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如赵徽鸾,抖着眉好似发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
婉婉眼光这么差的吗?
带着些许嫌弃的眼风扫过章云驰,赵徽鸾用眼神向沈知韫求证。换来的是沈知韫的一眼嗔视。
她又去看章云驰。
嚯,好小子,得意极了!
“嗯?不先去瑶光殿吗?”
赵徽鸾以为她回宫当先去拜见父皇,可看马车一路驶去的方向,应是玉衡宫。
章云驰摇头:“近来陛下心情不好。”
“为何?”
“因为一道折子。”
赵徽鸾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她的父皇身子开始不好了。太医院诊不出个名堂,只有个胆大的,说是连年吃丹药所致。
第76章 擢升
那真是个实诚的人。其他人是真诊断不出吗?其实不然,那些人是为了项上人头,不敢说。
所以这个胆大的、实诚的、敢说的太医,被她父皇活活杖毙在午门外。
奇怪的是,这世上多得是胆小怕死之人,更不缺敢说真话、敢于直言犯谏的忠正之辈。在那名太医死后第三日,有人拼死上了道折子。
“阁臣胡相师胡大人日前上了本奏疏,直言抨击陛下修玄修道一事,劝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切勿再进服丹药以损龙体。”
“陛下大怒,要将胡大人下狱,朝臣们以胡大人早年出使海外、功在千秋为由,求陛下网开一面,现下众朝臣还在瑶光殿外跪着呢。”
章云驰压低嗓音,用仅他们几个听得见的声音,将最近发生的事讲给赵徽鸾听,赵徽鸾听完,眼眸沉了沉。
“本宫觉得有点熟悉。”
可不就是去年谢尚修的翻版嘛!
不过这个胡大人比谢尚修幸运,最后勒令致仕,于性命却是无碍的。只是如此一来,内阁空出来的位置,不知会由何人补上?
赵徽鸾暗暗摇头,上一世她真是活得太自在了,除了震惊朝野的大事,她什么也不知。
赵徽鸾突然想到了容谙。
正五品的吏部郎中,还入不了内阁。
小太子赵瑾昂等在玉衡宫,早等得望眼欲穿。当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庭院,他喜得飞奔出去,还没抱上自家阿姐,章云驰眼疾手快,将他拦腰挡住了。
小太子眼里包上了一汪眼泪。
赵徽鸾笑吟吟,示意章云驰不必拦着,然后朝弟弟张开了手。
“阿姐!”
小太子哭唧唧扑进了她怀里。
几人进了屋,围坐在一块,只听得小太子絮絮叨叨,恨不得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全说给赵徽鸾听。又缠着赵徽鸾给他讲江南的事。
章云驰看赵徽鸾面露疲色,劝太子改日再听,他与沈知韫先行出宫,不扰她休息。
赵瑾昂拖拖拉拉,一步三回头,赵徽鸾无奈摇头,让他留下了。他乖得很,只坐在一旁看书,再偶尔看一眼熟睡的阿姐。
一觉醒来,天色已黑。
惜春听见动静,进来掌灯,赵徽鸾眨着惺忪的眼问她:“太子呢?”
“阿姐,昂儿在这。”赵瑾昂扒在屏风边,探出一个脑袋,“父皇也早来了呢!”
赵徽鸾急急下了床,转去屏风那一边,惜春抱着没来及给她披上的斗篷追在她后边。
只见永昭帝坐在榻上,以手撑头,闭着眼睡着了。赵徽鸾轻手轻脚靠过去,手往后招了招,惜春递上斗篷。
“简简。”
斗篷刚要披到永昭帝身上,永昭帝睁开了眼。看到赵徽鸾穿着单薄,当即皱起眉头。
“胡闹。”
他拿过斗篷,反给赵徽鸾紧紧裹住。
“身子都好全了没?”
赵徽鸾点头。
永昭帝没好气地觑她,不是很信:“朕明日给你宣太医。”
赵徽鸾再点头。
“怎么?父皇都不叫了吗?”
赵徽鸾扑进永昭帝怀里:“父皇,儿臣好想你。”
笑嘻嘻,又含着几分委屈,听得永昭帝心都要化了。
“都快及笄的人了,还像个小女孩撒娇!”永昭帝掐着她面颊,笑斥,“以后还去不去江南了?”
赵徽鸾直摇头。
“不去了不去了,儿臣今后只在宫里陪父皇和昂儿。”
“朕才不信你的鬼话。”
“昂儿信!昂儿信!”
依然没蹿个头的赵瑾昂,激动到蹦了两下。
翌日,容谙入宫述职,内侍引着他绕开跪在瑶光殿的朝臣,直至入殿,他都没有表现出半分异样。
永昭帝看完他递交的述职折子,先问他安南的近况,再问他招安的那伙屠翁寨贼匪。
容谙一一答了。
安南在那一场大战后,大局已定,余下的几部不成气候,至多不过半年,安南侯便可班师回朝。
至于屠翁寨,上下一心,感念永昭帝圣德昭彰,愿留在安南助安南侯平定南疆。但是,屠翁寨大当家随他入京了,只等永昭帝示下。
容谙又说了王贺,说他在临安府当众向岳家负荆请罪,已然承认自己是元馥,现下关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年关已至,要等来年开春才能审理元馥的案子。
“容卿,你以为安南侯云嵩如何?你且放心大胆地说来。”
“依臣所见,安南侯治军严谨,又骁勇善战,实有大将之风。”
永昭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将折子压于掌下。他看着面前人,那恭谨又自持的模样很得他心。
这是他永昭四十年科举出的一位三元及第状元郎,若是算上县试、府试、院试,称之为六元及第亦无可厚非。
是他大胤的良才。
“容卿。”
“臣在。”
“你替朕平安接回真宁,朕很高兴。”
“这是臣的本分。”
容谙恭谨谦卑到挑不出一丝错处。
永昭帝停顿良久,温声道:“容卿,朕会让内阁拟旨,擢升你为吏部左侍郎。”
此言一出,静默立于一旁的掌印段思齐稍稍抬眼看了眼永昭帝的背影,视线一转,又落在殿内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身上。
容谙只觉得手指僵了一僵,他拱手,弯下腰背,不敢受此越级擢升。
“陛下抬爱,只是臣资历尚浅,受之有愧。”
永昭帝抬手打断他:“容卿,朕对你寄予厚望。”
这句话出自永昭帝之口,沾染了帝王威严。
容谙便也大方跪下,磕头谢恩。
没有受宠若惊,没有骄矜之色,他这不卑不亢、四平八稳的模样更令永昭帝心生欢喜。
“公子,你心情不好?”
守在宫门外的长右接到容谙,他立马收敛好自己的嬉皮笑脸。
“是陛下对公子办的差事不满意吗?”
“陛下很满意。”
容谙淡淡留下一句,坐上马车。
长庚忍不住低声问长右:“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出来公子心情不好的?”
长右一手揽着缰绳驾车,一手伸出两根手指头戳了戳自己的眼睛。
下午,瑶光殿外的朝臣散去了,随着阁臣胡相师的致仕,容谙成了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
消息传进玉衡宫,正同小太子抛玉骨玩的赵徽鸾,啪嗒一声,摔碎了三枚玉骨。
第77章 老谋
“阿姐,给。”
小太子重新往赵徽鸾手里塞了三枚玉骨。赵徽鸾笑笑,与弟弟继续玩,只是她心不在焉的,不一会又碎了一个。
玉骨不够了。
小太子嚷着“不玩啦”,又跑去榻上窝着,抽出本书看了起来。赵徽鸾对他这黏糊劲又无奈又好笑,小太子抬起书挡住自个的脸,摆明了一副要赖着不走的样子。
片刻后,小太子端着书的手稍稍下移,露出两只眼睛。只见她阿姐斜靠在另一头,手中一册话本,视线落在书页上,却是好久都没有翻一页。
屋内婢女悄声退出去,念夏忍不住往屋里瞄了一眼,问连秋:“殿下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连秋也回头去看榻边安静的身影。
“许是,有些失落吧。”
真宁公主于南边落水一事,虽无人提及,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若非容谙跳进冰湖里,真宁公主怕是早殒命在江南了。
容谙救驾有功,又于水中与殿下有了肌肤之亲,加之早前琼林宴上真宁公主当众直言看上状元郎,事已至此,正常老父亲都该顺水推舟,敲定他二人的婚事。
可是,永昭帝明显是不愿的。
琼林宴上他就没明确表态,此时他其实也是可以不表态的,毕竟事关皇室颜面,是无人敢提起公主落水一事的。
永昭帝只需给些赏赐,说是嘉赏容谙接驾护送之功,就能轻描淡写将江南这一页揭过。他却偏偏将容谙从正五品的郎中越级擢升到正三品的侍郎。
容谙出仕,先入翰林,后国子监,再巡边,满打满算都不到两年,他就成了朝堂上的正三品大员,这是多少仕宦汲汲营营几十年都到不了的高度?
内阁里,以温鸿为首的阁臣,素来擅长揣摩上意的他们也在初听越级擢升容谙时,面面相觑,但他们很快明白过来。
永昭帝这是在明明白白表示——容谙,你的救驾之功,朕拿官位许了。但你与真宁公主的婚事,是不可能的。
是相当决绝且明确的表态了。
宁可给人升官,也不愿嫁女儿,陛下就这么瞧不上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吗?
不!
赵徽鸾暗暗摇头。
她父皇实在太看得上容谙了。
她的父皇,是在抬举容谙。
赵徽鸾摇头失笑——恭喜啊,容卿。
只是她嘴角微扬的弧度瞧着有些许释然不下的苦涩。
赵徽鸾放下话本,屋内已不见小太子身影。
赵瑾昂踩着雪,去了趟天玑殿。段掌印告诉他陛下在打坐,他也不走,只将披风拢了拢,候在殿外。
永昭帝子息实在单薄,至今拢共就一个太子赵瑾昂、一个真宁公主赵徽鸾,还有一个静妃所出的小公主,才是个一岁大的奶娃娃。
赵瑾昂与赵徽鸾不同,赵徽鸾的长相深肖已故的端敏皇后,而赵瑾昂只有鼻子与嘴巴像母亲,一双眼睛与永昭帝一模一样。
打坐结束,永昭帝看到儿子鼻尖冻得通红,心疼地招呼赵瑾昂坐他身边来。
赵瑾昂摇头:“昂儿身上寒气重。”
“朕是天子,不怕寒气不寒气。过来。”
段掌印解下太子的披风,永昭帝拉他过来,把他塞进厚绒毯子里裹好。
“说说吧,怎么眼巴巴等着朕呢?”
“昂儿有一事不明白。”赵瑾昂扬着一脸乖巧,问他,“父皇是不是不喜欢容卿?”
闻言,永昭帝笑眯眯,不答反问:“昂儿喜欢容谙?”
赵瑾昂点头。
永昭帝朝段思齐看了眼,懂事的段掌印带着一众内侍宫婢退到天玑殿外。
“你既喜欢,朕就把容谙留给你,好吗?”
赵瑾昂瞪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永昭帝摸了摸他脑袋,语重心长道:“这容谙,本就是朕有意为你选的辅政大臣啊。”
看到儿子眼里的疑惑更甚,永昭帝的眼神也晦暗了几分。
纵使他不愿承认,但他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知自己还有几年活头,但谋算嘛总归要趁早。
“你还太小,内阁里的那帮老家伙你镇不住的。朕呢,不怕他们斗,就怕他们斗不起来,此消彼长,两相平衡,就随他们去吧。但是你不行啊!”
永昭帝摇了摇头。
想他登基时尚在襁褓,前十六年都是他母后与辅政大臣主持朝政,他费了不少心力才得以亲政。之后的二十多年里,天天与朝臣们周旋,他其实也是乐在其中的。
看人因他一句话,战战兢兢,看自己抬手之间,断人生死。
温鸿是他的老伙计了,几十年君臣情谊,温鸿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温鸿呢?
他要修玄修道,他就放权温鸿给他做事,温鸿坐大,自然会遭科道弹劾,那太正常了!要是没人出来斗温鸿,他还不敢放权呢!
当然,温鸿只是给他跑腿做事而已,所有的决策主张,依然在他这个帝王手里。
案上累着好一摞奏疏,永昭帝抽出最底下那一本,打开来看。
“这是容谙去岁入翰林后呈上来的一本奏疏,谈及宗室、庶官、吏治、边备、财用。写得很好!”
但他还是留中不发。如此大刀阔斧,唯恐动摇大胤根本。
永昭帝啪的一声合上奏疏,看向面前稚嫩单纯的面庞。
“昂儿,你听着。容谙年轻,不涉党争,他如今是纯臣,你以后也可以让他做权臣,但他不能是外戚。明白了吗?”
赵瑾昂睁着一双与他相似的眼,似懂非懂,眼神里清澈又懵懂。
永昭帝看笑了,拍了拍他后脑勺,让他回去。
除夕夜,宫里照例设宴。永昭帝因着龙体欠佳,坐了不一会就回天权宫了。走前留下了掌印段思齐,让他帮着太子应付朝臣。
容谙高升,来与他喝酒寒暄的同僚不少。
他从容应对着,骤然炸开的烟火倒影在杯中酒液里,他指尖一动,视线便落在了不知何时空掉的座位上。
赵瑾昂负着手,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印公。”
他微微侧首,段思齐弓腰上前,听他吩咐后,虽有不解,还是点头应下了。
冗长的宫道上,空无人影。那个踩着雪疾步行来的人,是容谙。
满天喧嚣的烟火声,光影斑驳,他一边走,一边留意周边动静,目光看似沉静,又掩不住透出几许焦急。
忽然,烟火声歇了。
容谙一愣。宫里除夕夜的烟火,照理不该如此短暂。
他举步再走,一颗雪球砸在他斗篷上。
第78章 烫手
容谙定定顿下脚步。
许是恼他不回头,又接连砸来两个雪球。
他垂下眼,嘴角不由自主扬起,无奈轻笑。回身,月色下,果然瞧见赵徽鸾藏身在门洞里,蹲在地上,手里正好团了团雪球。
“殿下。”
赵徽鸾颠了颠雪球,想着都团好了,索性又砸了出去。
容谙看了眼脚边的碎雪渣子,又去看赵徽鸾,赵徽鸾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
“殿下,雪地里凉。”
赵徽鸾动了动,没站起来。
“容卿,本宫腿麻了。”
面前伸过来一只手,她刚想搭上去,容谙又缩了回去,再捏住一角斗篷重新伸出来。
容谙的手藏在斗篷下,赵徽鸾顿了顿,还是把手搭在了他斗篷上。一触到斗篷材质,赵徽鸾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