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上司就在身后,明显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华丽抬眼,见左岚正打量着床上的柳期,问道:“看什么呢?”
左岚秀美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神色中已然没了初时的审视提防,坦然地回答道:“当时她被指证是变异种,我负责给她检查身体,只是被她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骗过了。现在想起来,总觉得那副哭的模样不像是假的。”
医疗兵闻言一怔,下意识去看柳期身上,果然在左脚踝处发现了一圈明显的红斑。之所以说红斑明显,是因为它附近的皮肤都被灼伤得惨不忍睹,只有它表面平整,好似一只脚环贴在了那个细瘦的脚踝之上,完全没有灼伤的痕迹。
医疗兵不由抬头看向左岚,只见对方神色如常地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这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华丽笑道:“换成是我,只怕是哭瞎了也得被你扒光衣服吧?”
左岚的视线扫过她半掩半藏的风光,也报以一个笑容:“只怕都轮不到我来检查。”
说完,她转过身,走向那个墙上的大窟窿,问道:“那些孩子都在这里面?有多少人?”
“几十个吧,都是女孩儿。”华丽回道。
左岚停在窟窿前,看了几眼窟窿卷曲的边缘,心中猜测着是谁有这么大力气,竟然能撞穿这么厚的钢板。从窟窿往里看去,货箱里间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受伤吗?”她问着踏入一脚,“都是昏迷的孩子,被喂药了?”
回答她的不是华丽的声音。
“不是药,是一只变异兽放的屁,有麻痹神经的作用。”
“柳小妹!”华丽亲热地叫了一声,“感觉咋样?”
左岚也退了出来,走向柳期,见她拒绝了华丽的搀扶,自己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她的对面,医疗兵正在治疗她变异左脚上最后的烧伤。
柳期望向左岚,通红的小脸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谢谢左中副……是这个称呼吧?当时不是有意骗你,如果真检查了,只怕是要和你们起冲突。”
左岚了然地点点头:“这么说,是为我们着想了。怎么,看不起我们卯泰军,觉得当时几个人联手,抓不住你?”
柳期没料到她会这么理解,好不容易完全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抓不住。”
黄金一瘸一瘸地走了过来,停在驮船和货箱的空隙前,单腿蹦跳了一下。然而只有前脚掌勾上了货箱边沿,一下没站稳,手舞足蹈地就要从空隙中摔落。
好在左岚及时探出手,用风盾托住了他的身体,将他拉回到货箱之中。
狼狈模样落到一屋子女人眼里,即便脸皮厚如黄金,也不免感到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对左岚道:“你瞧瞧,就我这样子,连小版的柳期都追不上,怎么可能抓到变身后的柳期。”
左岚递了一记眼刀,说道:“你又不是听不出来我在开玩笑……”
“我当然听出来了。”黄金辩解道,凑到她耳边,眼睛则望向柳期,“有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很较真,我听出来,不代表她也能听出来。”
这种当面的悄悄话让柳期很是无语,她直愣愣望着两人,说道:“不好意思,我能听见。”
“啥?他俩说了啥?”华丽问道,她耳朵没柳期好使。
医疗兵此时完成了治疗工作,也有些好奇地看向柳期。
柳期很大方地回答了两人的好奇心:“他说我开不了玩笑。”
不曾想华丽闻言恍然地点头附和:“这点倒是确实。”
黄金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掩嘴轻笑,只有柳期一脸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现世报很快便到,黄金没笑几声,便一会儿捂手一会儿捂腿的,伤口疼得不行。
左岚和柳期异口同声说了句“活该”,而后相视一笑。
相比起柳期全身大面积烧伤,黄金身上的伤口虽然深了许多,但医疗兵治疗起来,显然轻松许多,没一会儿,一刀一枪两处伤口便完好如初。
期间,左岚身上的对讲机滴滴响了几声,等她去驮船上听完汇报,再回来时,黄金和柳期都已从床上站了起来。
黄金看着她手中的对讲机,问道:“怎么,又有事儿了?”
“还不是早上那个案子。治安所汇报说酒店失踪的中将找到了,只不过被烧成了一堆黑炭,要确认身份比较麻烦。我得过去一趟。”
“真死了?这下麻烦了,赵叔叔肯定要逼我查出真凶。这种紧要关头,我哪有时间给他查案去。”
左岚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是你亲自查似的,到最后不都落到我头上么?”
她顿了顿,望了眼墙上窟窿:“这里,我让陈冯景来处理一下善后的事儿?”
“不用。”黄金马上否决道,“有她俩在够了。”
左岚的表情显然是不同意,但看黄金神色坚决,便也没有开口。她深深看了眼华丽和柳期,目光尤其在华丽身上逡巡了一下,然后带着脸色疲惫的医疗兵走了出去。
两人各自打开背上的飞行器,身形直线穿出山林,而后朝空港飞去。
货箱中安静下来,意料之外重新聚在一起的三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华丽咯咯娇笑着打破沉默。
“我说陈二小总理呀,艳福不浅嘛,刚才左大美人走之前的眼神,可是明晃晃警告我注意分寸呢!怎么,是总理夫人?”
黄金神色古怪地咳了一声:“不是。”
这个回答真是出乎华丽的预料,她惊讶道:“竟然不是?陈二,到了你这年龄不应该孩子都会跑了么?你不会还没结婚吧?你们进化者对早婚早育的规定不都很严格么?”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黄金越来越尴尬,他答非所问地纠正道:“华丽,跟你说了我现在不叫陈二,叫黄金。”
“这是重点吗?姐姐我问的是……”
恰在此时,一个悠长的哈欠声在货箱里间响起,好似有人苏醒过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持续数秒后,哈欠声戛然而止,变成了略带惊慌的嚷嚷。
“喂,有人吗?救命啊,有人在吗?”
柳期听着声音有些熟悉,略一回想,脑中浮起那只拼命仰头的乌龟。她只觉记忆中那一幕有些好笑,忍着笑对华丽道:“你要找的当归。”
华丽领头快步走了进去。里间牢房中的孩子依然在沉睡着,只有最里面的当归扯着嗓子在不断呼救。
看到水槽上方突然冒出一张脸,当归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突然噤声,然后猝不及防间,被华丽一把揪住脑袋,拎了出来。
黄金则看到了地上趴着的蓝峰,将他扛在了肩上。柳期也从另一间牢房里扶起了蓝秀,随同大伙回到货箱外间。
当归被人捏住了脑袋,说话却丝毫没受影响,从惊吓中缓过来后,问道:“你……你是哪位?”
它的眼睛正好被华丽的手挡住,没能看见另一边的柳期。
华丽笑了声,道:“你祖奶奶!”
“祖……祖奶奶?她……您老人家也修炼,启智化形了?”
当归特别识时务地改了称呼。然而下一个画面,华丽长大了嘴凑近它的脑袋,近在咫尺的它看得清清楚楚,那口吓人的白牙上,居然冒出四颗森森的尖牙。
这哪里是它祖奶奶,明明是一只食肉的妖修啊!
完了完了,躲躲藏藏、战战兢兢修炼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到了化形的关口,这下要葬送他人腹了!
当归的声音顿时哭丧起来,求饶道:“祖……大妖祖宗饶命!要是我祖奶奶以前不懂事哪里得罪了您,我替她赔罪啊……再说我祖奶奶惹的麻烦,跟我没关系啊……”
第55章
华丽逗弄当归之时, 柳期和黄金分别将小蓝兄妹安置到了床上。然而柳期忽然想起了一个身影,开口道:“不对,还有一个人去哪了?华丽?”
华丽愣了一下, 也想了起来。不只是她, 连黄金也想起来了那个被人贩子绑起来, 差点被侵犯的女人。
“那个……李清雅是吧?我也没注意啊,除了爆炸之前见过……不会是爆炸前趁机跑了吧?”华丽说道。
她话音未落, 柳期听到里间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袭米白长裙出现在窟窿口,正是消失不见的李清雅。
“我在这儿。”李清雅望过来, 目光在黄金身上停留了一瞬, “我也刚醒过来, 之前里面晃动太厉害,我没站稳,磕到了头, 也晕过去了。”
华丽何其人也, 敏锐察觉到了她目光的游移。她打量着李清雅, 又瞅了瞅黄金, 冲着黄金掩嘴笑道:“哟,姐姐我果然没看错, 你小子一看就是个负心汉。怎么, 又是老相好?”
李清雅现身之后,黄金看着她的神色就有些复杂。闻言板起脸道:“瞎说些什么!”
然后又对李清雅问道:“你没事吧?”
李清雅摇了摇头, 脚步不动, 也没有就华丽的玩笑辩解一句, 只是默然站着。
这时, 终于从惊慌情绪中缓过神的当归, 一边伸长了龟爪去推华丽的手, 一边出声道:“我知道了,大妖您是密行使吧?来接我去基地的密行使?您行行好快松开我,脖子快断了断了哎……”
华丽没了逗它的兴致,手一松,龟壳铛一声砸在钢板地上,正巧龟背朝上,如不倒翁般摇摇晃晃,偏又翻不过身来。
“啊!赤炎岛就是这么迎接新人的么?快把我翻过来!”
华丽闻言嗤笑道:“赤炎岛?没听过一个规矩,不化形就不能离开初生地?你还想去赤炎岛?我看送你去寒巢还差不多。”
“啊!不要啊!我一个乌龟哪能去寒巢啊!岂不是去了就要冬眠,还哪里能修炼?再说又不是我想离开初生地的,这不是被天杀的人贩子逮住了吗?别人黑锅为什么要我来背?”
“谁让你这么不长心,在密行使看护下都能被人抓。再说了,我看你背锅也背习惯了,多一口也无妨。”
“不对不对!明明是密行使本事不到家,没保护好我……”
吵吵闹闹中,还是李清雅过来,帮着当归翻过了身。当归看她一副普通人,不像是妖修也不像是进化者的模样,瞬间摆起了高人的架子,缓缓点头道:“女娃子不错,不像其他人,一点都不懂得尊老……”
啪!
华丽一脚踩在它龟背上,手中多出了那颗琥珀色的妖丹,在它眼前晃悠道:“老实说,你哪来的这东西?”
当归被她吓了一跳,立时伸长脖子望向李清雅。对方也感受到了它求助的视线,但看看华丽一副要问正事的样子,便只好无声摇了摇头,退开两步。
没办法,当归只好继续向姑奶奶求饶。被逼问几次,才回答道:“那年深更半夜我正吸收月精呢,正好看见一个仙者和一位大妖打得天翻地覆,最后大妖在空中被打得形神俱灭,他的妖丹正好掉到了我面前。”
“我一只小乌龟能干嘛?总不能跟那仙者喊我要替大妖前辈报仇吧?只能赶紧捡起妖丹就跑咯!还好人家高高在上的神仙没来找,像是就没瞧上这颗妖丹……”
华丽在龟背上跺了几脚:“骗鬼呢?信不信姐姐我今天请大家吃龟肉?”
当归明显不信,脑袋四肢一齐缩进龟壳中,声音听上去蒙蒙的:“爱信不信,送都送出去的东西,非要问那么清楚做啥……”
华丽瞪眼诧异道:“什么?送出去,送给谁了?”
“那个小小女娃子咯,那边最矮的那个。”
柳期闻言也望了过来,说道:“送给我?”
“对头。”
“为什么?”华丽替柳期问了出来。
“因为你救了我的命呗,我虽然是个小乌龟,但按照你们进化者习俗算,年纪当你爷爷绰绰有余了。孙女救了爷爷,爷爷给点宝贝不是很正常?”
华丽柳眉倒竖,红色皮靴在褐绿龟背上碾得咯吱作响:“臭王八还敢在老娘面前倚老卖老了?”
这个“爷爷孙女”的腔调,则让柳期瞬间想到柳望那张一天到晚带着古怪笑容的脸。她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问道:“如果我不收,会怎样?”
当归脑袋四肢一起从龟壳中弹了出来:“会死啊!”
“好大口气!”
不光是脱口而出的华丽,便是黄金和李清雅都被当归的回答惊了一下,目光齐刷刷看向柳期。
然而柳期只是皱着眉,一步一步靠近,从华丽手中拿过妖丹,随手放进了已然破破烂烂的衣兜。
“那我就收下了。”她说着顿了顿,蹲下来摸了摸当归的龟背,“另外,今天还得谢谢你的帮忙。对了,为什么你醒了,其他人还没醒?”
当归松了口气,只要东西顺利送出去,那个脾气糟糕的死老头就不会来扒自己的龟壳了吧?
想到这里,他对通情达理的柳期好感倍增,回答道:“听过龟息大法不?只要不说不动,我呼吸用的空气就很少很少,也可以憋很长时间的气。所以我闻的那只臭老鼠的屁比别人少很多,才醒得早呗。”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华丽拉起柳期,走到双层床中间的夹缝中,低声问道:“你真信它的鬼话啊?这种品相的妖丹虽然是个万金难求的好东西,但同样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况且它送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还是留个心眼吧。”
柳期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知道,想把妖丹送到我手里的,不是它,另有其人。不用担心,具体以后再跟你说。你会的术法中,有没有办法能让这两个孩子醒来的?”
华丽难得露出凝重的神情,见她眼神笃定,便也不再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她顺着柳期的手看向面前躺着的蓝峰,说道:“办法是有,但我不知道他们吸入的麻痹气体具体是什么,只能试试。”
她刚说完,黄金也走了过来,摇头道:“我们还得把这些孩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不如到了再叫醒他们,现在叫醒了反而麻烦。”
“我只是想叫醒蓝峰蓝秀,至于其他人,你决定就好。”柳期道。
“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普通孩子,这儿却聚集了妖族妖兽变异种,你觉得现在叫醒他们合适么?”
“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华丽戏谑地笑道,“怎么,小总理了不起啊?那个小王八就算了,还看不起我这个妖族,柳小妹这个变异种?要不是我,你这个铜皮铁骨,早就被那三个人扒皮拆骨了吧?”
黄金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柳期接口道,“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现在叫醒他们。虽然蓝峰杀了人,但我并不希望他小小年纪就被你所谓的法条送到矿场当矿工,也不希望他们兄妹俩被送回学校。”
“那你想如何?继续放他们逃亡,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危险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事关他们的前途命运,至少需要问问他们。”
黄金深吸了一口气,没再吭声。对于一个不是卯泰土生土长、不遵守卯泰法规条律的人,他实在想不出来该怎么说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