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你说的这些,户部与礼部当有人想的到,你等他们上章疏,有不妥的地方你再补充就是了嘛!”
“你现在给本宫睡觉!”
他笑:“好,臣听殿下的。”
第194章 上位
一早,长右推门进屋,容谙命他取来笔墨纸砚,伏在床榻上快速写好一封送往河曲之地的信。
前世晋王乱国,边患四起,河曲之地并没有强将坐镇,百姓苦不堪言,那时并没有蒋彦白来助他平边。这一世,得亏有宋知鸣。
容谙知道的,蒋彦白与宋家颇有渊源,可那又怎样?
如云嵩、蒋彦白、章南星,还有屠翁寨的大当家陈驰,都是难得的将才。
其实,萧青阑也很不错,虽然杀降过于狠辣,但他能短时间内平定蜀南戎州,可见其有独到之处。
但萧青阑是赵徽鸾的人,容谙很清楚,赵徽鸾需要东厂,萧青阑是她的左膀右臂。
长右接过信,打趣道:“还真让殿下说中了,公子你呀,闲不住。”
“殿下吩咐属下盯紧公子,这几日不许公子劳累——”长右晃了晃信封,“那就下不为例吧。”
容谙挑眉,嗤笑:“你倒是会寻靠山。”
“那就请公子莫要让属下为难。”长右摇头晃脑,得意的不行。
他出去把信交给长庚,交代几句又回来屋里来给容谙换药。
看着整张后背纵横交错的血痕,长右声音微哽:“公子,师父在天有灵,一定会为公子高兴的。”
药粉撒在伤口上,容谙蹙了蹙眉,听见长右的话,他淡声回应:“嗯,我知道。”
这一日,东厂来了位老熟人。
“萧厂督,咱家来给厂督提前道喜了。”
厅堂里,萧青阑面色不霁地歪靠在椅子上擦拭匕首,听来人同他溜须拍马,他懒懒抬眸,对上黄英那张谄媚的笑脸。
又听黄英道:“厂督为殿下除去心腹大患,司礼监掌印之位想来非厂督莫属。”
萧青阑冷嗤,垂眸继续擦拭:“段思齐手中有赐婚圣旨,不是你同本督告的密嘛?”
黄英有些悻悻然。
那道密旨干爹藏得极为隐秘,他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的,趁干爹某夜外出他偷潜进去,才发现那竟是先帝给长公主同傅侍郎的赐婚圣旨。
他想过直接拿这事去同长公主邀功,但一来长公主宠信萧青阑,对他没有好印象,二来,长公主心思缜密,指不定对付完干爹转头就来对付他,黄英不想过早暴露自己。
那就只好找上萧青阑了。
黄英正要开口,冷不防萧青阑手腕一转,锋刃抵上他脖颈,吓得他不敢动,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说,你想从本督这得到什么?”萧青阑眸光冷厉。
奸诈如黄英,背叛身居高位的干爹转而投靠他,萧青阑无论如何不会信他别无所图。
黄英不由得想起前一日见干爹最后一面时的光景。
那时十二监之首的司礼监里空荡荡,段思齐身子佝偻,坐在庭院中央,安安静静的,明明是炎炎夏日,却无端有些凄凉。
黄英踮着脚尖进来,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可是段思齐很快就发现了他,浑浊的眸尽显沧桑。
“英儿啊……”
段思齐轻叹,杯盏落于桌面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也显得格外清晰,听得黄英心脏一紧,后背忽而发凉。
他夹紧双股,战战兢兢低垂着脑袋。
许是瞧着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恭谨谦卑,穷途末路的段思齐反而有些不好发作了,只得摇摇头,苦笑。
“这些年原是咱家小瞧了你。咱家的那些地是你仗着咱家信任,暗地里捅出去的吧。”
“水至清则无鱼,容谙岂会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咱家看出来了,容谙惜命,自然也不会逼得太狠要咱家的命。”
“可笑咱家谨小慎微、小心了一辈子,竟上了你的当。”
黄英屏息,不敢接话。
他伺候了干爹几十年,哪里会看不出干爹的心思?干爹他根本不想彻底得罪首辅与长公主,他只能下狠手,拿干爹视若命根子的田地去逼干爹出手!
段思齐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上黄英的肩头。他似有话要交代,眼神几番变动,也只留下一句:
“你好自为之吧。”
他蹒跚着往屋内走去。
黄英伏地磕头,哭道:“儿子恭送干爹。”
他自幼净身入宫,二十来年多得干爹庇护,才能在这深宫内廷混得如鱼得水。
除了干爹与萧青阑,阖宫上下哪个内侍见了他不得恭敬喊他一声黄公公?朝臣或有瞧不上他们做太监的,但也多得是想要走他们门路的。
只是啊……
黄英不再畏惧,舔着笑脸去推萧青阑的手:“厂督何必动真家伙呢?”
然而萧青阑劲儿大,黄英推不开半分,只得任由着脖颈贴在冰冷的锋刃上。
他道:“干爹老了,比不得萧厂督年轻有为,咱家是为自己谋出路罢了。”
想了想,又道:“厂督念过书,当比咱家更懂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呵。”萧青阑听笑了,不屑地睨他,“你也配称良禽?少往自个脸上贴金了!”
看黄英瞬间黑了脸,萧青阑心情好了许多,收回匕首继续擦拭。
“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本督现在这个位置,是与不是?”
不等黄英回道,萧青阑勾唇,冷然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那语调,仿佛在嘲讽他痴人说梦,
“厂督是想掌印与东厂二者兼得吗?”黄英也冷下脸,对他这种过河拆桥的行径很恼火,“厂督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点?”
萧青阑挑眉觑他:“有何不可?”
黄英一愣,继而笑着点头:“是是是,并无不可。那咱家就祝厂督荣登高位,得与首辅比肩,指点江山。”
他这话里带有明显的讥讽,萧青阑听了也不恼,唇角微动,道:
“黄英,你知道段思齐为何会败吗?因为他心软,留了你这条毒蛇在身边。但本督不一样。”
他眼皮轻抬,说话的语调同他擦拭匕首的动作一样缓慢,又阴沉。
“本督心狠手辣,杀人从来只看心情。你以为你知道了本督的隐秘就能拿捏本督?天真。”
萧青阑扔下软布,把玩了几下匕首,忽而锋刃直指黄英心口,就要狠扎下去。
“你想长公主死吗?”
锋刃已割破衣服,但因着这话,没再深入一分。
第195章 简婚
“你说什么?”
萧青阑握在匕首上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目光阴鸷,紧锁着黄英,好似要吃人。
这人实在太疯太偏执,他能因长公主杀人不眨眼,也能为长公主掩下疯狂的杀意。
若非黄英这话说得快狠准,他早已命丧当场。
事实上,黄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太害怕了,跟随段思齐二十来年也未曾有过此般体验。
黄英深刻意识到,萧青阑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偏殿那个任他拳打脚踢的毛头小子,且正如萧青阑所说,他与段思齐不一样。
段思齐是平和之中透着威严,底下人包括黄英,对他是敬多于畏。而萧青阑,他周身散发的戾气,只有让人不寒而栗的畏惧。
黄英太慌了,口不择言扯出的话是能保他一时性命,可他该怎么圆呢?不给萧青阑一个交待,他今日铁定走不出东厂!
但他又不能把自己的慌乱表现出来,不然萧青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戏。
可是萧青阑是什么人,睨着他神情的细微变动,他勾着唇,不动声色把匕首往前送。
“萧、萧厂督!”黄英尽量克制自个发抖的声音,“你猜,先帝除了留下一道赐婚圣旨,是否还留有别的什么东西?”
瞅见萧青阑杀意稍退,黄英往后挪开一步,伸出手指把匕首往边上拨。
“萧厂督是聪明人。”
他学着段思齐往日里的说三分留七分,不管萧青阑信或不信,总归是不敢再对他轻举妄动。
在萧青阑的注视下,他拍了拍衣裳,道了一声“告辞”。
噔的一声,萧青阑把匕首扎进了桌案里,惊得那道将要迈过门槛的人影一哆嗦。
哼,就这胆子,也敢威胁他?
焦着在身上的目光如芒在背,黄英强装镇定走出东厂,才扶着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
“呸!狗杂碎!”
他骂过一句解解气,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忽而皱起了眉头。
会不会……有没有可能,真被他给说中了?
次日,萧青阑接到诏令,升任他为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
黄英气得直咬牙。
狗杂碎,居然比他干爹的权还大!一边掌章奏批红大权,一边握着东厂监察百官的权责,说句僭越的话,这地位堪比左都御史兼次辅了吧?
不禁暗恼自个的嘴比开过光的还灵!
萧青阑从一众恭维声中抽身出来,去了趟长公主府。
谁都知道,东厂是长公主的爪牙,萧青阑的高升,意味着长公主的权势更甚。
“殿下明日大婚,怎么……”
怎么一点喜庆的氛围都没有?
萧青阑蹙着眉,一路行来到主院,居然同往常无异。
赵徽鸾歪在矮榻上吃酸梅子,闻言随口道:“他尚在热孝,不宜铺张排场。”
萧青阑抿着唇好长时间没接话,只安静地把他带来的果脯蜜饯装盘摆上小几。
看到精致的雕花蜜饯,赵徽鸾眼睛亮了亮:“哪来的?”
“京里最近新开了一家靖州铺子,专卖这些零嘴。殿下喜欢的话,奴才每日给殿下送些来。”
“不必每日,偶尔一次解解馋就好。医女说本宫孕期不宜多食甜食。”
“是,殿下。”
萧青阑垂着眼应下。
“净之。”
随着女子清脆的一声呼唤,面前递过来一枚蝶戏牡丹雕花蜜饯。
萧青阑眼睛一抬,对上赵徽鸾的盈盈笑眼。
“净之不必替本宫委屈。”
“嗯。”
萧青阑双手接过蜜饯,再度垂下了眼。
听矮榻上的人一口一口咬得嘎嘣脆,吃得欢快,萧青阑也把蜜饯放进了嘴里。
果然又脆又甜。
长公主与首辅的婚仪,比燕都里任何一家嫁娶都要简陋,却也没有一家能有他们这样的气势。
既没有鞭炮锣鼓唢呐喧嚣,也没有红绸喜庆宾客盈门。
没有繁琐礼节,没有聘礼嫁妆。
来接赵徽鸾的是一辆四面都坠着琉璃珠子的精致马车。
但马车前边有东厂番子开道,萧青阑骑着高头大马,手持一卷赐婚圣旨以昭天下。
马车后边,是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靖武侯章南星,携一十八名红缨军策马护送。
远在江南的沈知韫踩着时辰赶回燕都。
赵徽鸾正对镜戴发冠,突然看到出现在铜镜里风尘仆仆的沈婉婉,眼眶微热。
沈知韫接替惜春给她正冠上钗。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家首辅大人半个月前特地差人去接的我,一路紧赶慢赶,差点没把我给颠散架了。”
半个月前,那不是容谙从江陵往燕都赶的时候吗?
“简简真漂亮。”
沈知韫扶着她双肩,弯腰贴在她耳边,铜镜映照着她二人,双双弯起了唇。
沈知韫感慨道:“我就说嘛,状元郎当配赵徽鸾!”
“臣容谙,前来迎娶长公主殿下。”
听见容谙的声音,赵徽鸾明显一愣。转头便见惜春几人已将人迎进了屋里。
本想问他伤势的话在看到一身朱红,雅致金贵又明朗端方的容谙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痴愣愣呆了许久,直到容谙手指搭在唇边隐忍地低咳一声,赵徽鸾迅速红了脸。
衬着艳丽的喜服,她不知,她这副模样落在容谙眼里,只一个“娇艳欲滴”可以形容。
“首辅大人。”沈知韫装作未看见他二人眼中的惊艳,朝容谙见礼后,又道,“安南侯托小女给大人道一声恭喜。”
容谙朝她颔首:“有劳沈姑娘。”
赵徽鸾搭上容谙的手,两人并肩走出房门,一路从主院行到府门外。
围观百姓早已占据府门外的空地,沿着长街,人头攒动,望不到尽头。
萧青阑侧目,望向缓步步下台阶的女子,裙裾摇曳似腾空的火凤,袅袅婀娜。容谙抓着她的手,偏过头,看口型是在说“当心”。下到台阶下,两人相视一笑,女子眼眸亮如璀璨星辰,容谙满眼缱绻,温情脉脉。
长庚与长右分立左右,撩起珠帘。容谙扶着赵徽鸾坐上马车,待二人坐稳后,萧青阑静默收回视线,打了个手势,率先策马。
“不是去往容府的路吗?”
马车里,赵徽鸾捏了捏容谙的手,悄声问他。
第196章 生母
容谙不答,而是回捏赵徽鸾掌心,柔声问她:“殿下累不累?”
说着,抚上赵徽鸾面颊,将人靠到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绕她身后,给她揉捏腰背。
“殿下眯眼歇会,到了臣叫你。”
一大早就被惜春、连秋拉起来上妆,赵徽鸾确实有些乏了。发冠虽美,但重。
她听话地闭上眼:“容卿,还疼吗?”
“不疼了。”
听着云淡风轻的三个字,赵徽鸾不禁捏紧了指尖。
她方才分明瞧见容谙后背渗出几点暗色,落在朱红色的喜服上。
若非容谙尚在孝期,赵徽鸾真的很想亲亲他。
看着威武的红缨军逐渐远去,两侧的围观百姓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开始窃窃私语。
“我听说长公主有身孕了。”
“是首辅大人的吗?”
“不好说,保不齐是那俩面首之一谁的呢?”
有人暗笑堂堂首辅头顶一片青葱。
“不至于不至于,我听说是首辅大人亲自跟陛下求娶的,为此还挨了鞭刑呢!如此急吼吼、等不及在孝中娶妻,怕是……”
怕是真的珠胎暗结。
堂堂大胤护国长公主,平日里豢养面首也就算了,竟未婚有孕,真是伤风败俗。
“你说这首辅父孝在身,怎么敢娶妻呢?大逆不道啊这是!”
“貌似容首辅并非江陵容家亲生子,既非生父,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不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吗?他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
傅旭初淡淡扫过说话的几人,转身没入人群里。
长公主府与容府离得近,寻常步行也不过半炷香,而他们却沿长街,几乎绕了半个燕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