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懒得理他,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转身背对。
一杯热水还未饮尽,外间的门就被有节奏地敲击几下,旋即传来刘太医的声音。
“王妃,王爷可醒了?下官前来为王爷诊脉。”
江晚看了眼赵知行,见他依旧盯着自己,哼笑一声扬声应下,“进来吧。”
“是。”
刘太医进门见赵知行面色微白地倚在榻上,忙跪下行礼,“下官无能,还请王爷降罪。”
赵知行抬手虚扶,低声说道,“百越蛊毒若什么人都能解,当年的大盛兵马也不会损失惨重,刘太医已经尽力,不必自责,起来说话。”
刘太医又垂头行了一礼才起身,“曹将军说,若王爷王妃小世子身子无碍,等雪停就启程回京,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赵知行闻言,侧目看向桌边静坐的江晚。
江晚也正看向他,对视一眼沉默挪开,一言不发地垂目盯着手中瓷杯。
赵知行心中轻叹,点头应下,“知道了。”
曹守城敢说这话,定然是父皇下了死令,先前求的圣旨虽已写好,却还在父皇手中,还是莫要在这紧要关头跟他对着干了。
刘太医抬指搭在他腕上,不由暗暗惊叹百越蛊毒的神奇,也不知那位天师愿不愿意跟自己交流交流。
许久才收起心思起身,“王爷如今只是有些身虚,别无大碍,下官回去做几味药膳进补即可。”
赵知行应了声,“刘太医安排就是。”
江晚虽垂目盯着瓷杯,心神却都放在赵知行身上,听到刘太医这话,不由神色微松,心中大定。
刘太医笑了笑,给江晚把过脉后,起身告辞,“王妃身子也无大碍,只这些时日劳心劳力,还需在回京之前好生歇养才是。”
目送他出门,赵知行才撑着榻边起身,僵硬地走到江晚身侧坐下,低声说道,“委屈你了。”
江晚抿了下唇,放下瓷杯握住他的手,“我早有准备,你不必再说,何况靖王殿下这般心狠手辣的对你,我们可还未一一奉还。”
赵知行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这些事不该脏了你的手,还是我来处理吧。”
江晚却眼神微冷地轻笑,空闲的手摸向他还隐带苍白的唇,轻轻按着,“你处理靖王,我处理靖王妃。”
见赵知行双唇微动还想说什么,她笑吟吟地用力按了下,打断他的话语,柔声解释,“你出手为难靖王妃,难免落人口舌,我来。”
说着略一歪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出门在外我确实借了你的势,可若非我有几分手段,京城的宗妇贵女也不会诚心接纳。”
顿了顿,她才继续说,“我不想做那些被养得娇贵不知事的妇人,那条路很难,我想跟你并肩而行。”
赵知行眸色微颤,心知她猜到了自己的意图。
定定同她对视一阵,勾着唇将人搂到怀中,沉声应下,“我们一起回京。”
江晚笑着抵在他肩头颔首,抬手搭在后背轻拍,“一起。”
第132章 不敢还是不想
天际的阴沉似乎淡了些,大雪也随之渐弱,只寒风还在肆意喧嚣。
曹守城重新安排布防后,王全才匆匆赶回,“看过了,确实是从河里来的。”
他应了声,写字的手丝毫未停,“来广恒的路上,我遇到一个受伤男子,身边的马有端王府印记,就顺手带了过来,你去瞧瞧可认识。”
王全躬身应下,笑眯眯地说道,“先前派出去寻您的亲卫确实失踪了一位,奴才这就去看看。”
曹守城微微颔首,见他要走,顺手将写完的信纸折好递给他,“送到宫里。”
“是。”王全双手接过,低声问道,“大人一路奔波,想来还未用膳,奴才现在去安排?”
曹守城略一犹豫,摇头拒绝,“王爷想来醒了,我得去见他,回来再说,先安排人去给天师送膳。”
王全笑着应下,“天师那边已经送去了,大人既要去见王爷,奴才便不多言,告退。”
曹守城点了下头,待他离开,起身往主院走去。
曹守城进门的时候,赵知行正吃着刚送来的药膳,见他大步走近,颔首问道,“曹大人可用过膳了?”
曹守城抱拳行礼后,才低声说道,“并未。”
江晚闻言,笑着站起,“王爷跟大人先聊着,我这就吩咐人去备膳,还请稍候。”
赵知行点头应下,抬眼看向江晚,“我记得大人似乎爱吃暖锅,正好今日大雪,倒也颇为合适。”
曹守城头垂的更低,“王爷有伤在身还记得臣这微末小事,臣受之有愧。”
赵知行却只轻笑,“幼时大人指点过我兵法,也算是我老师,应当的。”
说罢,端起药膳粥大口喝尽,将碗递给江晚,噙着笑挑了下眉,“去准备吧。”
江晚看他当着曹守城的面这般不稳重,隐晦地瞪了他一眼,冲曹守城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待她离开,赵知行沉声让曹守城随意落坐。
曹守城也不推辞,绷着脸坐到桌边的椅上,跟他遥遥对视。
赵知行看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以为是元景帝跟他安顿了什么,颇为心虚地轻咳一声,才低声问道,“不知父皇跟大人说了什么?”
曹守城摇了下头,“此番出来的急,皇上只说让下官尽快将王爷王妃带回京城,未曾安顿旁的。”
赵知行心下稍松,清了清嗓子旁敲侧击地问道,“大人以为这三番五次的刺杀,是何人动的手?”
曹守城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丝毫不留情面,“王爷心中早已知晓,何必多此一举问下官。”
赵知行尴尬一笑,垂目避开他的眼神,“不瞒您说,本王心中是有几分猜测,但迟迟不敢确定,便想问问大人如何看待。”
曹守城翘了翘唇角,绷着脸问道,“是不敢确定,还是不想确定?”
赵知行笑容微顿,停滞片刻才眸色深沉抬眼看向他。
二人沉默对视着,房中也安静的落针可闻,久久都只有雪花敲击在窗棱上的细碎声响。
第133章 该给吗
京城,皇宫。
夜色渐深,元景帝批完奏折,倦怠地侧目看向桌角折起的纸张。
林安见他盯着广恒来信久久不语,笑着问道,“皇上可是想五皇子了?”
元景帝呲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想他回来把那半根参也顺走?”
说着,拿起纸张起身。
林安笑眯眯地快步上前扶他,也不拆穿他的嘴硬,毕竟若非皇上默许,五皇子便是有再大能耐,也不可能从太医院带走人参。
打开房门,才发觉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在夜色下纷纷扬扬舞着。
林安边给元景帝披大氅,边低声问道,“皇上可是要回寝宫?”
元景帝仰头看着墨蓝夜空,点头应下,“回吧。”
林安便出门冲外头候着的几个壮实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肩舆抬来。
不多时,乌木描金的肩舆就被人抬着放到阶上。
元景帝缓步从房中走出,上肩舆时,突然想到什么般,脚下一顿,“今日可是初七?”
林安低声回道,“正是初七。”
元景帝在原地怔愣许久,直到一股寒风吹过,才激得他猛然回神,“去长乐宫吧。”
“是。”
肩舆被抬起,稳稳下了长阶往长乐宫方向去了。
长乐宫。
因着天色已晚,又下了大雪,除了守夜宫人的小屋,整个宫殿早早就暗沉一片。
小太监围着熊熊燃烧的火炉昏昏欲睡,随着炭火发出哔剥声,他不由睁了睁眼,搓着压得麻木手裹紧身上的被子。
不等再酝酿睡意,就听到宫门轻叩,“皇上来了。”
他忙起身往外走去,察觉被子落到地上,也顾不上捡起,只将门轻合,遮去房中糟乱,免得不小心污了皇上的眼。
匆匆点燃长廊灯笼,手忙脚乱地跑去打开宫门,便见乌木肩舆正好在门外落下,他垂着头跪在一旁,“奴才参见皇上。”
“起来吧。”元景帝下了肩舆,看着宫门上方的大字停顿一瞬,才从他身前走过。
林安冲他轻笑颔首,“去歇着吧。”
说罢,大步追着去给元景帝打灯笼,“雪天路滑,皇上小心。”
“无妨。”
待人彻底融入黑暗,连细微烛火都瞧不见了,小太监才转身回房。
林安推开殿门,便感觉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快速点燃烛火,照亮殿内,才回身将元景帝身上的大氅解下。
元景帝握着纸张细微摩擦,盯着画像沉声问道,“你说,朕该不该给?”
林安心知他在问什么,却不敢多说,只垂目轻笑,“皇上心中早有决断。”
元景帝本就不指望能回答,可听他打马虎眼,还是笑着点他,“你如今也会敷衍朕了。”
林安连声说不敢,“皇上既给,自有您的道理,奴才目光短浅,不敢妄言。”
元景帝随意坐到椅上,挥手让他离开,“去收拾吧。”
林安应下,转身去内殿收拾床榻。
元景帝盯着画像上女子许久,方才低声说道,“朕,我,竟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许是真的老了。”
烛火跳动,映衬在他墨色深沉的眼中,仿佛泪光闪闪。
第134章 乌金令
元景帝又沉默许久,才继续低声说道,“你我初遇先前一直记着,如今却觉着有些模糊了起来。”
絮絮叨叨说了一阵,他摊开折叠的纸放到桌上,“这是你孙子的手脚印,先瞧瞧,过年就回来了,到时让他们先来给你磕头。”
话毕,殿中又是一片寂静。
林安在阴影处候了许久,直等元景帝不再低语,才上前低声说道,“皇上,夜深了。”
元景帝应了声,随意拿起茶盏放在纸上,大步往内殿走去,“让人装裱起来吧。”
“是。”
广恒。
因着赵知行还未大好,众人只简单用过膳便各自散去。
冬日本就天黑的早,再加上这几日天气不好。众人起身时已经暮色渐合,不少仆从在院里到处点灯,照亮夜路。
江晚扶起赵知行顺着游廊缓步行着,不多时被大步追来的曹守城喊住。
“王妃,留步。”
江晚听曹守城喊的是自己,不由有些惊讶,轻笑问道,“曹大人可是有事?”
曹守城点头应下,看着赵知行说道,“是有些事要单独跟王妃说。”
单独二字他说的格外重,听得赵知行不由抽了抽嘴角,跟江晚对视一眼,转而将重心挪到王全身上,“那我先回了。”
江晚看他们远去,不甚放心地叮嘱王全,“路上慢些,小心地滑。”
“是。”
待二人消失在院门后,曹守城才从袖中取出一个乌金令牌,“这是皇上让下官转交给王妃的令牌。”
江晚双手接过,疑惑地垂目翻看着做工精致的令牌。
令牌正面雕刻着不少细小字迹,只是天色已晚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再翻到背面,是满满登登的繁复纹路。
“曹大人,这是?”
曹守城面无表情地说道,“乌金令。”
起先江晚是笑着点头应声的,猛然反应过来后,怔愣地盯着令牌看了许久,才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曹守城,“曹将军说这是,乌金令?”
曹守城双目微垂,“不错,正是皇上的那支私兵,但只拨给王妃十人。”
说罢,不等江晚多问什么,背身从怀中取出一个金色卷轴,“这是皇上给王妃的一道圣旨。”
江晚狠掐了下手心才回神,压下心中的震惊接过圣旨。
曹守城负手站在那处,明灭灯火在他面上留下阴影,看江晚依旧一脸茫然,没忍住说得更明白了几分,“拨给王妃的人虽不多,可大多都是能人异士。”
他这话说的隐晦,江晚又没见过人,自然是不懂的,只连连点头,借着烛火去看圣旨。
见她依旧没懂,曹守城不由憋闷,却依旧沉声将元景帝的话一一转达,“皇上说,若有一日王妃和王爷情断,可自行拿出这份圣旨和离,不必再这般折腾。”
江晚轻咳一声,面上微红,曹守城向来古板肃正,如今当面说起这些事,难免尴尬。
借着烛火看了几眼,江晚便收起圣旨和令牌冲他屈膝行礼,“有劳大人,多谢。”
曹守城听她声音有些不对,也不再多说,“只是顺手带来,当不起王妃的谢,下官告退。”
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第135章 夜谈
直等得昏昏欲睡时,赵知行才听到外间有了响动,他猛地惊醒,撑着床榻坐起,低声问道,“怎么这么久?”
又窸窣轻响一阵,才见江晚缓步走近,背对着坐到他身侧,“感觉闷得慌,就在外头多坐了会儿。”
赵知行只探头看了一眼,便沉默着握紧她微凉的手,“当心着凉,热水一直备着,先去泡个澡吧。”
江晚扭头看向他,眼尾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薄红,“你不问问曹将军跟我说了什么?”
赵知行唇角微扬,似乎真的毫不在意,“总归不会害你,自然不必多问,去吧。”
看他嘴硬,江晚轻哼一声,抽回手去了盥室,过了许久才浑身水汽地出来。
赵知行很是殷勤地拿过帕子给她擦长发,还不住东拉西扯地跟她闲聊。
“这个力道如何?发尾似乎有些毛躁,得养养……”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江晚依旧不为所动,赵知行不由轻咳一声,摸了摸半干的长发将帕子递给她,“你怎么不理人。”
“我不是一直在理你?”江晚似是没听懂,轻笑着接过帕子,起身放到桌上。
待她躺下,赵知行又厚着脸皮贴了过去,他也不多问,只抵在江晚后颈不住喊她名字,尾音上扬。
江晚被他细碎的声音扰得无法安睡,无奈伸手推开人,转身明知故问地轻笑着,“赵知行,你到底想干嘛?”
赵知行却依旧嘴硬,“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说着,凑过去想在她侧脸轻啄。
江晚抬手拦住,感觉掌心微软,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那就不要打扰我了,实在困乏的厉害。”
赵知行应下,看外头烛火还亮着不少,闷闷不乐地扯下榻边的挂饰抛飞出去。
江晚许久没睡个好觉,屋子一暗便再也撑不住了,纵是察觉到赵知行的灼灼目光,也只装作不知,合眼睡去。
赵知行盯着她眼下的青黑看了许久,才轻叹一声搂着她沉沉睡去。
夜色渐深。
寒风呼啸着卷起雪花,似乎是知晓风雪将停,在努力做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