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若玄看着闵锡那封奏折,笑了笑,同意了庆王的请求。
听说,谢嘉行留在了京城。
三月,多雨之季,庆王前往莲登州,辅助孟榕改河道。
大概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庆王果然不负众望,举兵谋反了。他向天下发了檄文,怒斥谢若玄以孽种之身,窃取皇位,祸乱朝纲,纵容妖妃祸世,穷兵黩武,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引发天怒,罪不容诛。同时号召天下义士随他一起讨伐昏君,以正皇室血脉,救大渊之急。
他这次谋反显然早有准备,在举起反旗的瞬间,他封地所有州郡全部倒向了他。
天下哗然。
而孟榕突逢变故,在心腹属下的保护下,狼狈逃出莲登州,几次刺杀,差点交代在那。
朝堂上,众臣吵翻了天,“庆王狼子野心,还请皇上速速派兵镇压!”
“若非皇上轻信小人,怎会让庆王谋反?”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放下成见,商议如何平叛才好。”
“储君……不对,逆贼之子谢嘉行还在京城里,请皇上速速捉拿此贼,以慑庆王!”
……
就连孟阔都拖着病体,上朝给谢若玄“撑腰”。现在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要是谢若玄和孟知爻太能搞么蛾子了,一个愿意干政,一个愿意放权,现在众人都认为他们“天作之合”,想解绑都不成,只能含泪共进退了。
孟阔说:“庆王打着妖妃祸国的名号谋反,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废孟妃,以安民心。”
谢若玄看着庆王“讨伐”的檄文,嘴角笑意核善至极,“孟卿多虑了,庆王谋反,是他想谋反,不是因为孟知爻干政,不然他也不会连朕一起骂了。”
“朕并非不辨是非之人,孟卿放心,朕不会牵连无辜的。”
孟阔:“……”
众臣也气得牙痒痒。
他们不想放弃这个干掉政敌的好机会,于是礼部尚书宗徽道:“皇上受妖妃蒙蔽,已乱仁心,还请皇上天下万民为重,勿沉溺私欲。”
不趁机弹劾,简直对不起他们在朝堂上混的这些年。
谢若玄冷笑一声,发表豪言壮语,“朕的妃嫔,轮不到你们来置喙。你们再多言一句,按照欺君之罪处置。”
庆王已有取死之道,他不介意成全他。
只是孟知爻无辜,不应该沦为博弈的牺牲品。
众臣:“……”
这是亡国之君吧?
这一定是亡国之君吧。
在这样下去,众人就要逆反了!
游望之死死皱眉,“现在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还请皇上重视此事,先派兵平反。”
他知道劝不动谢若玄,也不再劝,而是直接商议政事。现在不是扯皮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平息叛乱吧。
再不派兵,庆王就打过来了。
庆王谋反,是谢子羲在位时,规模最大的造反活动之一。需要极其重视。这不是只有几万人谋反的小打小闹,庆王还向天下发了檄文,倘若联动了其他狼子野心之辈,只怕局面更难应对。
就在这时,穆浦和突然站出来,说:“臣相信有一个人,可以平息此次叛乱。”
谢若玄问:“谁。”
穆浦和说:“谢嘉行。”
话音落下,全场沸反盈天。
穆浦和疯了吧,居然派谢嘉行去平庆王之乱?
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穆浦和其实是庆王的人吧,搞这一出,为了大张旗鼓、顺顺利利的谋反……把他们当傻子耍呢。
还有,让儿子打老子,亏他想得出来。
穆浦和声音振聋发聩,“储君身份尊贵,既然为皇位继承人,就应该为国效力。虽然庆王为储君生父,但这更能让储君明证己心,知晓天下大道。”
众臣已经麻木了。
穆浦和继续道:“由储君出面,一来,可以劝降庆王,庆王看在储君的面子,说不定会归降朝堂。二来,储君身份适合,可以澄清那些流言,稳定天下之心。三来,以证皇上有容人之量,令天下归心。四来,可揽天下大义,告知庆王,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不要一意孤行。”
说白了,就是颠倒黑白,把庆王打成图谋篡位的逆贼。
庆王出兵,向天下发了檄文,大肆抹黑谢若玄的出身。由谢嘉行出面“平叛”,确实十分适合。因为都知道谢嘉行是庆王之子嘛,儿子反驳老子,“大义灭亲”,庆王就不“占理”了。
谢若玄以手支额,颇感兴趣地说:“卿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游望之还想反驳,被谢若玄制止了,“就按照穆卿说的办,穆卿下去准备吧。”
穆浦和躬身一礼,“臣领旨。”
于是,就这样荒谬的派谢嘉行去打自己老子了。
谢嘉行收到圣旨的时候一脸懵逼,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谢若玄居然派他去平叛。
当然穆浦和也不是毫无准备就放任谢嘉行离京,他派自己的长子穆星渊一起随谢嘉行出兵,以作监视之用。不仅如此,穆浦和还向谢若玄申请调动水龙军,美名其曰保护储君安危。
大军浩浩荡荡上路,然而行至半路,出问题了。
平柳州连日大雨,多地水患严重,庆王为了阻拦大军,将沿岸高大树木尽数砍伐,令其不能造船渡河。若要绕路,需行经泉津道。而孟知爻为了让河水改道,在泉津道修建了水坝。一旦建成,将解下游洪涝之患,功在千秋,泽被众生。
大军想要通过,需要炸.毁水坝,令江水回落。
现在水坝建了一半,若要毁堤,不仅劳民伤财,还将淹没下游八座城镇,毁粮田万顷。
穆星渊上书要求毁掉堤坝,此事在朝堂上沸沸扬扬,而孟知爻请求谢若玄再给她一段时间,让她将引导渠完工。
形势陷入两难中,要么毁堤奔赴前线,平庆王之乱。要么等堤坝建好,失去先机,被动阻拦庆王造反的步伐。
不过水坝一旦被毁,酿成大祸,孟知爻将背上千古骂名。
谢若玄握着穆星渊的奏折,冷笑一声,一锤定音,“让穆星渊等着,什么时候水坝修好了,什么时候再去平叛。”
他很难不怀疑,穆星渊是故意的。
故意让孟知爻的心血功亏一篑,背上千古骂名。
毕竟穆浦和在此,联系穆浦和提议让谢嘉行去平叛的前后文,几乎就能猜出穆星渊想干什么了——受穆浦和指使,监视谢嘉行的同时,针对孟知爻,一石二鸟。
这干掉政敌的招数高明啊。
谢若玄竟不觉得意外。
大概是认识穆浦和很长时间了,对他十分了解,谢若玄下意识便想通了其中关节。毕竟穆浦和前科累累,稍微一想,就能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
穆浦和肃容道:“庆王已经攻下了白长县,前方战事吃紧,还请皇上不要偏私后妃,延误军机。”
谢若玄闻言,缓缓笑了,“牺牲数万百姓,同室操戈,穆卿好心怀大义啊。”
穆浦和冷冷道:“皇上不要混淆视听,若非你宠信后宫,引发天灾人祸,此刻根本不会发生祸乱。”
众臣也议论纷纷,大多数支持穆浦和,要求谢若玄毁堤,让大军先行。
他们跪在地上,神情激动,“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谢若玄嗤之以鼻。
什么大局,不过是怕庆王打过来,扰了自己的安乐窝。
他冷冷道:“此事绝无可能。”
“不过区区庆王,远不如天下百姓重要,众卿不必再提,朕是绝对不会下旨毁堤的。”
众臣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头晕目眩,仿佛看到了亡国这一天。
第67章
另一边, 泉津道。
连日暴雨阻碍了大军同行,现在他们被迫驻扎在此,等候王令。
谢嘉行缩在营帐内, 一边听着外面如瀑的雨声,一边不停祈祷, 希望此行顺利,此事顺利。从穆星渊带他离京那一刻,他就联系了庆王留在京城的暗部, 准备出逃。
然而穆星渊对他严防死守, 他找不到丝毫机会离开穆星渊的视线。
闵锡得知此事后,命送饭的人给他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稍安勿躁,已派人刺杀穆星渊。
谢嘉行看见这张纸条,心情激动, 终于有希望脱局了。
大雨磅礴,在漆黑的夜中不停落下,一声声砸进人心,令人精神紧绷。刺杀就在今晚,成败在此一举。
然而预想中打斗的声音没有出现,帐外一片安静,好像无事发生。
谢嘉行越来越不安, 他正打算悄悄溜出来看看, 但就在这时,营帐门被人从外掀开,只见一身戎装的穆星渊走了进来。火光明灭, 映照他的脸,宛若地狱杀神。
被刺杀的人安然无事, 不仅如此,他还来到了谢嘉行的营帐。
一时间气氛安静得诡异。
谢嘉行强装镇定道:“穆将军这么晚不睡,来我营帐内有何要事?”
穆星渊手里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剑身清透,倒映出谢嘉行慌乱的眉眼。穆星渊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道:“储君安心上路吧。”
平静无波一句话,直接宣判了死刑,话音未落,就攻向了谢嘉行。
谢嘉行反应迅速,立即翻身躲过,从床下抽出一把软剑,回身刺向穆星渊。
他持剑的手很稳,动作干净利落,虽然杀伐之意没有穆星渊那般强悍,但化解了穆星渊的杀招。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
穆星渊嘴角扯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长剑一凛,直奔谢嘉行面门。
谢嘉行神情凝重,几番交手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敌穆星渊,落败是早晚的事。只能寄希望于暗中守卫他的那些人身上。然而两人打了这么长时间,依旧不见那些人出现,谢嘉行的心渐渐沉了下来,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他被暗算了。
准确说,他落入了穆星渊的圈套。
穆星渊说:“你在找那些刺客吗?他们已经死了,救不了你了。”
谢嘉行心如坠深渊,也不恋战,剑光在半空中划过弯月弧度,转身就要逃。
忽然,一道破空声响起,半空中飞过一道铁索钩爪,直奔谢嘉行的背。谢嘉行不敌,闷哼一声,被铁爪勾住,身形一顿,下一刻,就被扯了回来。
穆星渊说:“别跑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储君还是安心上路吧。”
谢嘉行惊恐地瞪大双眼,他生前见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朴素的营帐顶,周围一片黑暗,渐渐包围了他,再也感受不到温度……
重物坠地声响起后,营帐内重新归于平静。
昏暗的火光摇曳不定,照亮营帐内站着的人,鲜血顺着剑刃低落,一片猩红。
几乎不到片刻,有人进入营帐,单膝跪地。
穆星渊不含任何感情地说:“把尸体处理一下,找个人易容成谢嘉行,切莫露出破绽。”
那人道:“是。”
随即拖着谢嘉行的尸体离开了。
……
与此同时,泉津道矿场。
昏暗的矿洞中,数名工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吐槽道:“这雨连着下了一个月了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真是晦气。”
“今年就是灾年,上一世不都经历过了吗,再经历一遍也无妨。”
“幸好咱们矿场在山上,大水淹不到这里,还算幸运。”
“幸运个屁,人人都在夺水患,就咱们还在这里累死累活干活,都传京城里的皇帝换人了,据说还是什么宣帝明君,我看也不过如此,这世道有什么改变吗?没有,所以说,上面那群都是一丘之貉呵呵。”
“诶,老五你少说几句吧,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平叛的大军驻扎在附近,当心你的话传到他们耳中,他们再治你个欺君之罪。”
名叫老五的男子不屑冷哼,但也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山摇地动,落石纷纷砸下来,几人大惊,“怎么回事?怎么发生地动了?!上一世地动不是发生在六月份吗?”
他们边喊边跑,然而通道十分狭窄,且十分漫长,他们来不及逃离,瞬间,山体坍塌,巨大的土石滑落下来,顷刻间将人埋在了深处……
“爷,您预料的不错,那些人都埋在里面了,一个不剩。”
花厅里,一名仆人打扮的人跪在一名锦衣公子面前,谄媚笑道。
那公子衣着华丽,烨然若神人,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他看着呈上来的简报,冷笑一声,“好端端的,修什么堤坝,任由莲登州被淹不好吗,啧,谢若玄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小厮闻言,身体颤了颤,但脸上谄媚笑容不变,“公子,矿场已经淹了,下一步该干什么?”
卫桦脸上扬起一抹斜戾的笑容,“当然是开闸泄洪了。”
他真猜不透谢若玄到底想干什么,放着好好的水脉不用,修什么堤坝。直接开启水脉机关,把这三州都淹了不好吗?
当然,他知道谢若玄修了十八条水脉,也知道水脉名为水利工程,实际上不过是个巨型机关,或许对水利并没有什么益处,但对于淹没城镇粮田,却有着显著的效果。
没错,当年谢若玄修那十八条水脉,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利国利民,而是想淹了这天下。
卫桦眼中迸发出恨意,他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穆有仪。
当年穆有仪以二嫁身成为谢若玄的皇后,在那之前,她曾与第一任夫君生下过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就叫卫桦。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再对谢若玄展开报复,他的目的自然是——
毁了孟知爻修建的堤坝。
凭什么谢若玄要帮孟知爻建立功业,凭什么谢若玄可以眼睁睁看着穆有仪自焚,却无动于衷?
……
京城,一份八百里急报送上谢若玄的书案,孟榕弹劾莲登州太守卫桦,偷换建筑堤坝的材料,以次充好,以致堤坝坍塌一段,河水淹没了三个村庄,死亡五百三十一人。罪证确凿,已将人押解进京,请谢若玄处置。
谢若玄看见这个名字,怔愣了一瞬,脑海中瞬间涌入大量回忆,有关于穆有仪的,有关于穆家的。
穆有仪与他相差七岁,当年,穆有仪十六岁时,谢若玄九岁。穆有仪被穆浦和安排与卫家联姻,谢若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后来党锢之祸,在那场动乱里,卫家支持七皇子谢涵天,与谢若玄不共戴天。
而穆有仪则被穆浦和安排接近谢若玄,助谢若玄夺取大位。
在谢若玄登基那年,穆有仪和卫家分道扬镳。
谢若玄上位后,曾要立穆有仪为后,但被穆有仪拒绝了。她只当谢若玄是邻家弟弟,并未对谢若玄产生任何男女之情,且成为皇后不是她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