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凶手是仙者，修为比你高？”
陈二一边跟着柳期，一边转头问道。
女人答不出个所以然，毕竟她也刚瞅到那具古怪的尸体，就莫名进入了这个幻境。幻境的主人是谁，这段记忆是来自于凶手，还是他们口中的目击者李齐，她也一无所知。
“还是说，凶手是你的同类？”陈二的眼睛突然眯了眯。
女人一怔，掩嘴娇笑道：“小哥哥好眼神，不过不是，是的话，姐姐怎么都能问出个味儿来。”
说话间，三人已深入到密林中。紧密的树木间，萦绕着淡淡的水汽，将周围渲染成不太真实的景象。柳期放慢脚步，仔细捕捉着四周的动静。自从开始时那一声惨叫后，阿亮便再没有发出过声音。
咕噜咕噜……
极为细微但密集的声音被捕捉到耳中。
柳期回身瞥了眼另外两人，发现似乎只有她听见了这个异响。
“既然你没有恶意，我们也没有瓜葛，你最好现在就走，以免被我牵连。”她对女人说道，而后看着陈二，“你也是。”
女人撅起红唇：“说半天你还是没懂嘛？这种幻象是源自一个人的记忆没错，但我们三个同时处在其中，任何一人信以为真，导致幻象发生变化，另外两人也同样会被拉入变化之中……嗯，就像是我们三个此刻的记忆是连通的，不管是谁往里面添一把火，都能让所有人一起烧起来，懂了吗？”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我们站在一起，就会看到同样的东西，对吧？”陈二道。
“不是……唉，怎么就这么难……”女人扶额叹道。
柳期隐隐约约似乎听懂了她的逻辑，但此刻没时间，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提前说声对不起了。”
话音未落，她蓦然迈腿，疾速冲向咕噜声来处。
霎时间，耳中持续捕捉的咕噜声停了，一阵摧枯拉朽的沙沙声豁然响起。不但是她，身后两人也同时听到了这个越来越大的异响。来不及探究，女人刚喊了声“小心”，只见一道白色的长影从侧边横扫而来，枝叶翻飞，连粗壮的树干都发出喀啦啦的声响，竟是被瞬间拦腰截断。
柳期早有预备，纵身跃起，目光注视着脚下扫过的白影。乍一看下，那似乎是一条极长的白色蟒蛇，惨白的表皮翻着冷光，有些地方还沾着鲜红的血液。但柳期瞬间就否定了蟒蛇的推测，一是没看到蛇头，而是极为光滑的表皮并没有覆盖任何鳞片。
古怪而又巨大的触手。
铛地一声钝响传来，眼角余光中，一个人影被触手扫飞。陈二直愣愣撞上一颗大树，而后狼狈地掉在地上。与此同时，又一条巨大的触手从另一边低空横扫而来，眼看就要撞上陈二倚靠着的大树，一道黑色龙卷蓦然窜出，瞬间将他席卷到半空，堪堪躲过触手剧烈的撞击。
柳期跳起的身体开始下坠，恰巧另一边的触手扫过脚下，她蓦然发力，一拳将触手狠狠砸在地上。碎叶翻飞，她只觉手下一滑，触手上湿滑的黏液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但是依然有一声非人的叫嚎在不远处响起，显然，残余的拳劲依然让对方感受到了痛楚。
触手急速收缩，柳期还想抓住它的末端，但表面的黏液让她只能放弃。眨眼间，触手缩到前方，在纷纷飘落的断枝碎叶中消失了踪迹。
黑色龙卷裹挟着陈二落到柳期身边，刚一落地，陈二就指着前方说道：“那儿，我看见了，凶手果然是变异种！”
他虽然被裹在黑烟之中，但出乎意料的，视线并不受任何阻碍。四周喀啦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终于，第一颗被拦腰截断的大树轰然倾倒，遮盖住了他的声音，也再次遮盖住了众人的视线。
三人躲避着倾倒的树干，片刻后，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树林终于消停下来。柳期率先跳上前方堆叠如小山包的树干上，望见了陈二说的凶手。
约莫百米外，在这片平地的另一端，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树下。他长着人形，但明显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因为有无数的触手从他身体正面钻出。不似先前的巨型触手那般粗长，他胸口上的白色触手簇拥在一起，如同八爪鱼一般，在空中不断蠕动和狂舞，好似一朵瓣片狰狞的诡异菊花。
让柳期心中一紧的是，那些触手中的数条，末端正吸附在树下一个瘦小的人影之上。人影一动不动，是生死未知的阿亮。
她刚要挪动脚步，便被女人按住了肩膀。
“等等，你们既然在查凶手，那有发现过树林哪里被夷为平地了么？”
柳期心中一动，她下午在树林中穿梭那么久，自然没有看到过这个场景。她看了一眼陈二，只见对方也一片茫然，显然他们士兵也没有这个发现。
女人叹了口气，点点俩人的额头，如同长辈一般教训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说的信了一处假，处处都为真。不管是这里是谁的记忆，变化都已经开始了，因为凶手已经开始攻击记忆之外的人。”
“也就是说，哪怕它是幻象，它的攻击也是真的？”柳期问道。
“不真你躲什么……”陈二揉搓着被触手结结实实砸到的胸口，撇了撇嘴，“还好我身子抗揍，不然早就跟这些树一样，被腰斩了。然后就和阿亮一样，被那个怪物吸干血。”
他话音未落，只见女人忽然又幻化成一道黑烟飘上半空，很快，上半段烟雾散去，露出她婀娜的体态。
“不知哪位高人在此施法，小女子华丽无意冒犯，还请前辈高抬贵手。”
婉转甜腻的声音如水波荡开，充斥在天地之间。然而，回应她的并不是暗中隐藏的高人，而是远处树下疾射而来的巨大触手。
幸而她早有准备，右手掐出一个古怪的姿势，黑烟迅速从脚下席卷至全身。触手洞穿而过，黑烟袅袅飘落在树干上，再次露出绯红的身形。
“唉，没辙，高人都脾气古怪，要真是道门高手布下的阵法，弄死我们几个，就跟捏死几只蚂蚁差不多。”她摇着头哀叹，“不是说人家存心想整死我们，而是我们平白无故闯进人家的阵法里，死了就死了，不比死几只蚂蚁能引起他的注意。”
她说完，看了眼旁边两人，却见一大一小，没有一个面容像她一般愁苦的。
陈二反而微微一笑，说道：“华丽……人如其名，名副其实。”
华丽掩嘴一笑，娇滴滴的声音里转瞬间便散尽愁苦：“弟弟真讨厌。”
柳期突然指向对面，开口道：“李齐。”
陈二这才想起来，他们之前推断这段记忆属于李齐这个疑似的“目击者”，但来到这儿后就受到了变异种攻击，一时间竟没发现那边并没有李齐。
他循着柳期的手指望去，之间对面的树林里，一个矮矮的人影从黑黢黢的林间走了出来，步伐缓慢如同失神一般，显然不太正常。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李齐走出树林后，脚步顿了顿，身体缓缓转向阿亮和变异种所在的方向。就像完全没看到形状可怖的变异种似的，他毫不犹豫地向阿亮走去。
见到此景，柳期对李齐满心的怒火突然消散，反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担心。她心中明白，肯定是小七太过善良的情绪又影响了自己。
陈二同样涌起担忧，眼见李齐越靠越近，不禁大喊道：“李齐！李齐！”
“这孩子怎么跟被人抽了魂魄似的……”华丽嘀咕着，心中不禁忖度，不会是百罗刹干的吧？不可能，这小混蛋骨头都在我手里呢，怎么可能没死……
然而，下一幕的景象完全出乎三人意料，也完全推翻了华丽对于幻境的推测。
李齐毫不停顿地与变异种交错而过，变异种的依然远远望向这边，仿佛走过去的，只是一团无形无状无声的空气！
更令人惊异的是，随着李齐的靠近，早已躺在树下如同死去的阿亮，竟一点一点坐直了身体，睁开双眼，最后站了起来！触手密密麻麻扎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鲜血从伤口里喷涌而出，有些洒在了地上，有些则被触手咕涌咕涌地抽吸掉。
可以阿亮好似完全没有感受到身上的痛楚，同样也完全没有看到那些古怪吓人的白色触手。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李齐面前，一动不动。
柳期使劲聚焦着视线，才发现，阿亮两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整个人都在颤抖。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大家在幻境中的记忆是互通的吗？”陈二愕然问道。
华丽也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咬起自己的鲜红的手指甲，说道：“我……姐姐我也不知道啊……”
第14章
陈二和华丽大眼瞪小眼时，柳期突然举起手，示意两人噤声。她闭上眼，努力捕捉着对面传来的细微声响。
鲜血在触手中不断涌动的咕噜声，似乎有风在树林中穿梭的簌簌声……以及，李齐呢喃呓语中逐渐提高的声量。
“啪！”
响亮的声音让柳期睁开了双眼。远处，李齐高高扬起手，巴掌重重落到阿亮脸上。一下，又一下，再一下。阿亮明明高了他半个头，却丝毫不敢反抗。
“孬种，混蛋，王八蛋……”
“你这么喜欢小傻子是吧？就这么喜欢乱亻仑是吧？”
“她是你亲妹妹，跟你同一个爹生的，你不知道？我都告诉你了，一次又一次，都他妈告诉你了！”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就这么不把我李齐放在眼里？”
“老子拿你当兄弟，为你着想，你却连个傻子都杀不了，孬种，废物！”
“这么不怕丢人，你去跟你爸要粮票啊，去跟陶肥差买闺女啊！不够？不够我给你，不过是粮票嘛，老子有的是！老子现在是进化者了，弄点粮票还不容易？”
“你去买了小傻子，告诉全村你们是亲兄妹，带着她一起去死好了。”
“反正活着也是个废物，废物！”
……
一句咬牙切齿的辱骂，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巴掌。每一个字，每一个声响，都真真切切地传入了柳期的耳朵里。
阿亮明明死了。
可李齐却能在这时候，当着他们的面，用极尽所能的话语，辱骂着阿亮。
柳期咬着牙，清楚地知道着才是李齐的记忆。但她眼中所见，即是小七眼中所见，小七的情绪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巴掌，就像遗迹的热流一般，不可阻挡地涌上她的心头，占据了她的脑海。纵然，她还在理智地分析着情况，但身体已然紧绷到了极致。
这是动手的前兆。
身边的华丽和陈二，对于对面的声音都听得不太真切，但一下又一下的巴掌，切切实实落入了眼中。陈二不由自主看向柳期，只见她微微低头，浑身上下似乎都被华丽的黑烟笼罩，散发着骇人的杀意。
“冷静，你冷静一下。”
陈二忙开口安抚，下意识想去按压柳期的肩头。然而柳期蓦然抬臂，将他的手砸到一边。紧接着身体猛然前冲，从小山一样的断树堆上疾速俯冲，而后向斜上方飞扑，落到前方另一堆断木之上。
哪怕早已见识过柳期的身手，华丽仍被她此时展现出来的矫健所惊艳。如此瘦小的身体，胳膊和腿几乎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但其中却蕴含着如此骇人的爆发力，每一丝肌肉，每一条骨骼，每一个关节，协作完美到掐到好处，以至于她在一堆堆断木间奔跑的身形，如流云一般顺畅，又如羚羊一般灵动。
“别愣着啊，快拦住她！”
陈二惊醒了沉浸在欣赏中不能自拔的华丽。
“噢对！”
华丽忙望向对面，果然，那个怪异的变异种被柳期的举动所吸引，数条触手肉眼可见地迅速生长，如同一条条巨蟒在半空中昂首挺立。
就在柳期跃向第三堆断木时，两条触手蓦然发动，正面向她射去，而另几条触手则如最早先时那般，左右挥舞出大大的弧线，以横扫的方式裹挟着巨大的风声，砸向柳期的侧腰。
没有了重重树木的阻挡，触手的力量和速度明显上了一个台阶，几乎眨眼就至。
正面，两边，三面遭袭的柳期轰然撞在触手之上，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一般，被触手抛向后方。
“不好。”
华丽吐出两个字，身形化作黑色龙卷，迎向被击飞的柳期。
“小心！”
陈二的叫声响起在后方。
华丽抬头，只见上方不知何时已有一条触手延伸至此，迎着她的头迅猛地拍了下来。她倒是没有慌张，在黑烟形态下，触手无法打到她的实体，然而这阻碍了她接住柳期。
略一迟疑间，比她的腰还粗的触手已然穿过黑烟，几乎将她的龙卷风纵向劈成两半。可恨的是，它精准集中了正在坠落的柳期，将她狠狠拍在一堆断木之上。
轰！木屑飞扬，已然被拦腰截断的断木再次碎裂。
碎片激射，一块碎木滑过后方陈二的脸颊，虽然未能划破坚韧的“铜皮”，但迫使陈二闭上的眼睛。
一个念头闪电般出现在他的脑海：晨曦基地，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晨曦基地的昭阳人，就这么死了？
触手如此巨大力量的拍击，恐怕连他的铜皮铁骨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没有类似异能的柳期？
电光火石之间，他迫使自己睁开眼睛，眼中的景象令他的眼眶张大。不远处的触手在剧烈的颤动，仿佛遭遇了电流暴击。
难道是李齐？
时间并未容许他转移目光求证，触手猛然一颤，露出一抹熟悉的灰衣。
那是柳期的衣服，宽大的，并不合身的衣服此时紧紧绷在一具发出淡淡红光的□□之上。
红光……难道是华丽？
眼中的景象再次推翻了他的猜测。触手下方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仿佛承受着万钧重压，但依然坚定不拔地直起身姿。
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斜而下，淡淡红光包裹，就如同覆盖了一层无形的焰火。那个穿着熟悉灰衣的陌生女人，双手齐肩高举，托着比她身体还粗上数倍的触手，不知如何用力的，两手蓦然分开，竟将触手生生扯断！
巨大的嚎叫声再度震动耳膜，远处的变异种仰头长啸，插在阿亮身上的触手一同拔出，和其他触手一样，在空中疯狂地舞动，扭曲，最后相互纠缠成一柄巨大的肉肉锤，一齐攻向柳期！
柳期左手一松，放开扯断的半截触手，右手则五指如爪，深深抠进另外半截触手之中。随着巨大的痛楚传导到变异种脑中，那条受伤的触手不由自主地飞速回缩，正好将尾端的柳期拽到了半空。
半空中，肉锤砸来！
柳期手上用力，身形翻转，稳稳站到了半截触手之上。散发出淡淡红光的双眼紧紧盯住声势巨大的木槌，迅速调整着姿势。两腿弯曲，后背微微躬起，左手举在胸前，右手则握拳后拉，最后，猛然弹射而起，冲向肉锤！
一边巨大的肉锤遮天蔽日，另一边拖曳出奇妙红光的柳期如同一把利剑。两者相撞的瞬间，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安静得瞪大眼睛旁观的华丽和陈二，觉得看见了幻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