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丛白没有拒绝，他确实精神已经到了临界点。
摘了防护帽，乌黑的短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早没了以往干净整洁的模样，眼睛里也是藏不住的红血丝。
用手揉搓着僵硬了的脸部肌肉，扒拉着早已冷了的饭。
即便是在手术台上工作了那么多年，他都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模样，一幕幕都在冲击着他的精神。
即使是他做着各种指挥，但他也是第一次参与地震的救援，比想象中的更加艰难。
几乎没有碰过的手机，电量也快告罄了。
沈丛白看着女孩发来的信息，分享着她这两天做过的所有的事情，他的嘴角勾起了笑意，他的女孩，真的很棒。
认真地一条条回复，又给所有人报了个平安，手机也就没电了。
看着黑了的屏幕里自己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宝宝不在，这么丑估计要不喜欢了。”
说完又自己笑了起来，他的宝宝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靠着闭目养神了会儿，便起身活动着僵硬了的身体，一会儿要继续上手术台。
伤患太多了，就算了志愿的医生护士团队人员很多，还是有些来不及。
罗弘和两个实习生一身狼狈地从外面走进来，“师傅你也在啊，还好吗今天？”
沈丛白，“还可以，你呢，有受伤吗？”
罗弘还有力气拍拍自己，“完全没事，就是一天没吃东西，饿得头晕，搬不动了，来吃两口饭。”
沈丛白给他拿来三份盒饭，这盒还有些温度，他刚刚想着肯定还有人回来吃，就留了温的，自己吃了凉的。
罗弘接过盒饭，“我现在饿得能吃掉一头牛。”
沈丛白，“快吃吧，今天晚上应该是来不及睡觉了，你们等会儿出去身上带点饼干。”
“好的沈老师。”
“好。”
罗弘狼吞虎咽，说话都有些不清楚，“知道的，师傅你放心。”
沈丛白拍拍他的肩膀，“你们都注意安全，我继续去忙了。”
罗弘已经吃了一大半，几乎不嚼地往喉咙里咽，两个实习生昨天还不习惯，今天已经跟上了他的速度。
三个人就蹲在地上猛猛炫饭。
……
沈意绵打开了一直关着的手机铃声，就为了能及时地收到沈丛白的消息。
所以听到声音，立马就拿起了手机。
看到他一条条都回复了，心被温暖包裹着。
姜清慈，“是丛白来消息了吗？我看看我的手机。”
姜清慈，“哎哟，回了消息就好，安心不少，绵绵你也安心，我以前也参与过救灾，大家都是忙得没时间休息的，回信息慢也是正常的。”
沈意绵，“嗯嗯，他们都好好的就好。”
他们送过去的货物也已经慢慢地分发到了大家的手里，看着新闻里闪过的画面里，有许多人都穿着她准备的棉服，沈意绵放心了下来。
虽然已经收到各位司机和志愿者的回复，但还是亲眼看到了更加安心。
全国各地都在支援，公路上的货车一天比一天多，红色的横幅像是温暖的火焰。
已经从四面八方蔓延向了安市，驱散着笼罩着的寒冷。
第79章 血红的黎明
地面又开始晃动着，幅度还不小，沈丛白无比庆幸着现在不在手术。
余震连绵，沈丛白站在帐篷外面，第一次直面地动山摇，救援被迫中断，原本就已经堆得很深，难以救援的，难度又增加了。
沈丛白的眉心紧蹙，心脏突然悬了起来，拳头紧握在身侧，不知道这场余震，又要让多少人受到伤害。
“老师！老师！出事了！”
待余震完全过去，刚要往帐篷里走的沈丛白就听到远远地传来喊他的声音，心里不好的预感急剧增加，转头的一瞬，看到了着急的面孔。
沈意绵最近两天断断续续地还在和林清也他们准备着支援的物资，她的粉丝们自发募捐，每个人都出了一份力。
沈丛白和沈意绵之间有着时差，却依然互相记挂着对方，只要有机会，沈丛白每一条信息都会回复。
即使不在一个地方，她都很安心。
肚子里的小宝宝很乖，如果不是饮食习惯上的改变和不管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沈意绵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沈意绵把电脑放在自己的腿上，修改着剧本，她的工作还得进行，只是最近经常是在时间的夹缝里做着。
姜清慈端着一碗红豆粥走到沈意绵的身边坐下，“绵绵，粥煮得糯糯的，要不要喝点？”
沈意绵笑着接过，甜甜道，“谢谢妈妈，妈妈要一起喝嘛？”
姜清慈，“我这就再去盛一碗，我们一起吃。”
沈意绵，“好。”
两个人连喝粥都要碰一碰碗，红豆粥又甜又糯，红豆是沈意绵又泡又蒸了的，沙沙的，是她们都喜欢的口感。
姜清慈，“这是新电影的剧本吗？”
沈意绵，“对，已经定稿了，只是昨天导演联系我，讨论了一下，有些小地方要修改。”
姜清慈，“那之后要进组拍吗？”
沈意绵，“有宝宝了我应该会减少去的次数，预估的地方是我们这的拍摄区，其实当天来回也是可以的。”
姜清慈，“要注意好身体，其它的事情妈妈都支持你，有需要妈妈的地方就说，有妈妈在，好不好？”
沈意绵放下粥碗，环着姜清慈的肩膀靠在她的肩头，“谢谢妈妈，真的，如果这次没有妈妈陪着我，我肯定会胡思乱想的。”
其实，姜清慈也是担心的，只是她也是经历过两次天灾救援的人了，会比沈意绵有经验。
姜清慈，“我们绵绵肚子里的小宝宝好乖，很照顾妈妈的身体。”
沈意绵温柔地低下头，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像是在摸着自己小宝宝的小脑袋，“我也觉得。”
姜清慈，“等改了会儿去睡一会儿午觉。”
沈意绵乖乖应下，“好。”
没有沈丛白在，她的睡眠一直不太好，经常会醒过来，白天倒是能睡着一会儿。
“下面播送一条灾区实时报道……”
电视一直开着，播放着灾区的新闻。
沈意绵的眉心蹙了起来，喃喃道，“又有余震了啊……”
姜清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灾后的重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听到实习生的话，沈丛白的脑袋里闪过一阵忙音，一直站着的腿已经没有了知觉，看着远处被担架抬着回来的人，在原地没办法挪动步子。
沈丛白回过神来捶着自己的腿，快步迎上去。
“罗医生余震救人的时候被压到了腿，沈医生，现在有手术室空着吗？”
沈丛白，“只有我的那一个，直接进去吧。”
“伤口我们已经紧急处理过了，只不过……情况不太好。”
沈丛白镇静下来，指挥着其他医生。
解开罗弘的左腿的绷带，里面已经血肉模糊了，意识不清晰着，手里还握着一块石头没有松手。
这是第一次，他的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他珍视的人。
帐篷外的实习生，已经满是脏污的手抹了一把猩红的眼睛，又转身跑回了救灾现场。
灾难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止步，已经到一个临界的时间了，再拖下去，没有救出来的人，生命也将在这片废墟里消逝。
大家都没日没夜，像是机器人一样，透支着自己的精神，支撑着不停歇。
坍塌的废墟里，漏过一缕阳光，不急不缓，推动着光影变化，仿若时针一般，为时间的游走划下痕迹。
光是从天边来的，黎明的旭日初光鲜红，却让人觉得是一颗破烂流血的心脏，从暗夜深渊里挣扎而出，带着无限伤痕的希望。
又绝望又庆幸。
沈意绵还是来了安市，跟着第二波支援医生一起，跟着沈德心一起。
一切都已经平息了。
时隔多日，再见到沈丛白，仿佛过去了好几年。
男人的头发有些杂乱，下巴上的胡渣明显，颓唐地坐在垒起的石板上发着呆。
因为要交接，他已经换下了那身穿了好几天的白大褂，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像个没有知觉地傻子，连外套都没有穿，就这样呆在冰冷的空气里。
沈意绵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走近他，轻轻地给他戴上。
闻到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沈丛白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剥离出来，缓缓地抬起头。
沈意绵抬手轻抚上他的脸颊，摩挲着，男人的眼里还有消褪不下去的红血丝。
沈丛白，“老婆……”
沈意绵，“嗯，我来啦。”
沈丛白轻笑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沈意绵，“我想应该不是吧。”
沈丛白抬手覆上女孩温热的手背，轻蹭着，“我好想你。”
沈意绵柔声道，“我也是呀，爸爸妈妈也很想你，小宝宝也很想你，这段时间，辛苦啦。”
沈丛白，“你是跟着爸来的吗？”
沈意绵，“对，知道他们要过来，就一起来了，来接你回家。”
沈丛白沉溺在女孩温柔的目光里，起身把她环进自己的身体里。
男人的下巴磨蹭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刺刺的，但却格外真实。
沈丛白感受着怀里的女孩乖乖的，深呼了一口气，喟叹着，“真好，好像又活过来了。”
第80章 我们回家吧
沈意绵，“你微信上跟我说的，罗弘怎么了？”
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罗弘很早以前就是沈丛白的学弟，后来进了医院，一直跟着沈丛白，已经有了很深很深的感情。
男人给自己发信息的时候，短短的两条，却让她根本放心不下他的状态。
“罗弘出事了。”
“救回来了。”
沈丛白的身体一瞬间的僵硬，又在沈意绵的轻拍安抚中渐渐松缓下来。
沈丛白，“余震的时候，他为了去把一个受伤的小朋友从晃动的楼板下拉出来，被楼板砸断了右腿。”
“被送到我身边的时候，已经意识不清了。”
沈意绵感受着他的呼吸加重，自己的眼眶也红了，她无法想象当时的罗弘会有多疼，那一瞬间又是什么样的信念让他冲过去救人。
沈丛白，“我把他救回来了，可是他的腿……我没有办法让它恢复如初，以后它的右腿没有办法用力了，即使复健后能站起来走路，也不能久站。”
这件事无论放到谁身上，都无法接受吧，明明是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医生，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的可能，如今却……
话音落下，连沈意绵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别人的痛她无法真实体会，也没办法安慰沈丛白，没关系的，
人还好好地在就好了。
罗弘，“师傅，别那么悲观啊，我觉得挺好的。”
听到声音，沈意绵和沈丛白分开看过去，沈德心正推着罗弘走近。
轮椅是沈德心特意带来的，只要是上了前线的医生护士，多多少少都有点伤，他们这次来，带了足够的东西。
罗弘的脸色很差，却依然带着笑意，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包着的腿。
罗弘，“我不后悔去救那个孩子，也是抱着会死的心去救的，现在我和她都能好好地活下来，我已经很满足了，也很高兴。”
沈丛白都不知道这次的灾难让他红了多少次的眼眶。
罗弘，“师傅你别难过啊，我这腿不是还在呢嘛，也就师傅你能把我这条腿救回来了，以后我没办法久站主刀，我就一直赖上你，给你做一辈子的副手。”
沈丛白抬步走过去，伸出自己的右手，“说好了，要好起来，我等着你继续跟我站在手术台上。”
罗弘笑着抬起手和他相握，“一言为定。”
沈丛白抬头看向沈德心，沈德心朝他认真地点点头。
沈德心，“收拾一下东西吧，第一队的医护人员，准备返程了，医院还需要你们。”
沈丛白，“好。”
罗弘，“好的院长。”
沈德心没有放开手，继续推着罗弘往回走。
沈意绵上前两步，牵上他垂在一旁的手，十指相扣，“我们也去收拾东西吧，准备回家啦。”
沈丛白，“好，我们回家。”
沈丛白的手握得好紧好紧，混乱的生活好像终于要步入正轨了。
回去的大巴车上，两个人一直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沈丛白，“宝宝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沈意绵，“挺好的，妈妈特别照顾我，把我当成小朋友照顾了，清清他们也经常来家里陪我，他们都把我照顾得很好，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丛白，“等我们到家了，请君则和清也吃很多顿饭，明年的旅行也我们来安排。再好好谢谢妈妈。”
沈意绵，“好呀，我在家的时候，妈妈都不让我去厨房，我想给她做些好吃的，你在我身边了，我就可以跟着你一起进厨房了。”
沈丛白，“可是我也不想你跟我一起做。”
沈意绵，“没有关系的，我又不是瓷娃娃，可以帮点小忙，一点点给妈妈的心意嘛。”
沈丛白亲亲她的额角，柔声道，“好。”
沈意绵，“我还给妈妈定了一款手链，保平安的，等回去了，我们一起拿给妈妈。”
沈丛白，“好。”
沈意绵，“我还给你买了好多东西。”
沈丛白，“好。”
……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轻，一直到轻轻的呢喃声，大大的脑袋已经靠在她的肩头睡了过去。
沈意绵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拂过他遮住眼角的碎发，“睡吧老公，辛苦啦。”
一路上摇摇晃晃的，像是一个大型的摇篮，连轴转了好一段时间的医护人员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时不时经过隧道，忽明忽暗，沈意绵总是望着窗外，因为窗户上能看见男人时不时出现的侧脸。
睡着的模样乖乖的，醒着的时候总是蹙着的眉头，现在已经松缓开来。
沈意绵的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
一回到沈意绵的身边，沈丛白像是被睡神附体了，大巴上睡，车子上睡，床上睡。
除了转移地方和洗澡的时候，都在睡觉。
沈意绵和姜清慈都没有去打扰他，等着他睡饱。
姜清慈，“瘦了好多。”
沈意绵，“对，早上在安市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瘦了一圈。”
姜清慈，“罗弘那孩子，哎，人活着总是还有希望的，说不准以后腿就能看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