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钦却勾唇嗤笑一声,“不必忧心,景帝不会死。”
他语气太过笃定。
萤姬很想问为什么,最终却还是止住了嘴。
容钦也并不打算解释,只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那里,沈阮正执着一盏灯静静站在那里。
她穿了一身娇俏的粉衣,是这萧瑟秋景种难得的一抹亮色。
楚绝叫她的时候她已睡去了,因此她虽衣衫还算整洁,鬓发却十分凌乱,秋风一吹,有发丝盈盈飘到了她的脸上,为她增添了几分媚。
楚绝离去之前叫她等他,于是她便站在此处认认真真等他。
与周围宫妃与公主皇子的紧张不同,她过分从容。
容钦微微抿了抿唇。
他本是准备去看看景帝,此时却换了主意,朝着沈阮走了过去。
沈阮也看见了容钦,他气度实在是太过出众,让人很难忽视,然而她却始终记得楚绝提起这人时忌讳莫深的眼。
她思索片刻,又后退了几步,准备离他远一些。
容钦见她如小猫一般的动作忍不住莞尔,又主动上前,将目光望向她紧握着提灯的手,语气里有几分好笑,“公主怕我?”
他身旁的萤姬已经识趣地退下了,空荡荡的殿门前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沈阮知自己已无处可退,干脆抬起眸子与容钦对视,“本宫不怕你。”
她认认真真地为他解释,“本宫上次在宫中遇到了危险,本宫夫君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定已在本宫身边安插了暗卫。”
容钦呆愣片刻,又低低笑出声。
这小公主比他想象中要聪慧太多。
并不想与他纠缠,好心提醒道,“大人该去为本宫的父皇诊治,父皇在养心殿。”
容钦看她对自己避讳莫及的模样觉得有趣。
他“嗯”了一声,却并未有任何行动,只是淡淡开口,“公主也会医术,但是公主并不想去为陛下医治。”
沈阮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直觉眼前这人很危险,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段对话,于是开口道,“本宫医术不及大人医术精湛,医治父皇这么大的事情,还是要大人去才行。”
此时宫中忽然起了风,风从沈阮吹向容钦。
容钦于是闻到了来自沈阮身上的气味。
与萤姬身上浓浓的脂粉味道不同,那是淡淡的药香夹杂着少女的体香,有些苦,却有更多的甜。
他忽然对沈阮有了新的兴致,想要闻到更多。
他稍稍运起一些内力,沈阮便觉得好似有一股压力将她往容钦那边拽,她彻底慌了,手中的提灯也落到了地上,沈阮下意识喊了一声,“楚绝!”
下一刻,容钦的内力被另一股内力倏然打断,他脸色一变,就要抽出袖中的短刀,却被一名黑衣女子拦住了去路。
沈阮惊疑未定地转过头,却见到楚绝正站在她身后。
他的红衣被秋风吹得不断翻飞,在黑夜中格外给人安全感。
容钦虽被拦住了去路,却仍然镇定,楚绝与他对视一眼,随后缓缓朝着沈阮走去,将她揽在怀里,抚了抚她的发,轻声安慰,“别怕。”
沈阮“嗯”了一声,又看向容钦,认真地对上他隐藏在面具下的眼,“本宫不知大人是何意,但是本宫已有夫君了,还请大人自重。”
第67章 他用余生来为她做这些事,他觉得很值得
容钦却只是轻“呵”了一声,面具下的眸光看向楚绝。
沈阮下意识觉得这目光不怀好意,刚想走到楚绝身前护住他,却已被楚绝一把拉到了身后。
他将她交给了流溪,轻声嘱咐道,“带她回宫。”
沈阮只思索片刻便决定照做。
她太过柔弱,继续在此,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会是楚绝的累赘。
待沈阮走后,空气中又恢复了寂静。
地上沈阮掉落的提灯此时已燃起了一阵小火,火光将楚绝的红衣照成了诡异的深红色,与一身白衣的容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容钦“啧”了一声,看向他的脸色,笃定地开口,“你已活不过一月。”
连华公主果然不一般,竟然改变了楚绝的命格。
楚绝却并不能理解容钦在说什么,他微微抿唇,随后开口,“皇兄。”
容钦听到这久远的称呼呆愣了片刻,“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些。”
他的语气颇有几分嘲讽,楚绝却并不气,只抬起头平静地提醒他,“我们兄弟二人自小便不相伯仲。”
容钦轻嗤出声,“那有什么用,你都快要死了。”
楚绝语气淡淡,言语中却满是笃定,“我会在我死之前杀掉你。”
容钦这才抬起眸子去看他,却仍是不急不缓的模样。
许久,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来,悠悠开口,“这瓶药,能让你多活些时辰。”
“我看你在这些时日里,该如何除掉我。”
提灯已燃尽,黑夜又侵染了容钦的脸。
楚绝分辨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推诿,只抬起手将小瓷瓶接过,又淡淡开口,“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容钦只是笑。
当年楚绝假死后回到燕国,用新身份在朝堂翻云覆雨。
彼时燕皇病重,燕后被囚,容钦明白燕国气数已尽,逃到姜国,隐姓埋名步步筹划。
却未想,他筹划够了,楚绝却好似从这个世界消失一般,他费尽心思调查,直到那日在茶馆内,他从窗前淡淡瞥了一眼,便瞥见了一个理应早已死去的人,与那人身上与楚绝相似的气运。
他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该死的人能活得好好的,直到今日见到楚绝,见他气数将尽,他才懂。
十年前,他亲自将那颗情蛊喂给楚绝,情蛊在未爱上人的时候,只会让人日渐疯癫,而在有相爱的人后便会彻底发作,步步沉沦,并且爱得越深,发作越快。
楚绝爱上了沈阮,并且越来越深。
这种改变让楚绝体内的蛊越发越厉害,也让原本两人的命运产生了改变,原本该死的沈阮能继续活下去,而原本该活的楚绝却只剩月余岁月。
换言之,是楚绝将自己的气运送给了沈阮,才让她继续活下去。
容钦的面上浮现出几分兴味。
他觉得……事情已越来越有趣了。
……
景帝病重,后宫争斗地更激烈起来,云贵妃伺机而动,国师也明显在宫中更活跃起来。
宫中人心惶惶,沈烨在此时又不得不入宫侍候,朝堂后宫每日吵得死去活来。
沈阮忧心沈烨能否招架住这样的混乱,楚绝却不许她见沈烨,甚至还在此时刻一路带她出了京。
路上,沈阮还时不时忧心地往京城的方向看,楚绝叹息一声将她揽在怀中,缓缓开口道,
“沈烨是太子,若是顺利继承皇位当了皇帝,以后要遭遇的勾心斗角远比现在还要多,我们能帮得了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他现在必须要趁此成长起来。”
沈阮将整个身子都窝在楚绝的怀里,感受他温暖的体温,
“这些我也知道……只是我总是放心不下。”
她声音闷闷的,说到后面也觉得是自己太过优柔,于是将脸埋入楚绝的胸膛,不说话。
楚绝见她郁闷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发,莞尔道,“小太子成长起来,才能开始保护小公主呀。”
他本是想用此来哄哄小公主,却未曾想沈阮听此却忽然正色了起来。
她抬起头,对上楚绝的眸子,认认真真地开口,“我有自己的夫君,不用他来保护我。”
说完,她又将头埋入楚绝的臂弯,有些执拗道,
“我只要我夫君保护我。”
她声音很软,语调很轻,有秋风透过马车帘吹到沈阮的身上,她有些冷,顺势整个人窝在楚绝的怀中。
像一只粘着主人的小猫咪。
楚绝的心好似忽然被融化了一瞬。
然而,也仅仅只是一瞬罢了。
不过须臾间,周身的痛苦又迅速冲他袭来,他眼前一黑,喉间涌起一阵腥甜,却终究还是被他生生忍住。
他不想让她忧心。
在他余下的两个月时光里,他只想让她开开心心的。
这样,等小公主以后再嫁人生子后,待她垂垂老矣,躺在摇椅上,偶尔想起楚绝这个人,想到的也只是些美好的回忆,想起他昳丽美好的模样。
而不是行将就木,奄奄一息,日日躺在床上垂死挣扎。
想着,他缓缓握紧了她的手,沈阮也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抬起眸子问他,“怎么了?”
楚绝努力冲她扬起一个笑容来,将自己的脸贴到她的小脸上感受她温暖的体温,“无事。”
他用自己仅剩的余生来为小公主做这些事,他觉得很值得。
第68章 要接吻吗?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三天,终于走到了扬州。
沈阮在现代时一直病重,除了奔波于各地治病,其余时间都鲜少出门,更别提游玩。
而来到古代后,又一直被困在京城,因此自从出来后,她便一直兴奋地在大街上看来看去,也顺手买了不少吃食。
若遇到好吃的,她便捧在手里,若遇到不好吃的,便丢给楚绝,楚绝若是不肯收,她便睁着一双水眸望着他,直到他心软吃下为止。
楚绝觉得她此举好笑,于是偷偷将目光望向她手中的吃食,然而仅看了一眼,沈阮便也不顾上面还有些油渍,迅速将吃食全都藏进怀里。
不给他觊觎的机会。
楚绝哑然失笑。
扬州多是商贾,比京城风气要更开放许多,加之扬州美女众多,大街上到处都是赏心悦目之色。
沈阮一边吃街边的小食一边去看街边的美女,然而她走着走着便发现……那些美女好像也在看她。
不,准确地说,是在看她旁边的楚绝。
并且眼神越发潋滟,甚至有了几分情意。
她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醋意,好似连嘴边的烤猪蹄都不香了,又抬头去看楚绝那张妖孽昳丽的脸,娇哼了一声道,
“就不该带你出来,就该让你每天老老实实在家里相妻教子,免得出来沾花惹草。”
她这话固然是气话,然而她说话的时候,眼睫微垂,小脸也染上了几分灰暗,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这副样子活像被主人抛弃的动物一般可爱,楚绝没忍住,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
指尖的触感软糯细腻,好似上好的糕点,然而他手劲儿太大,而她的脸又太过娇嫩,他竟一不小心又在她脸上捏出一道红痕来。
沈阮于是更气,转过头自顾自闷声吃糖葫芦——
再也不想理他了。
她将糖葫芦嚼得嘎嘣脆,好似在嚼楚绝本人,最后剩下两颗最酸的,还故意回过头去递给楚绝。
不好吃的都给他吃。
楚绝更觉得好笑,却也纵着她,接过那那两颗糖葫芦,慢悠悠地嚼。
沈阮总算满意,又故意抬起手去在楚绝的脸上也捏了一把,虽然以她的力道,对楚绝也造不成什么伤害,却算是理理他了。
楚绝顺势将她已有些微冷的手放到掌中去焐,直到已有些温热为止。
他一身精致的红衣,配上那一张昳丽的脸,一副矜贵的模样,却愿意去为了心上人去吃这等低下的吃食,惹得身旁的一群女子全都春心萌动,更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毕竟他如此温和,就算嫁进去做妾,也是个好归宿。
周围人的目光倒是没让楚绝产生什么不适,却让沈阮开始沉默起来,他垂眸望了望沈阮明显有些郁闷的脸,思索片刻,拉着她来到了一家卖面具的摊贩前。
这家小摊中的面具什么都有,生意却异常冷清,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见到有人来了异常热情,
“两位想买什么样的面具?小的这里什么样的面具都有!”
楚绝忽略了他的话,只随手挑选了一个能将整张脸都遮住的鬼面面具。
这面具做得栩栩如生,面具上的油彩十分诡异,戴上之后,配上他一身红衣,还真的宛如厉鬼,惹得周围人都不敢靠近半分。
他十分满意,又看向一旁的沈阮,用眼光征求她的意见。
沈阮却下意识皱了皱眉,在认真挑选后,又拿起另外一张只有半张脸的银质狐狸面具,这半张狐狸脸透露出冷光,显得矜贵又优雅。
她十分满意地将狐狸面具递给楚绝,对他道,“这个。”
楚绝摇了摇头,道,“不要。”
这面具不够吓人,没办法吓走那些看向他的人,他又拿起那张鬼脸面具,执拗地对沈阮道,“要这个。”
沈阮却抬起眸子,踮起脚,双眸期待地看向他,楚绝思衬了片刻,乖乖低下了头。
沈阮于是将唇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开口,
“你戴了那个面具,就没有办法亲我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温热的气息吐到他的耳郭,有些痒。
楚绝眼睫轻颤动了片刻,心上也好似平静的湖水被一块大石炸出了一片涟漪,他思索片刻,也学着她的模样将唇凑到她的耳边道,
“公主,很甜。”
比他之前吃过的所有糖都要甜。
他喜滋滋地花钱买下了那张狐狸面具,还多给了摊贩二两银子,随后将面具戴到了自己脸上,每走两步路便垂下眸子看向沈阮,认认真真地问她,“要接吻吗?”
沈阮到底还是个有羞耻心的小姑娘,连忙拒绝,楚绝只能垂下眸子,乖乖地“奥”了一声。
大街上人来人往,沈阮头回逛这样热闹的地方,兴奋之余,却又怕楚绝走丢了,不仅一直牵着他的手,还要时不时回头去看他在不在。
楚绝觉得好笑,牵着她的那只手也在不经意间越来越紧。
随着“砰”的一声,一枚烟花在天空中留下一道明亮的光线,炸成了一朵花的模样,又化成一道道黑烟消失不见。
沈阮迅速抬起头给楚绝指,“烟花!”
随着一朵朵烟花升上天空,沈阮顿时目不转睛地看,与其同时,不远处的画舫也传出了阵阵丝竹之声。
大街上的游人议论纷纷,“这个月第三次了!这李公子为了讨百花楼花魁红袖姑娘,真是舍得下老本啊!”
“瞎说,什么老本?李公子是扬州首富独子,这点钱对李家,都是小钱!”
沈阮好奇地看向画舫,便见到画舫最中间站着一位白衣公子与一位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脸上遮了红纱,却明显能看出身段纤柔妩媚,想来这两人便是那李公子与红袖姑娘了。
沈阮还想去仔细看看那位红袖姑娘的容貌,却未想到那李公子竟也适时转过头来,精准地看向她的方向。
对方明显看得愣了一下,沈阮也总感觉这张脸……她好似在哪里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