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也坐吧。”
她们桌还有空座,念夏、拂冬不扭捏,直接坐下了。走了几里地,确实累。
茶舍边上有一排竹林,间隙飘落几片枯叶。
忽而林中惊起鸟雀,扑翅飞走,枯叶哗啦啦落下,侍卫们同念夏、拂冬瞬间绷紧神经,警惕了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
十五六岁的姑娘跌跌撞撞穿过竹林,哭喊着跑进茶舍。客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孙大娘,救我!”
阿囡机灵,一边用小身子撑起她,一边喊:“奶奶,是阿花姐姐。”
孙大娘疾步从里间出来:“阿花,你怎么了?”
阿花同她哭诉,原是她今日采了新鲜的花去城里卖,不成想被恶霸瞧上了,硬要抢她回府做小妾。
孙大娘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追着阿花姑娘而来的三名家丁追到了茶舍外。
“阿囡,扶你阿花姐姐进去休息。”
孙大娘二话不说,挽起袖子走出茶舍,站到家丁面前。毫不畏惧的模样,甚至瞧着有几分泼辣。
其中一个家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你、你是三年前的孙大娘!”
“呵,原来是老熟人啊,小畜生!”
被骂的家丁恼了:“好哇你!三年前你坏了我们大爷的好事,害得老子挨了大爷三巴掌!当年没能找着你,原来是躲到了江宁府!死老太婆!你要嘛交出屋里的姑娘,要嘛老子今天跟你新账老账一起算!”
“呸!挨千刀的王八蛋,还搁这糟蹋姑娘呢!老婆子三年前没护住,三年后这个要是还护不住,老婆子不用活了,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奶奶!给!”
阿囡从屋里出来,递上两截擀面杖,也气呼呼瞪着三个泼皮,“奶奶!给颖姑姑报仇!”
“上!”家丁咬牙切齿,抡起棍棒冲上去。
孙大娘动作又快又利落,当头给了冲在最前边人一擀面杖,瞅着有几分练家子的味道。
阿囡躲在茶舍下,挥着胳膊给自己奶奶鼓劲。
有个家丁把目标落到了小女孩身上,意图抓小女孩去要挟孙大娘。念夏扔出一个茶盏,砸在那家丁脑袋上,将人砸了个趔趄。阿囡趁机跑开。
赵徽鸾给了念夏一个赞许的眼神。
“诶!放、放、放手!”
孙大娘挟持住了那个与她对骂的家丁,反剪那人的胳膊,家丁疼得直讨饶,吓得另外两个都不敢上前。
“大娘!孙大娘!孙奶奶!您绕了小的吧!”
“滚!”孙大娘一脚踹开家丁。
家丁连滚带爬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恶狠狠地放狠话。
“死老太婆,有本事你别走!等老子叫人来,看老子不拆了你这破地方!你等着!”
孙大娘作势要追上去,三家丁吓得屁滚尿流,跑远了。
“谢姑娘出手相救。”
孙大娘拉着阿囡过来同赵徽鸾和念夏致谢。
阿花从里屋出来,哭着要跪谢孙大娘。孙大娘不受,半抱半拉将人扶起来,劝阿花赶紧回家。
“可是,您与阿囡怎么办?王家不会放过你们的。”阿花对自己连累旁人,愧疚不已。
“哼!老婆子同他王家的梁子三年前就结下了,不差你这一桩。你快回家,近日都不要再出来了。”
阿花又是千恩万谢,才回家。
茶舍里的客人都夸孙大娘仗义,有听过王家赫赫威名的也纷纷替孙大娘捏把冷汗。
“孙大娘。”
温言想起寻死老汉口中“江南地界的王法是姓王家的王”,他叫住孙大娘,问道:“不知诸位口中的王家,是哪个王家?”
孙大娘对这一桌看起来就不像寻常客商的客官很有好感,知他们是外乡人,解释道:“是禾兴府盐官城的王家。”
赵徽鸾低头喝茶,听到“盐官城的王家”,不由得眉尖一挑。她若没记错,王贺的出身正是这江南盐官城。
她抬眼打量对面的王贺,不知此王与彼王是不是同一个王?
王贺正安静喝茶,感觉到来自赵徽鸾打量的目光,他放下茶盏,冲赵徽鸾轻轻一笑。
这人这么警觉的吗?
有桌客人要结账,孙大娘应声走开。
温言把头凑到桌子中间,眼睛看着王贺,低声问出了赵徽鸾的疑惑。
“大人与这王家,可有干系?”
王贺同样压低声音:“不瞒殿下与公子,臣与这个王家是同宗。但……”
他垂下了眼,后边的话不说赵徽鸾与温言也猜得出来。
王贺早说自己是个一贫二白的穷书生,看来是与这个王家本家远了去了。
第42章 王家
茶客们开始谈起这盐官城里的王家。
原来,盐官城的王家在江南是赫赫有名的富商,家中产业遍布江南,与各州府衙门关系极密切。别的商人为了行商便利,要讨好官家,王家却是反着来,经常是新上任的官差要先去他家递拜帖。
王家大爷替父主掌家中产业,此人经商、人际钻营颇有一手,但他为人霸道不讲理,经常私占老百姓的田产,且好美色,家中二十八房美妾尤不知足,时常在外掳掠貌美的小娘子。
温言越听越气。
“为富不仁,真是混账!他是家里有人在燕都城做大官吧?竟惯得他如此嚣张!”
“是啊!比你都嚣张,这样的人真少见!”
赵徽鸾也是气呼呼的。
温言重重点头,想他首辅家的孙子,都没敢这么张狂行事呢!
反应过来赵徽鸾在揶揄他,温言嘴巴一撇,辩解道:“都说了我与旁的纨绔不一样嘛!”
孙大娘闻言,接话道:“公子猜得没错,王家大爷在帝京有个顶厉害的义父和义兄,仗着京里那两位,他在江南地界可没人敢同他叫板!就是巡抚、总督与三司都要给他几分颜面,更别提知府了。”
孙大娘着重看了眼戴面纱的姑娘,光看露在外边的眼睛就知道是个天仙人物。
她好心提点:“几位是从外乡来江南游玩吧,可得当心着点王家。老婆子听说近日上头要下来一位特差巡按御史,十二府的大小官员现下都在江宁府里候着呢,王家也来了!”
“谢大娘好意,我们知道了。”
有客笑说:“说来也不知是怎样的特差,居然能让江南的大人物齐聚一堂?”
王贺捧着茶盏不说话。他职权再大,也没这能耐。
赵徽鸾看了眼脸色突然变得怪异的温言,又问孙大娘:“王家如此嚣张,你怎会与他家结怨?”
“唉!”
提起往事,孙大娘用力捶了记掌心,恨道:“三年前,这挨千刀的要强抢我干女儿,我干女儿不从,硬是被活活逼死!可怜我干女儿两条人命啊!”
怎么会是两条人命呢?
赵徽鸾不解,再要问时,原先的家丁带着一伙子将近二十人气势汹汹杀回茶舍,好些人手里还握着刀。
看来今日是没法善了了。
茶客们看这架势,心道不妙,丢下铜板纷纷逃命去了。
“几位,你们也赶紧走吧。”
孙大娘又抄起两截擀面杖,迈着步子走出茶舍。
“大人?”
侍卫长见势不妙,想劝王贺启程,莫要掺和此事,却陡然撞上王贺阴冷的目光。又听温言寒声斥骂。
“你们几个愣着干嘛,还不去?”
这是要让侍卫们帮孙大娘揍人。
侍卫长迟疑,看向王贺。温言的声音更冷了。
“怎么?秦顺,本公子差遣不动你吗?”
“不敢。”
温大公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侍卫长秦顺只得带着人冲上去。
念夏与拂冬护着赵徽鸾躲到一旁。
这伙人功夫一般,仗着人多势众,茶舍里外被砸得乱七八糟。阿囡躲在桌子底下,从这边爬到那边,躲避着凌乱的脚步。
“念夏,去吧。”
赵徽鸾一发话,早就想揍人的念夏飞身过去接连踹倒好几个,拎起阿囡带到赵徽鸾这边,又重新杀回去。
“你……”赵徽鸾看向拂冬,拂冬冷着脸,一副“奴婢不会去”的表情。
赵徽鸾也就歇了想看拂冬揍人的心思。
场面愈发混乱。
家丁发现有人帮孙大娘,又把部分目标转移到赵徽鸾他们这边。
王贺与温言都不会武,左躲右闪,有时拿起凳子去挡刀。拂冬实在没办法,只得趁机解救他们一二,又不敢离赵徽鸾太远。
“麟哥儿,这有个小娘们,咱们抢回去给大爷,准能讨个赏。”
那个叫麟哥的家丁实际上早留意到了,他同人一起举刀朝戴面纱的小娘子冲来,拂冬瞬间眼中涌现杀意,劈手夺刀,一招了结那个要讨赏的家丁的性命。
麟哥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睁睁看着刀尖寒光逼近。
“奶奶!”
孙大娘被刀砍伤了胳膊,阿囡惊哭,撒开腿要往那边跑。
“危险!”
赵徽鸾追上去抱住阿囡,耳边接连响起“殿下小心”,她一抬头,发现一把刀正朝她劈来。
拂冬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破空声,举刀砍人的家丁被人踹出数丈远,一个黑色的少年身影落在赵徽鸾面前。
拂冬掷出手中刀,直中那家丁心口,飞身过来再度将赵徽鸾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看着陌生的背影。
少年没回头,直接冲进前边的混战里。身形矫健,手起刀落,又快又狠。
就在赵徽鸾讶异这少年身份时,身后由远及近传来另一少年的呼喊。
“长庚,你功夫是不是退步了啊?还是你中午没吃饱?”
那少年慢悠悠驾着马车过来,然后停下。他却不下马车,颇有兴致地曲起一条腿,搭着胳膊,观望面前的混战,时不时点评几句。
“好!这招不错!”
“哎呀,你、你、你差点火候啊!师父看到了准生气。”
“啧啧啧。”
赵徽鸾眨了眨眼,心道这少年嘴怎么贱嗖嗖的呢?
那个叫长庚的少年边打边回怼:“长右,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待会拔了你舌头?”
长右悻悻然闭上了嘴。
赵徽鸾盯着他身后垂得严实的车帘,不知里边坐着什么人?
她悄声问拂冬:“这人功夫如何?”
“动手的这个,奴婢应当能与他打个平手。”
那挺厉害!念夏与拂冬都是在东厂训练出来的,赵徽鸾对她俩的身手很有信心。
又听拂冬补充道:“嘴欠的那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有了长庚的加入,不到半盏茶工夫,满地都是哎哟打滚的小畜生,不敢再起歹心。
念夏皱着一张小脸走回来。
“怎么了?”赵徽鸾狐疑问她。
她盯着径直走向马车的黑衣少年,不开心道:“奴婢好像打不过他。”
“噢~那你打不过拂冬啊。”
说完,赵徽鸾丢下目瞪口呆的念夏,去找黑衣少年致谢。见赵徽鸾走过来,长右跳下马车。
长庚朝马车喊了声“公子”,里边人没回应。
“多谢义士相救。”
赵徽鸾说着话,眼睛却盯着少年身后的马车。
长庚回身,拱手道:“不敢。”
赵徽鸾这才把视线转移到少年人身上,这话回的,看来是知道她的身份。
这让她对马车里的人更好奇了呢!
长右很懂事地去掀车帘。
第43章 虎威
马车里坐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人披着百草霜色披风,斜斜靠在小几上,单手支颐,闭目养神。深邃的眉眼小半笼在阴影里,随着帘子掀起,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沉静似水。
他周身一股熟悉的清雅矜贵之感,让赵徽鸾在吃惊过后,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弧度。
“容谙。”
女子清脆的声音里染着喜悦。
容谙下了马车,长庚、长右同他一道朝赵徽鸾拱手作揖。
“殿下。”
“你怎么也来江南了?”
见他眉宇间难掩疲色,赵徽鸾又问:“本宫看容卿面色不好,是近日没有休息好吗?”
闻言,长右嘟哝道:“日日星夜赶路,面色能好就怪了。”
“为何?”
赵徽鸾问的是为何要星夜赶路,容谙淡淡看了长右一眼,却是跳过这个话茬不答。
“臣奉皇命巡边,路经江南。”
“你要去安南?”
“是。”
怎么会这样?原以为琼林宴上给容谙解了围,他便能留在燕都,怎么兜兜转转,他还得去安南?
容谙下垂的视线落在赵徽鸾手上,她又在下意识地扣手指,容谙诧异,真宁公主怎么对他去安南巡边反应如此之大?
“你不是国子监司业吗?父皇怎会让你去巡边?”
“臣现下是礼部的员外郎。陛下命臣巡边之后,返程再经江南,护送殿下回京。”
容谙顿了顿,又道:“臣三个月后会来接殿下。”
赵徽鸾嘴巴张了又张,一时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她到江南的第一天,归期就已经定下了。
好得很。
“殿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王贺过来,先同容谙颔首致意,然后问赵徽鸾处置意见。
“本宫是跟着大人历事的,理当……”
赵徽鸾说着,往方才打斗的地方看去。
只见温言俯视着坐地上的麟哥,他一手叉腰,折扇别在后腰上,另一手拎着把大刀,步步逼近麟哥。麟哥目露惶恐,连连后退。
赵徽鸾这可来了兴致,凑上前去瞧热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停在原地的容谙,眼神示意他跟上。
孙大娘歇在满地狼藉的茶舍下,受伤的胳膊血顺着指尖往下滴,看得赵徽鸾眼神晦暗了几分,抬了抬下巴,让念夏过去给孙大娘包扎。
她大步来到温言身边,双手叉腰瞪着麟哥:“温青玉,砍他!”
这十足的跋扈样,看得王贺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容谙跟在最后边,手指搭在唇边轻咳了下,将笑意忍下。
温言抡起大刀作势要砍人,麟哥吓得哇哇大叫。
“你、你要是敢杀我,我们大爷饶不了你!你知道我们大爷是谁吗?”
“本公子管你大爷是谁!”
“我、我、我告诉你,我们大爷是盐官城里鼎鼎大名的王敬时,各衙门里的大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你、你敢得罪我们王家,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温言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本公子怕他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