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了一分钟。
莫戈突然侧首望向她,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眸,晶亮夺目。
将自己的脸送的离宁浅又近了些,他一本正经的问,“帅炸了吧!”
“啊?”
宁浅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出弄的一愣,待反应过来后,一巴掌将他推开,“少臭美!”
莫戈轻声一叹,对着她哼唧的开口,“说吧,什么事。”
宁浅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正好明天是初五,莫叔叔和阿姨也从淮南回来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我电话里没说你回来了,如果你不想去,我陪你。”宁浅又赶忙补充了一句。
莫戈脸上的笑容一滞,又见她脸上的关心,再次弯了眉眼,无所谓地道:“去。”
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他们。
宁浅轻柔一笑,快速出手先是顺毛一般摸了摸他的头,然后,顺手揪了把他凌乱不羁的头发。
“啊!”
莫戈忍不住吃痛,刚要反击,却见宁浅一个转身,跑出了阳台回了自己的房间,大笑着留下一句,“早睡早睡!”
莫戈一脸无奈的看着她房间门口,面上满是纵宠。
第39章 我想守一人,朝朝与暮暮
金鼎山。
顾家老宅。
顾景琛一早就被顾老太太叫到了身边,由他亲自开车,带老太太一人,去距离平津仅一百公里的栾县。
那是顾老太太的故乡。
自顾景琛年满十八岁,拿到车本的第一刻起,祖孙两人年年皆是如此。
到达滦县的时候,时间一如往年,早上7点30分。
照例,顾景琛陪着老太太去纺织巷105号的一家早餐铺子用餐。
巷子路窄,不便停车,每一年他都是将车子停到距离巷子有两个路口的小商铺门前,再跟着老太太走过去。
今年却意外的,小巷口改造出来了一块不大的停车场。
于是,停好车,顾景琛牵着顾老太太的手步入小巷内。
老板是一位头发花白,年逾古稀的老大爷。却精神抖擞、双目有神。
打远儿瞧见他们祖孙俩过来,就眯着笑脸进了后厨。
吃饭的室内不大,烟火气却是浓郁的很。
一共八九桌的位置,除却靠着暖气的一桌,其余都坐满了。
就算再有客人进来,也是独那一桌放了一块“客留”的手写木牌子。
有头次来不明就里的人问过,“你一个卖早餐的店,整那么多事儿呢,还搞上了占座那一套。”
得来的回答,是老大爷头也不抬的“管的着吗?”
顾景琛陪着顾老太太刚进门的一刻,靠着暖气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个吊炉烧饼和两碗羊杂汤,还有一碟小咸菜。
羊汤和饼都冒着热气,刚出锅的。是滦县的特色。
顾老太太落座后,朝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一如往昔喊了句,“大哥,过来一起吃点?”
须臾,厨房里传来一嗓子夹杂着笑音的回拒,“不了。你们吃。”
顾景琛走到厨房门口,瞧着老人正翻弄着炉子里的烧饼,礼貌的问候,“舅爷爷。”
老人连连点头,招呼他赶紧去吃去。
顾老太太本就没指望厨房里面的大哥能出来同她坐在一桌上,便自顾拿起勺子喝起了热腾腾的羊肉汤。
见顾景琛回来落座,她拿起吊炉烧饼,掰了一块儿递给他。
一顿饭下来,老大爷再也没从后厨出来过,忙里忙外的都换成了帮厨的小工。
直到吃过饭后,顾景琛起身又到了后厨打招呼告辞,随后扶着顾老太太离开了早餐铺子。
到此,躲在后厨的老大爷才现了身,站在门口遥遥望着他们祖孙两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尽头。
眼里能看清的是惦念和愧疚,看不清的是道不明的往昔。
知道内情的老街坊们不免跟着感叹,多说上一嘴,“这么多年了,你们兄妹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
老大爷脖子一昂,还是那副倔劲儿,“你懂什么。”回到后厨,接着干活。
一如之前每一年,他们两人吃过早饭后,去了普宁寺。
寺院不大,香火寻常。
院子里松柏常青,红墙金瓦,宁静致远。
他搀扶着顾老太太拾阶而上,向着院里最大的殿:大雄宝殿。
“一会儿上去后,你自己找个地方休息会,我去找大师给你和乔凝算个结婚的日子。”
“奶奶,”顾景琛刚想说他不需要,可又反应过来,他说的“不需要”是不会结婚?还是不用算日子?
这两种,好像现在都是说不了的定局了。
见他没往下继续说,顾老太太有些疑惑的问他,“怎么了?”
顾景琛低声回了个,“没事。”
嘴角微不可察浮起了一抹自嘲。
顾老太太在大雄宝殿捐了功德后,随着大师去论禅。
顾景琛在等候的时候,去了寺里的祈愿树处,却赶上那里正在重新翻修,清冷无人。
树上挂面了飞扬的红绸,上面皆是众生心中愿。
其中,也有他和她的愿。只不过,时隔多年,早就不见所踪。
他心中没有信仰,不信神佛,不信命。
七年前,他与奶奶来到这里。因为不想放过寒假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于是她偷偷地也跟来了这里。
趁着奶奶去听禅的空档,她拉着他来这里祈愿。他本不信这些,也傲着面子,不愿跟他们那些个少男少女一般,把自己的人生和感情,寄托于虚无的佛祖庇佑。
他只信自己。
犹记得当时她明确的跟他生气了,他拗不过她,只好无奈的跟她一起祈愿。只不过,她所求的是什么,始终不肯给他知道。
而他系在上面的红绸,只写了“宁浅”二字。
只求她一人。
顾景琛站在树下定定的看着,有工作人员整理着一旁铁链上陈年的许愿锁。
他记得,宁浅当初也挂了两把。
挂的时候,他笑她无聊,她却是一脸虔诚。
工作人员将旧的铁链柱重新翻新,在挪动旧链的时候,有年久风化的锁脱落而下,掉入尘土中。
下意识的,顾景琛垂眸望过去,被他们拾起来的,其中有一把满是锈迹斑斑的星星轮廓。
竟是当初宁浅挂上的锁。是她逼着自己亲自打磨的星星图案。
顾景琛几个大步上前,在工作人员的惊讶中拿过对方手中的锁。他不可置信的仔仔细细端摩,也没想到竟在上千把锁中,还能重新见到她当年挂上的那把。
只是,锁死在一起的两把锁,独她那一把脱落了下来。
再想找到另一把,却是不可能了。
慢慢擦去斑驳暗红的铁锈,隐约可见上面的一行小字:我想守一人,朝朝与暮暮。
落款的名字是她的全名:宁浅。
徒然间,顾景琛的心像被人硬生生掏出来一般,血肉分离。从最开始的木然无觉,到一点一点泛起密密麻麻尖锐的疼。
直至扩散到全身,疼的他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如烈火焚烧。
见他面色煞白的紧紧捂着心口,身旁的工作人见状,赶忙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余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翻滚着:我想守一人,朝朝与暮暮。
此刻,他忽然恨极了自己,恨他为什么要把她弄丢了。
恨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去找到她。
*
阳光明媚。
宁浅自从与莫戈回了莫长青家后,一个上午都陪着莫长青在花棚里种菜。两个人的脸上都沾染了泥土。
“行啦,你们两个啊,虽说是冬天,可那么大的太阳也不怕晒黑的哦。小浅,你是女孩子,他那个老头子不在乎形象,你要知道保养自己。”莫夫人许苓蕴端着茶走到院子的花棚里来,招呼着宁浅不要再弄了。
“怕什么,你那个儿子全身心都在小浅身上,小浅什么样在那臭小子心里都是宝贝疙瘩,才晒一晒有什么大不了的。”
莫长青不满夫人的话,一想起自己那有了媳妇忘了爹娘的不孝子,心里就来气。
宁浅听着两人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和莫戈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样子,知道十二是……宁浅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太过害怕看到他们失望和难过的眼神。
莫长青和许苓蕴对待自己比亲生女儿还亲,她怎么忍心去伤害呢。
“阿姨,莫戈还没忙完吗?”宁浅不自在的转移了话题。
知道她脸皮薄,许苓蕴也没在意,只不过在提起莫戈的时候,忍不住轻声叹息,有些不满道:“没呢,电话都打了一个上午了。”
“怎么就那么忙,连跟他哥哥说会儿话的功夫都腾不出来。”最后一句,许苓蕰面上明显的不满与嗔怪。
宁浅心底一沉,眼中闪过心疼,“我去看看他。”
她摘下棉线手套,走出了花棚,身后处,又传来许苓蕰的叮嘱,“小浅,你跟莫戈说,让他忙完了去看看他哥哥。”
她的话让宁浅忽然有些来了脾气,她装作没听见似得加快了脚步。
莫宅是个二进的老四合院。
传统的起脊房屋高爽通透,屋檐高低错落,庭院怡然。
她一路穿过青砖小路,就看到了伫立在院子里的一颗百年老槐树下的莫戈。
他高昂着头,静静瞧着光秃秃枝桠上叽叽喳喳的麻雀。
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竟是不觉顿在了原地。
莫戈看了许久。
她也陪了许久。
明明今日晴空万里,算是平津冬天最暖和的一天了。
阳光照在她的面上,她却意外的有些冷。
早就感知到了她过来,莫戈缓缓偏过头来看她,扯开唇角用力的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痕。
像冷风吹过心底,冷飕飕的,有些难掩的苍凉。
第40章 她就是那个我想带回家给您看的女孩
普宁寺内。
顾老太太刚喜气洋洋的算完日子,转眼见到自家孙子那一刻,差点儿就一口气没上来,惊到晕厥过去。
寺庙后山供香客休息的石桌处,顾景琛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地孤坐着,如经年风化的雕塑。
空洞且了无生机。
瞧着眼前刚还好端端的大孙子,现下却像是被人抽了魂魄一般,死气沉沉。
饶是已经半个身子都入了黄土的顾老太太,都不免胆寒心悸。
“景琛,好孩子。这是怎么了?”顾老太太竭力克制着担忧,缓步上前,慈爱的坐到了顾景琛的对面。
伸出手,覆盖住了他紧握着的冷寒的无一丝温度的双手。
感受到自奶奶手心里传过来的温暖,顾景琛微微转动了无焦距的瞳孔,哑声低喃,“奶奶,我没事。”
顾老太太轻声一叹,瞧他的样子,哪里像是没事。
命都快丢了似的。
想起了那会儿他的欲言又止,顾老太太试探的问出,“你是不是,不想娶乔凝。”
明显的,话出口之际,顾景琛的神情不自觉一顿。
至此,顾老太太心下明了。
视线落在他紧握的双手处,指缝间隐约可见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头。
蓦然间,七年前那个宁家小姑娘的面容就浮现在了顾老太太的眼前。
“是宁家那个小丫头吗?”顾老太太轻拍着他的手,眼里满是慈爱。
顾景琛的眸中似被注入了一抹神采,看向顾老太太,“奶奶知道她?”
顾老太太饱经岁月的面上染上了丝丝伤感,轻喟一声,“有多少年了,记不得了,也是你跟我来这里上香。她是不是也跟来了?”
顾景琛点了点头,话音轻颤:“她就是那个我想带回家给您看的女孩。”
“我知道。”顾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孙子肩膀,“那次我都瞧见了,她抓着你去挂这个锁头,”顾老太太指了指被顾景琛攥在手里的锁,“你看着一脸不愿,但还是跟着她又是挂祈福的红绸,又是挂锁。”
老太太眼里含笑,“当时我就想,我这个孙子哟,一准儿被宁家那个小姑娘栓的死死的了。”
想到与宁浅相处的点滴,顾景琛眼底也不觉浮起笑痕。
顾老太太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小时候你妈妈因为心里的结,对你也是又爱又恨,你跟在她身边,没少受委屈。我把你要来我身边养,你的脾气秉性我最是清楚。要是真不愿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都不带妥协的。”
顾景琛眸中神色复杂,心底划过一抹难言的愧疚,“奶奶,您不在意她的身份吗?”
毕竟,她是柳溪的女儿。
那个女人,害死了他父亲。
顾老太太淡然一笑,眺望远方,指了指他们目之所及正前方的一座山,“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是在那座山上,被你舅爷爷抓走卖掉的。”
“卖掉?”顾景琛眉梢拧起,出乎意料的露出惊愕的神情。
他从不知道奶奶的过往。
顾老太太对着身旁的孙儿一笑,不甚在意的继续道:“那时候家里穷,父母走的早,弟弟又生病。我们三个兄妹,他做大哥的一个人撑着家里不容易。不卖我,弟弟就得死,卖了我,都能活着。”
“当时我躲到那山上的一个洞里,饿了三天被他找到,他拿着手腕子粗的绳子把我捆的一动不能动的,当晚就送给了买我的那家。”
顾景琛忍不住心疼问,“后来呢?”
“因为不听话,不想嫁给他们家的傻儿子,我就被养在猪圈里。直到我十四岁那年,实在受不了,跟他们谈了条件。”
“我跟他们说,”顾老太太昂起头,眼里狡黠一笑,像个顽童,语气轻快,“我嫁给你家那个傻儿子可以,但是必须得到我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在这之前,我给他们家当帮工,他儿子也由我来照顾。正好培养感情。”
“他们信了?”顾景琛薄唇紧抿。
顾老太太摇了摇头,“哪那么容易,为了让他们完全信任我,你奶奶我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的。好在我聪明,终于在嫁给那个傻子之前找到机会逃了出去,再后来,我就四处流浪,认识了你爷爷。”
一句轻飘飘的“好大一番功夫”,却是她承受无尽苦楚的四年。
顾景琛微微侧首,看着身旁他生命中极其重要的老人,满头白发一丝不苟的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身上的衣服永远熨烫的没有褶皱。
眼角眉梢尽管刻了岁月的褶皱,但眼中永远沁着光亮和对他全部的骄纵。
是自己童年时,最大的依仗。
顾景琛压不住心底阵阵涌起的酸涩,忽然伸出手,将老太太抱住,音色里带着幼时娇音,喃喃的叫着,“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