张跋扈惯了,他们从跟随熹平帝上位起,就没这么憋屈过,所以一时藏不好情绪,显露出来。
不过难得的,他们没有反唇相讥。
原因无他,此刻是谢若玄的主场,立功最大的也是谢若玄,他们没有资格反驳。
毕竟时移世易,现在谢若玄当政,他们不得不收敛起来。
谢若玄则好似没注意到这暗流涌动,而是神色淡了下来,“大渊国运倾颓乃是大势已去,非个人之力能为。朕不过竭尽己力,不敢说挽大厦于将倾。”
他没有附和穆浦和,甚至对穆浦和的态度可以说十分冷淡。
穆浦和仿佛习惯了谢若玄这样的态度,表面上丝毫不在意。
众臣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目光在谢若玄和穆浦和之间流转,神情隐晦。
看来预想中旧臣党当道的局面不会出现,不然谢若玄不会对穆浦和这个态度。
更何况穆浦和还是明昭皇后穆有仪的生父。按理说,谢若玄应该会重用穆浦和才对,可谢若玄没有。虽然将人召回朝堂,但并没有给他什么实质性的权利。
这里面另有隐情。
气氛一时僵冷下来,孟阔察觉不对,连忙举起酒杯,转移话题道:“皇上能得胜归来,便是天佑大渊,值得庆贺,臣敬皇上一杯。”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谢若玄给面子地举起酒杯,沾了沾唇。
接下来众臣为了缓和气氛,表示自己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找不痛快,纷纷举杯,歌谢若玄的功,颂谢若玄的德,场面一时其乐融融……咳咳。
十分默契。
丝毫不见面对谢子羲时的轻视与不屑。
好像大家都很和善、很有礼貌的样子。
庆王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这一幕,心沉到谷底。回去后,他召来谢嘉行,单独密谈,“你派人刺杀谢若玄的时候,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刺杀谢若玄……
没错,当时在铜壶关外,派人刺杀谢若玄的,其实不是召王和恭王,正是谢嘉行。
这是庆王和谢嘉行早谋划好的局,在谢若玄归来时,不管得胜与否,都要谢若玄死在关外。说辞也早想好了,倘若此次御驾亲征失败,就说谢若玄愧对大渊百姓,自刎于北地。倘若胜利了,就推说大宛残余势力为主报仇,刺杀谢若玄。
左右都不亏。
但没想到刺杀失败了。
谢嘉行为了撇清自己,将这场刺杀栽赃到了召王和恭王头上。
庆王担忧此事败露,被谢若玄察觉不对,怀疑到他们头上。
谢嘉行说:“父王放心,涉及这场刺杀的人,我全都杀了,不会败露。况且,谢若玄也没有追究此事,应该是不想深究,父王不必忧心。”
庆王还是惴惴不安,“你怎知事情没有败露?也可能是谢若玄故意装作不知道,引我们上钩。”
谢嘉行说:“此去北地,一路上谢若玄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对我动手,可他却都没有动手,甚至还派褚倞保护我,应该不会是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庆王说:“你太天真了。”
“谢若玄此人心机深沉且内敛,你万不可对他掉以轻心。”
谢嘉行说:“……儿臣知道了。”
此番大胜,不仅屠了月羌和大宛的王室,在大渊的干预下,还在月羌和大宛各自选了一个傀儡上位,任大渊摆布……哦不,暂代大渊管理己族。
新任月羌王上任,向大渊递交国书,请求和亲。
他们将献上月羌第一美人佩兰公主,希望大渊能对他们手下留情,不要把他们灭种了。
使臣进入京城,与上一次来的时候不同,这一次,这些使臣个个静若鹌鹑,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干了。他们站在殿外,跪着等候谢若玄传召。然而谢若玄没有见他们,而是打发符鸿雪来敷衍……哦不,接待他们。
布置规整的殿内,符鸿雪身着玄青官服,脸上扬着温雅的笑意,邀请使团落座。
使团看见是他,连忙问道:“贵国皇上不见我们吗?”
符鸿雪不紧不慢,“皇上命我来接待各位,各位可以落座了。”
使臣闻言,脸上惊惶之色更重几分,看谢若玄这态度,大事不妙啊!
不会真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吧?
正在使臣考虑要不要下跪撒泼打滚求谢若玄放过时,符鸿雪温和地说:“诸位使臣勿慌,皇上政务繁忙,分.身乏术,特派我来接待各位。”
一众使臣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他们心底也略有不满,政务繁忙……呵呵,忽悠三岁小孩的话术,当他们会信?但这也没有办法,今时不同往日,大渊处于强势位置,即使谢若玄让他们滚出去,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国力衰弱就是这样,他们在心底默默叹息。
“敢问侍读学士,皇上打算何时召见我们?我国佩兰公主已抵达京城……”
人来了,总得让谢若玄见一眼吧。
谢若玄可以不用见他们,但不能不见公主啊。
不见面,还怎么让他们献美人?
不料,符鸿雪却道:“吾皇后宫已有孟妃,暂无充盈后宫的打算,贵国公主还是回去吧。”
此言一出,使臣脸色白了白。
这次和亲,说好听点,叫结两国之好,说难听点,叫利益置换。弱国献上公主,乞求强国庇佑。谢若玄御驾亲征,烧毁了北地四个粮仓的粮草,现在月羌极度缺粮,正打算献上公主,换取些粮食。但没想到,谢若玄拒绝了。
这让月羌百姓该怎么办啊?
使臣慌了,“侍读学士,烦请您跟皇上通传一声,我月羌……”
符鸿雪好似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符鸿雪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我知道使者要说什么,大渊最多可以给你们十万石粮食,但需要你们用两万头牛、两万只羊、三万匹战马来换。至于多的粮食,大渊开春后会发生水灾,需救济我大渊百姓,不能分与你们。”
使臣闻言,眉毛一竖,“不行,两万头牛、两万只羊、三万匹战马太多了,我月羌没有这么多!”
符鸿雪说:“那我大渊也没有十万石粮食。”
使臣一顿,整个人颓废下来,“……这些牛羊太多了,我需要回去后商议一下,才能给贵国答案。”
符鸿雪笑了笑,“静候佳音。”
使臣离开后,符鸿雪将这边发生的事告知了谢若玄。
御书房。
谢若玄坐在书案后,面前奏折堆积如山,“那月羌还想用公主换粮食,想得倒美。月羌地势多山,矿产丰富,不想着以物易物,居然推公主出来……呵,这算盘打得挺好。”
符鸿雪劝慰道:“反正北地十六州已经隶属大渊,不如直接向月羌索要。”
谢若玄想了想,赞同道:“佑平说的有理,此事直接交由你来办,告诉慕容翊,让他直接带人去挖,不必顾及月羌。”
符鸿雪说:“是。”
先前向月羌索要的牛羊战马,只是预设岁币的一种,矿产才是最值得惦记的。
仔细论,月羌的牛羊战马不如大宛丰盛,之所以这么要求,不过是逼月羌主动献上矿产,或者交出矿产的地图。
月羌曾占据北地一段时间,但他们真正的国土在更北边一些。现在北地刚刚收复,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没有多余军力去探索更北的地方。
谢若玄将这些政务告知游望之,命他通知褚倞,想办法从月羌和大宛身上榨取更多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