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麟哥哭得在地上乱爬。
“你、你、你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们大爷会杀了你的。帝京的内阁首辅温鸿是我们大爷的义父,通政司使汪全是我们大爷的义兄,我们大爷杀你跟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温言忽的不动了。旁的人也是脸色一个比一个怪异。
麟哥以为众人被自己的话吓住,他瞬间有了底气,从地上爬起来,咧嘴笑得狰狞。
“怎么样?怕了吧?都跟你说了咱王家你惹不起!”
温言狠狠闭了眼再睁开。
“你敢打着我温家的名义作恶?!”
“什、什么?”
麟哥被温言眼中涌现的杀意吓住。他没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但感觉出来这人现在是真的想杀他。
他拔腿就跑。
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领头的打马跑在最前边,身后跟着一队人马还有一架气派的马车。
麟哥摔倒在马前。马背上跳下来一个人,麟哥见是熟人,忙扑上去抱住那人的大腿,哭道:
“萧公公,救救小人!小人是盐官城王敬时大爷的小厮麟哥啊!”
“王敬时家的?”
萧青阑听到这名字,才将面上不耐之色收敛几分。
“出了何事?”
麟哥瞬间又有了主心骨,指着茶舍前的一众人:“他们要杀小人。”
萧青阑唇角一动,问他:“你想咱家如何?”
“杀了他们!萧公公,你替小人把他们全杀了!”
萧青阑低头,给了他一个平淡的眼神。
麟哥以为是自己没许好处,萧阉人不愿替他王家做事,急中生智指向戴面纱的女子。
“萧公公留那女子一命,待小人将她献给大爷,大爷定会备厚礼孝敬公公!”
麟哥只顾盯着那双露在外边的美目,没留意萧青阑握拳的手紧了又紧。
他想,他家大爷一定会喜欢这小妮子的刁蛮劲儿。
不想却听那女子冲他们这边笑得眉眼弯弯。
“净之,好久不见。”
萧青阑身上刚升起的煞气瞬间退去,他一脚踹开麟哥,朝赵徽鸾走去。待到跟前,下跪行礼。
“奴才萧青阑,参见真宁公主。殿下万安。”
“净之是来接本宫的吗?你若再晚来一步,本宫就要受人欺负了呢。”
“累殿下受惊,奴才有罪,请殿下责罚。”
赵徽鸾摆手笑道:“罢了,冤有头债有主,本宫不罚你,起来吧。”
接连受创的麟哥无力地趴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疼得仿佛要散架了一般。又目睹了这个场景,惊骇至极,活活晕了过去。
赵徽鸾同王贺道:“大人是巡按御史,这些事便劳大人善后处理了。”
“是,殿下。”
王贺命人将王府家丁悉数绑了带进江宁府城,又去安抚孙大娘祖孙。孙大娘祖孙惶恐着同赵徽鸾下跪磕头,完了才同侍卫去往安全之地。
“殿下,江宁府城里已备好洗尘宴,殿下的住所也已安排妥当,天色将晚,殿下随奴才进城吧。”
赵徽鸾冲萧青阑点点头,扭头见容谙落在最后边,扬高声音问他:
“容卿,你可要随本宫入城?”
容谙拱手婉拒:“臣另有要务,不便入城,恭送殿下。”
他是要去安南的外差,途径各州府都得宿驿站,若入了江宁府城,这个宴他不去,会得罪江南仕宦,去了又会给人留下话柄。
赵徽鸾同样清楚这点,道了一句“容卿保重”,自行上了萧青阑给她准备的马车。
第44章 所谋
温言自在城外茶舍起,一直沉默不语,郁郁寡欢。
入城后,十二府的官员们列道恭候,赵徽鸾的车驾可以不用停留,直奔别院。他与王贺却是不行。
“臣等见过温公子。”
温言后退一步,让到王贺身后,拱手谦让。
“小侄惶恐!小侄此次是随王大人历事,无官无职,不敢受诸位大人的礼。”
众人悻悻然,又朝巡按御史王贺一番客套寒暄。
在场一多半的官宦级别都比王贺高,但无人敢小觑王贺。
且不说这个探花郎出身的王贺是温阁老义子,端看阁老能放心将唯一的孙子交托给他带着南下历事,便知此人在阁老面前极受信任,不似一般的义子。
要知道温阁老广收义子,而能得他信任的少之又少。
一个是汪全,在通政司替阁老拦截递上帝京的于阁老不利的奏章文疏。
一个是王敬时,家财万贯以孝敬温府,可以说是阁老的私库。
王贺是第三个。
且王贺又随驾真宁公主,可见陛下对他亦颇有赞赏,想来不日便能高升。
一众人拥着王贺、温言入了江宁秋景堪称一绝的别院“枫林晚”。
人群的最后边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无官无职,一身华衣锦服亦是气派非凡。圆溜溜的绿豆眼,八字须,眉眼精明,此时却有些蔫蔫的,迈开的步子无比沉重。
此人正是麟哥的主子,盐官城的王敬时。
侍卫长秦顺是温鸿栽培的,他悄悄差人将城外茶舍里发生的事早一步传进城里,让王敬时提前想对策。王敬时初时听到,吓得都想直接溜回盐官城。
他能有什么办法?纵使他为义父义兄敛尽钱财,开罪温公子却是很难搞的,谁不知道阁老最溺爱这个孙子?
特别是还有个真宁公主!
有人瞧出他的忧虑,开解道:“大爷不必过度忧心,待会宴上您同公子告罪求饶,看在您为阁老辛苦操持的份上,公子必不会多为难您。”
“至于那真宁公主,听说她将事情全权交给了王贺王大人处置,王大人与你同拜温阁老为义父,你二人算是一家人,自会偏帮您。”
“再说了,还有我等呢!”
也是!他为温府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温府也离不开他真金白银的支持。
况且十二府的衙门谁没收过他的银子?大家都是同一艘船上的人,掉他一个就得翻船。
王敬时的心终于定了些。
开宴前,侍卫长秦顺寻到王贺想与他借一步说话,不巧温言也在。
“有什么话是本公子不能听的吗?”
秦顺忙道不敢,他是温阁老特地派来保护公子的,公子就是他主子。
以前在温府,公子不管事,如今公子想要出仕,秦顺寻思着同公子说道说道也是应当。
不然待会宴上,王家大爷怕是落不着好。
“公子不知,那王家是为阁老办事的。”
“你意思是要本公子放过那打着我温家名义狐假虎威的王敬时?”
秦顺瞅了眼不说话的王贺,硬着头皮道:“王家在江南一带多有经营,虽为商户,但与十二府诸司衙门渊源颇深,公子想处置他一人容易,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不能乱。况且……”
秦顺舔了舔发干的唇:“阁老需要王家的支持。”
温言冷笑。
王贺实在遭不住秦顺的眼风,也劝道:“秦侍卫长说得对,公子需多为阁老与温府考量。”
“呵,王大人可真是我祖父的好儿子啊,待温府比本公子还上心。”
温言的话嘲讽意味十足,王贺却是笑笑,并不恼。
温言觉得没劲极了,正巧下人来请他们赴宴,温言摇着扇子率先离开。
“大人?”秦顺有些不放心。
王贺给了他一记安抚的眼神:“有本官在,不会有事。”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枫林晚里灯彩映着彤彤枫叶,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别有意味。
赵徽鸾沐浴更衣后,前去赴宴。
真宁公主的席面单独摆在开阔的水榭里,官员们的宴席在水榭前边的庭院里,不远不近,听得到闹哄哄一片,听不清具体聊的什么。
赵徽鸾让念夏、拂冬也去尝尝江南美食,她身边单立着一个萧青阑。
满桌珍馐,琳琅满目。赵徽鸾点一道菜,萧青阑便给她介绍一个菜,再布菜让她尝尝。
前边的哄闹声忽然淡了,静悄悄的。
水榭位置高,居高临下,看得见前边庭院中央跪着一个人。
萧青阑往她碟子里夹了块水晶虾仁,淡淡道:“那是王敬时。”
赵徽鸾低头吃着,嘴角浮起一抹讥诮。
她南下历事,既不是她骗父皇时胡诌的“想玩”,也不是她同容谙说的想要长见识。她来江南,正是为了这个鼎鼎大名、令江南百姓闻之色变的恶霸王敬时。
江南乃富庶之地,大胤六成的税银皆来自于此。此地多富商,家缠万贯是寻常,富可敌国亦非孤例。
遥想前世晋王谋逆,武备、粮草、兵马、以及人心,无一不需要大量钱财的支持,温鸿老贼私下给他筹备军饷,而王家正是源源不断给温鸿老贼提供银子的私库。
晋王登基后,甚至以从龙之功封商户王敬时为建业侯,并赐免死的丹书铁券。
当然是“建业侯”啦,若无王敬时,晋王叔何以建业?
前世,赵徽鸾无意间听到云嵩与人交谈,可她连自保都难,只能把滔天恨意压在心底。可是她重生了,事情就该不一样。
她花了整整七年时间,才得以从燕都来到这富庶的江南。
她又岂会放过这王敬时?
萧青阑把他知道的关于王家的一切细细说与赵徽鸾听。
赵徽鸾听得心下直泛冷笑。
看来与江南仕宦同气连枝的盐官城王家,若无真凭实据、雷霆手段还真不好拿下!
“早前,江南还有个傅家,那时候的王家还远没有现在这样庞大的家业。”
“傅家?”
赵徽鸾停箸看向萧青阑:“净之在江南这几个月,想必听了不少故事吧。你说的傅家,是哪个傅家?”
第45章 无凭
“扬州府的傅家,曾经的江南第一首富。后来家主犯了事,家产悉数抄没,人也全没了。王家没了傅家压着,才有了它如今独霸江南的局面。”
原来如此。
啪——庭院那边有人摔盏了。
首辅家的公子脾性挺大啊,可惜看不了。
“净之。”
赵徽鸾幽幽然晃着杯中酒。萧青阑搁筷,躬身立好,便听公主问他:
“那王敬时可曾给你送过银子?”
“送过。”
“你收了吗?”
“收了。一次五千两,他总共送了三趟。”
赵徽鸾起身离席,来到栏杆边坐下。
她挑眉,笑看面前恭顺的萧青阑:“你倒是实诚,问你你就答。没问的你也敢往外说。”
“奴才所有尽归殿下,奴才当对殿下知无不言,言无所瞒。”
听到女子因他的话而笑,萧青阑忍不住抬头望去。
只见赵徽鸾翘起二郎腿,人向后靠着,两手张开搭在栏杆上。身后是无尽的黑夜,檐下灯笼透出暖光落在她娇俏的面上,端的是明媚张扬。
只一眼,他又迅速低下头去。
赵徽鸾扭头又往庭院方向看,那边氛围似乎有些凝滞。
“你猜,温青玉会把王敬时怎么样?”
“奴才以为,温公子不能把他怎么样。”
实在不知那边在说些什么。赵徽鸾摇摇头,索然无味地拍拍手,起身离开水榭。
“哦,对了。”
赵徽鸾顿步,萧青阑躬身拱手,待她吩咐。
“那个麟哥儿,你不许动他。听到没有?”
身后默了一瞬,才响起萧青阑的声音。
“奴才知晓了。”
“若有人要对麟哥儿下手,你得保他。”
萧青阑眉心蹙了蹙,还是恭顺地道了一声“是”。
又问:“殿下想要用他对付王敬时吗?”
麟哥是王敬时的心腹,知道王敬时的所有腌臜事,要想挖掉王家这个毒疮,赵徽鸾需要用到麟哥。
但她只是勾唇冷笑,没有回答。
萧青阑低头不再问。
他很聪明,很多时候不用赵徽鸾说太明白,他就能猜到赵徽鸾的用意。
就像上半年,司礼监掌印段思齐调他来江南织造局,赵徽鸾若不想他南下,是可以找段掌印说话的,可是那天萧青阑去国子监,赵徽鸾让他放心去,他便猜到殿下有所打算。
萧青阑不问具体缘由,只用心在江南经营,站稳脚跟。
果不其然,下半年,殿下也过来了。
“净之,叫上拂冬,你同本宫去个地方。”
“是。”
园子里的管事嬷嬷好像看到有几道身影穿过去,刚要追上前细查,被一手捧着碟江南点心的念夏挡住去路。
“嬷嬷,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念夏边问边往嘴里塞点心,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嬷嬷被她的憨态逗乐,又敬她是在真宁公主身边伺候的,不敢怠慢,带她去厨房。
不一会,念夏端着三四碟吃食出来,来往婢女见了她都低着头问好,她胡乱应着,趁无人时蹿到了仕宦们摆宴席的那个庭院。
她不远不近,背对着众人坐在游廊下吃起来。
侍卫们押着麟哥同家丁过来。穿过游廊时,他们看到下午打人特别疼的小婢女正坐在廊下吃点心,都吓得一哆嗦。
念夏冲麟哥眨了眨眼,麟哥差点腿软滑到地上。
茶舍前闹事的家丁有一个算一个,都跪到王敬时身后。
王敬时刚被泼了一盏茶,脸上还沾着茶叶沫子,想他活了四十多岁还没叫人这么下过脸子,又发作不得,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可是王敬时脸色越不好,温言吃席吃得越开心,秦顺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他听着抬眼朝游廊望过去,果然瞧见念夏的后脑勺。
“王敬时,本公子只问你,你借我祖父名义强抢民女、强占民田,横行霸道,可是真?”
“公子明察!小民从未干过不法之事,更不敢假义父名义,坏义父名声。”
“小民府中姬妾皆是小民过了明路,由家中大娘子做主纳进来的,强占民田更是无稽之谈。不知何人在外诋毁我王家,小民虽不济,也要与他当堂对峙!”
“至于公子今日在茶舍所遇之事,小民实在不知情。”
王敬时将所有事推得一干二净,甚至扭头质问麟哥。
“王麟,我自问平日里待你不薄,更赐你主家姓,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说!是不是你在外打着我的名义胡作非为?今日茶舍一事,是不是你看中那卖花女?”
王麟听懵了,陡然对上自家主子狠厉的眼睛,忙不迭应道:
“是、是、是!都是小的胡作非为,是小的色胆包天想要抢那卖花女,是小的与孙大娘结怨在先,蓄意报复。这些都与我家大爷无关。大爷毫不知情!请各位青天大老爷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