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提起柳期的语气总是让柳望感到不悦。但这一次柳望忍住没有发脾气，只是转过身，低眼看着他。
“你错了。前面六十多年，我算是为了她活着，但今天，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柳望蹲下身，直视朝白的眼睛：“小白，你要记住，没有她，便没有我。没有我，就没有如今力抗两南的兰陵，没有所见皆兄弟的兰陵军！你的未来是你自己挣的，也是我给的，更是她赐予的。你想自由，想整个兰陵都自由，可以。你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成为她。她那样的强者，她那样的存在！”
柳望深吸一口气，露出朝白熟悉的笑脸。
“你可知道，为什么当初送你走？”
以前，现在，这是柳望问了数次的问题。朝白知道，这次的答案和每一次一样，都会不一样。
但这一次，会是那个真正的答案。
“因为只有你，心里有兰陵。”柳望站了起来，“而他们，心里只有我。”
三个人爬上了后山山尖，越过后广场，越过里面郁郁葱葱的庭院，望向两座大殿。
晦暗的天色恰好让九清清发挥出异能特长，她指着太清殿惊道：“那里，怎么一层墙壁全没了？”
隔着太远，崔左鹰和白庄都看不真切，只好看着她。
九清清眯起眼：“一层墙壁都没了，像是爆炸过一样，里面好像有个人，不对，是地上躺着一个人，还有个人坐在他身边。具体是谁，长什么模样，我也看不清……”
她说着，忽然眨了眨眼，惊觉身边多出一个人，忙掏出光剑对准他，身体退向白庄。
“是谁，长什么模样，问我不就行了？”
雪白长发的老人笑眯眯地看过来。
九清清讶道：“柳老？”
出于柳期的关系，柳望对这个小姑娘没有恶感。他眼睛瞟了眼九清清身后的两人，笑道：“姑娘，脑子不够好使，可不敢跟他们在一块儿。”
白庄立时皱起眉头，阴郁道：“挑拨离间不像是柳老这种层面该做的事。”
崔左鹰则一改之前在兰陵面前摆出来的不卑不亢，恭敬说道：“白庄，柳老必定不是这个用意。柳老，不知您老人家有何指示？”
柳望嘲弄一笑，没有应答，又看向九清清，劝道：“说真的，小丫头你好好想想。”
“想”字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崔左鹰四处扫视几眼，目光在下方广场泊位中的货箱上停留了一瞬，又投向远处的大殿，沉默不语。
白庄沉吟道：“他过来肯定有别的用意。我们刚来就被发现……王，我觉得是来赶人的，与其继续看戏，不如趁早回昭阳，整顿军队，准备应敌。”
“回去？”九清清讶异道，咬了咬嘴唇。
她的反应让白庄感到奇怪：“难道你不想回去，看看九爷长大的昭阳到底是什么模样？”
“想。”九清清马上答道，又咬起唇，“不只爷爷，还有无色，冯老，晴哥……他们都生在昭阳，我很想去他们家里看看。但是……”
她的视线扫过白庄和崔左鹰，望向远处大殿，捏紧手中的光剑：“晋安全还在那，黄怀也在那，不给无色报仇，我不甘心。”
白庄默然片刻，低声道：“清清，大局为重。”
不料一直沉默的崔左鹰笑了一声：“报仇，未尝不可。”
他对上白庄疑惑的眼神，笑道：“要应敌，整军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情报。如今昭阳的情报网，站在最前沿的也就我们三个了。至于报仇，若柳老果真意不在会谈，混乱一起，我们浑水摸鱼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
第184章
没有柳望的夜使掩护, 想不惊动总理卫队，潜入总理府，并非易事。
柳期悬停在高空阴云中, 思索了好一会儿。
一开始, 她本想用十数道雷电伪装成闪电, 直接劈在总理府的花园中，以“闪电”掩饰自己的身影, 随之急速降落。
但她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破绽——异能气息。
自身的异能气息可以收敛，但发出去的雷电不行。卫队那么多士兵, 总有几个能感知到异能气息的, 绝对会暴露, 反而连累小蓝兄妹。
浓厚云层中的雨点打在她身上，被雷电力场所阻，四散飞溅。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
因为催发的异能太集中, 导致速度快到类似瞬移的那天。
以瞬移的方式进去, 没有异能离身, 也能把所有异能气息收敛到极小范围。
但还有个问题：瞬移距离。
那一日从祖庭到高空, 每一次瞬移只有十几米。而此刻她距离下方的巡逻的浮艇就足有百米，离总理府地面上的独栋, 少说得有两百米。
她需要更强大的异能, 更集中在雷翼上的施放。
除此之外，似乎没别的方式了。
柳期抱紧李清雅, 一振雷翼, 又向上飞出好一段。直到四周再无雨点, 而后闭上眼, 从头到脚, 一点一点发出绯红之光。
这是她速度最慢的一次变身, 因为她需要保证因变身释放出来的异能气息被压缩到极小范围。最起码，小到不会惊动浮艇上的卯泰兵。
以她为中心，云气中慢慢出现一个漩涡，将红光包裹其中。漩涡越来越大，周身环绕的云雾也越来越厚重，但绯红光芒依然从厚厚云层中透了出来，远远一看，好似一轮初生的朝阳，又像是一抹艳丽的晚霞。
终于，变身结束时，漩涡消失，云气散去。
随着身体变大，两臂上的李清雅似乎更轻盈了一些。而自己体内的异能，明显比变身前充盈数倍。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遗迹热流在体内沸腾，却又完全体会不到平时的灼烧感。身体里的异能，只有在变身后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而非来源于遗迹。而异能的充盈感更令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惧。
柳期十分清楚，这种感觉很危险，一旦接受并享受，极易遭到反噬。要么抑制不住摧毁一切的冲动，理智失控；要么变身突然消失，异能无以为继，命丧敌手。
毕竟回到蓝星以来，不论前者还是后者的情况，都已出现过几次。尤其是前者，第一次时是对阵齐化进，杀掉他后，她几欲对华丽和黄金动手，不得已而远远跑开。第二次就是那天，若不是大虫，只怕她忍不住要摧毁整个空港。
说起来，两次都是变异种挽救了她这个变异种。
柳期缓缓吐出一口气，按照柳望的教导，极力收缩异能气息。随着周身的气息不断凝实，她身体发出的绯红光芒似乎也收缩了范围，有若实质地包裹住她的身体，几乎完全遮挡住五官。
一眼看去，她变成了奇妙的人形光影。
光影慢慢下沉到起初的地方，下方浮艇游荡而过，显然没发现上方异常。
就是现在！
柳期蓦然消失，出现在浮艇经过的空中，短暂到好似错觉的停顿后，再次消失，又出现在总理府，在独栋后门。门乍开乍关，一队巡逻的士兵正好从旁边走过，有人听见了细微声响，却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柳期缓缓吐出一口气，两次瞬移均跨越百米，而且要分神收敛气息和维持合适力场保护李清雅，这让变身状态下的她都感到一丝疲惫。她平复了一下气息，轻轻扭开房门。
在后门停留时，她便听到了里面蓝秀的说话声。
尖叫声刚要响起，蓝秀便被她捂住了嘴。蓝峰难得被吓懵了，剥橘子的手僵在半空，嘴都合不拢。
柳期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忘了解除变身。
红光隐没，人形光影终于恢复成女孩形体和五官。然而奇怪的是，蓝峰非但没有反应过来，反而更加瞪大眼睛。
“阿秀，别出声。”
柳期轻声道，松开手。
蓝秀和哥哥一样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道：“柳……奶奶？”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柳期笑着点了下头。
蓝峰冲了过来，惊异道：“柳奶奶，你怎么长大了？比我还高了！”
柳期看了眼他手中汁水横流的橘子，点了点他额头：“别浪费食物。”
厢房里的人都围在格窗边，望着远处的太清殿，久久无言。
没有动静最好。没有动静，说明惹怒崂山掌门的另有他人，大概率就是那个吕莲王孙道真。
晋安全松了口气。自打踏入厢房，那边传来的爆炸声便让他七上八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于是他快步挤到几人最中间，其他人的体温，能让他感觉到一丝安全感。
他很想沧博。
但这会儿不是缅怀的时候。
他看向最边上的叶凌，又问了一句：“柳老先生呢？”
“晋上将找我老头子，有事？”
晋安全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只见柳望好端端站在他身前，忙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关心关心。”
“没事？那我可就走了。”
“哎，柳老，马上就要会谈了……”
柳望哼笑道：“会谈跟我有何关系，有阿凌在就够了。”
晋安全挠了挠头，胖脸有些红：“柳老在，我们心里都放心些。”
“噢？那你们是不放心孙掌门？”
“这……”
晋安全无措地看了看身边人，只见黄怀面无表情地推了把眼镜，叶昌也无动于衷，反而是刘进洪，咳了两嗓子，为他解了围。
刘进洪虽有联盟做靠山，本身又是交际场合的老油条，可毕竟异能低微，碰上崂山掌门这种情绪明显不稳定的修士，心里也忐忑不安。
他笑道：“比起孙掌门，柳老先生这样同为进化者的前辈高人，当然更令我们踏实。要我说，宜早不宜迟，现在就把会谈的事儿了了，怎样？反正条件早就谈好了，念给总部听而已，最多半小时，一切落定，我们……”
柳望摇头道：“兰陵申请加入联盟，屡次被拒。前辈高人这顶帽子，我老人家可戴不起。阿凌，你说呢？”
叶凌走到他身边，也摇头道：“老师戴不起，谁还戴得起？想戴的时候不让戴，不想戴的时候硬塞过来，怎么，当兰陵专吃嗟来之食么？”
刘进洪连连摇头：“不不不，兰陵王言重了，我绝对没这意思，联盟也绝对没这意思！不如这样，这次会谈条件里，再加一条，兰陵加入联盟，免去申请，直接成为联盟正式会员……”
其他人都蓦然看向他，尤其是晋安全，嘴巴大得能塞下整个鸡蛋。
只见刘进洪咬了咬牙，继续道：“二等！联盟邀请兰陵成为二等会员国！”
这下连黄怀都为之侧目，推了一把眼镜。
二等会员是什么概念，整整五十万以上的进化者，而且半数以上都得是攻击型！连南营江南都只堪堪够上门槛，兰陵有什么？五万有吗？
要知道，身为三等会员的晋安，都只有十数万进化者。而十万，是三等会员的最低门槛！
但现在不是反对的时候，对于卯泰来说，目前最重要、也最大的利益，是推进会谈，敲定昭阳空港项目。
叶昌也没太多想法。对他而言，力抗南派、独立梦昌北部才是重点，其后才能考虑加入联盟的事情。
唯有晋安全着实是忍不住了，他跺脚道：“刘特使！这不合……”
刘进洪狠狠瞪了他一眼，而看回柳望，眼神满是希冀。
蓝峰腾出自己的床，给了李清雅。
柳期小心地把李清雅放在床上，仔细盖好薄毯，又拿出那只淡青色瓷瓶，交代道：“每三个小时一粒，放在水里化开，喂她喝完就行。记住了么？”
蓝峰点头：“记住了。柳奶奶，她是你妈妈吗？”
柳期一怔，抿唇笑道：“不是，她姓李，是我好朋友。”
蓝峰“哦”了一声，又看了眼李清雅。
难怪是柳奶奶的朋友，这是他见过的最老的婆婆了。
两人回到桌边，蓝秀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
她抓住柳期的袖子，抽泣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柳奶奶了，我以为奶奶你已经死了……”
“说什么呢！”蓝峰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你没看见柳奶奶多厉害吗？比以前还厉害！你，我，那些士兵大哥，谁都可能死，就柳奶奶不会！我早跟你说过了！”
柳期也拍了下他的脑袋：“小小年纪什么死不死的，呸，别乌鸦嘴。”
她笑着柔柔蓝秀的头，又捏捏她脸蛋，安慰道：“我说过会来接你们的，你要相信……奶奶。”
蓝秀用力点头，抹着泪道：“我是信啊，是哥哥不信！他还想拉着我逃跑……还好我没用，从楼上掉下来，没跑成……”
蓝峰着急争辩道：“跟你说好几遍了，我是拉你去空港找柳奶奶！再说什么叫还好没用，一般都是还好有用吧？”
“要是还好有用，我们就跑出去啦，也等不到柳奶奶了……”
“呃……”
蓝峰一时词穷。
柳期忍俊不禁，见蓝秀终于不哭了，便一手按住一个头，正色道：“我还有事要做，你们在这里等我。最多一天，我就回来接你们，和李……奶奶。小峰，你是男子汉，负责照顾好她们，听到了么？”
“听到了！遵命！”
蓝峰学着卯泰士兵的动作，小脸严肃地敬了个军礼。
第185章
放在以前, 别说是二等会员，就是三等，兰陵也求之不得。
当然, 那是在柳望登上王位之前。对于走过漫漫人生, 一路走至今日的他而言, 即便都是联盟创始国的一等会员，也毫无吸引力。
因为那跟他无关, 也跟她无关。
柳望哂笑摇头，兀自走到茶桌边坐下。好巧不巧, 他们所在之处正好是几天来他居住的厢房。
他把玩着茶碗, 对刘进洪笑道：“会谈也好会员也罢, 我老头子都不在意。至于离开这里，你们也听见孙掌门的话了，得看黄秘书长什么时候把柳期的尸体送来。我想, 偌大个死涧, 半个小时之内, 恐怕找不着什么残肢断体吧, 黄秘书长？”
他视线扫向黄怀，对方只是推了一把眼镜, 没有吭声。
“黄秘, 你倒是说话呀！”经柳望一提醒，刘进洪也反应过来, 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黄怀, “你跟明盛一个字都没说, 他应该知道你的意思吧？派人去找了吧？该不会……柳期根本就没在死涧自爆？”
刘进洪越问越心惊, 越想越有可能。黄怀的强势他深有了解, 为了推进会谈, 隐瞒一个变异种的死算什么？
黄怀没有回答，倒是柳望止住了刘进洪，说道：“总之会谈只要半小时，刘特使，你的通讯员也没醒。时间还长着，各位不如坐下来，听我老头子说个故事？”
他敲了敲茶碗，又拎起茶壶看了看，像是要泡茶，只是没水。
他看向黄怀，目光瞥一眼窗外，笑道：“黄秘，劳驾。”
刘进洪提出“二等会员”作为条件，柳望也好，叶凌也罢，两人言行举止都无丝毫波澜。黄怀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正思考间，只觉刘进洪又捅了一下自己，指着柳望手中的茶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