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你为何不给夫人耍红缨枪看呢?你那枪法不比箭法好啊!”
云嵩淡淡勾唇:“因为夫人爱看。”
“啊?”
络腮胡更不理解了。
云嵩的手从弓箭划到了他那杆红缨枪上,低喃道:
“夫人不记得了,其实本侯与她早前见过的,不止一次。”
“什么?”
络腮胡没听清,云嵩已抽出红缨枪,又挑飞两把大刀甩给络腮胡。
“双刀大胡子,来,比试一把!”
“诶!侯爷,您府上的刀不趁手啊!”
“废话真多!看枪!”
红缨枪飒飒带风,矫若惊龙。
兵器相击声响铿锵,云嵩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往年旧事。
沈知韫不知他二人间的旧婚约,亦忘了,她曾夸过他的红缨枪。
第203章 婚约
永昭三十五年秋。
十一岁的云嵩躲在郊外小树林里习武,忽听小女孩呼救声,便拿着木棍冲出去。
小女孩聪明得紧,狠狠咬了抓她的人一口,趁机逃到他身后,扒着他衣角控诉。
“哥哥,这人要卖小孩!”
云嵩揍跑了贼人,小女孩全程捂着眼躲在边上偷看。
贼兮兮,是个漂亮又机灵的。
“方才那人说是你央着他带你来江南的?”
“是啊!不然我怎么一个人从燕都大老远地来这呢!”
小女孩扬着一脸骄傲:“他想拿我卖个好价钱,我只要乖乖听话,他自然舍不得打我骂我,反而要乖乖供着我!”
云嵩笑问她:“那你现在为何反抗?”
“过河拆桥咯,我又不傻,难不成真等着他卖我?而且方才看哥哥在那练武,就想哥哥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小女孩嘴甜,云嵩自幼无兄弟姊妹,被她一口一个“哥哥”喊得直晕乎。
“你要去哪?哥哥好人做到底,送你过去。”
“真的?”小女孩眼睛一亮,“我要入城,谢谢哥哥。”
可是她没走几步,就撇下嘴,委委屈屈望着他:“哥哥,我走不动了,你可不可以背我?”
云嵩自然不会拒绝。
许是太累,小女孩趴在他背上昏昏欲睡。
“喂,小丫头,你还没说你要去哪?”
“哥哥,我叫婉婉不叫喂,我要去府衙。”
“晚?哪个晚?”
“就是婉婉的婉啊!”
云嵩哭笑不得:“那你去府衙干嘛?”
“知府大人会把我送到阿爹阿娘那的。”
得!不相信他!
把小女孩送到府衙,云嵩想起来自个逃课的事,就要回家。走了几步又折返,摸着后腰问她:
“你身上藏着什么东西?挺硌人。”
小女孩不明所以地摸了摸,摸出来一块月牙形玉佩。
新上任的巡盐御史程岂彧与他父亲云洲一见如故,结为莫逆之交。
云嵩很喜欢这个程御史。
探花郎出身的程岂彧长得好,才学高,云嵩总想着如果程御史是他授业夫子,他一定不会逃课。他可太喜欢听程御史说教了,言简意赅,字字珠玑。
程御史也很喜欢他,常同他父亲说,“生子当如云逢歌”。
“逢歌”表字,也是程御史所赐。
他因逃课、打架被父亲数罪并罚,跪在庭院里。
父亲与程御史说说笑笑,从花厅里出来,一看到他,父亲就无奈摇头,同程御史数落他。
“程弟,你看看这泥猴子,一天到晚不学好,哪里配得上你们沈府千金?依兄愚见,这趟婚事不相配。”
云嵩不大服气,他哪里不学好了?考个秀才还不简单,他志不在庙堂罢了。
等等!婚事?
他讶异抬头,程御史笑着扶他起来,话却是同他父亲说的。
“弟家那个也是个皮猴子,云兄你不知道,她前些日居然一个人从燕都偷跑来江南。气得弟与欢儿……唉!欢儿说明日亲自送那猴子回去。”
程御史啧啧摇头,听得云嵩一愣一愣,便又听程御史唤他。
“逢歌,你愿意娶我家婉婉吗?”
云嵩都没注意到自己点头,老父亲呵斥他:“你点什么头,人家婉婉还不乐意嫁你呢!”
“婉婉眼下不懂事,再过两年,弟会告诉她。她以后会明白,弟为她择了一个好夫婿。”
程御史说着,拿出一块眼熟的月牙玉佩。
“逢歌,你若愿意,此玉佩便是信物。婉婉身上也有相同的一块。”
云嵩总算回过神来,他郑重接过玉佩:“谢程叔。”
翌日,他又逃课,偷偷去了趟沈宅。小女孩正满脸不乐意地被她母亲塞进马车里。
马车行到他面前,小女孩掀起了侧边帘子,皱起的小脸在看到他时转为惊喜,还冲他招了招手。
“沈婉婉!你坐回来!”
“哼!阿娘霸道!不许婉婉留在江南,连江南的景儿都不许婉婉看。”
她皱起鼻子不高兴,但很听话的放下了帘子。
然而,好景不长,转年江南的就出了大事,云家也出了事。他得程御史夫人沈欢相助南下逃生,不久,程御史夫妇亦双双罹难。
再相见,是在永昭三十九年冬。
云嵩在军中已颇有威望,可是有个将军看他不顺眼,借口新募兵丁棉衣不够,让他北上安庆府买棉衣。
途经徽州,遇见一众学子围坐江边谈学问,边上停着一架马车,里边传出女子清脆的嗓音参与辩论。
云嵩抄手抱着红缨枪立于一旁,彼时他不知马车里人是谁,只觉得小姑娘牙尖嘴利,竟辨得一众人哑口无言。
有人不服气,出言不逊,被身旁人制止。
“那是外出游学的沈家姑娘沈知韫,听说她近来三个月连挑了十几个书院。”
“是燕都的那个沈家?沈大儒的外孙女?”
“不然呢?除了那个沈家,还有哪个沈能出这样的姑娘?”
众人纷纷肃然起敬。
便在这时,闯出一伙贼匪。
“你们谈你们的,这些我来解决。”视线扫过众人,云嵩提枪跃出。
打斗的过程中,他留意了眼江边,倒是群有胆色的书生,除却初时的慌乱,此时已泰然自若地继续说着话。
倒是马车里的那位,失去了谈学问的兴致,反而兴致勃勃抓起帘子趴在窗边看他……杀人。
云嵩很无语。
他退到马车边上,夺过帘子甩下,长枪往前一送,捅穿了一个贼匪,血溅出来沾了几滴到他脸上。
余下贼匪纷纷逃命去了。
他同马车里的沈知韫打招呼:“姑娘高谈阔论,小生实在佩服。”
马车里沉默了一瞬。
沈知韫回道:“小女亦万分钦佩为大胤守边的将士。”
云嵩正擦他宝贝红缨枪上的血渍,听见这话,讶异抬头,便见帘子后探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他脚上的靴子。
又听沈知韫道:“公子的这杆枪不错。”
云嵩压着唇边笑意,同她道:“姑娘,早些回家吧,外边不安全。”
“嗯,要回了。”
“姑娘一路平安。”
“多谢。”
可他到底不放心,派了人暗中保护。
“故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故人之女,理当护之。”
不过这个沈婉婉倒是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还是那般聪明,牙尖嘴利。
胆子大的很。
……
络腮胡瞥见到安南侯唇边可疑的弧度,不禁一阵恶寒,打了个激灵。
云嵩嫌弃地睨他一眼,收回红缨枪。
“你来寻本侯何事?”
“属下无事,是容首辅请侯爷过府一叙。”
第204章 筹码
“哎哟,本侯受宠若惊啊!”
云嵩举步迈进别鹤居,他是不敢想容谙能让他进主院的,但看到庭院里坐着长公主赵徽鸾时,他了悟了。
敢情是容谙为了就近亲近长公主,舍不得挪位置!
“扰云侯新婚燕尔,是本官的不是。”
话虽如此,容谙面上却不见半点愧色,眼风轻飘飘带过他一眼,拍着赵徽鸾手背示意她回屋歇着。
云嵩嘁了声,故意道:“容首辅,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什么话是殿下不能听的吗?您说是吧,殿下!”
赵徽鸾正搭着惜春的手要迈上台阶,听见这话,回过头好笑地看着云嵩。
“挑拨本宫与容卿么,云侯是半点不怕本宫给婉婉吹耳边风啊!”
“……”
云嵩立马闭嘴,恭恭敬敬朝赵徽鸾作揖拜下,直到人进屋,他才在石桌旁坐下。
半个时辰后,他惊得险些跳起来。
对上容谙仿佛在说“都成婚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眼神,他又定住了屁股。
实不懂为何一到容谙面前,他就很像个缺管教的弟弟,可他分明是个沉稳的人啊!
但眼下这不是重点。
“你还打算让我练八百骑兵?”
容谙点头:“八百只是当下,若辽东境战局再起,三千都不嫌多。大胤需要一支所向披靡、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骑兵。”
而眼下,瓦剌、北境蛮虏、辽东境靺鞨黑水部因着先天优势,他们的骑兵让大胤闻风丧胆。
“行吧,谁让本侯上了你这条贼船呢,现在是想下都下不了咯!”
“那你明日就去马场挑马。西郊地势开阔,适合练骑兵。”
“明日?这么急?”云嵩惊得瞪大了眼,不大高兴地问他,“是不是你与殿下日常分居两府,就嫉妒本侯与新婚夫人天天恩爱?你故意的吧?”
容谙提盏淡然饮茶:“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
“沈祭酒昨日递了文书,她准备回国子监了。”
“……”
容谙缓缓搁盏,垂着的眉眼染上几缕忧思:“医女说殿下的产期在来年春三月,逢歌,我没有时间了。”
有些谋算要趁早,但任何谋算都难保意外。他需得手中有筹码,更何况……
容谙抬眸,却见对面人眉眼耷拉,嘴巴抿得紧紧的。
沉吟稍许,问道:“逢歌,这些日你过得开心吗?”
云嵩一愣,随即扬眉笑道:“当然!美娇妻在怀,赛过神仙。”
可是,在容谙沉静的眼眸注视下,他眼睛忽而干涩起来,不自在地别开了头,指腹一圈又一圈抹过茶盏杯沿。
“良胥,你还记得那次你撞见我翻墙吗?就是我出征辽东境的前一夜。”
容谙自然记得,但他不语,只静静听云嵩说话。
“那晚我见到了在章晏礼面前的沈婉婉,她同小时候一样,肆意、活泼,无拘无束,灵动得像只小山雀。”
“现在我身边的这个,是燕都第一才女沈知韫,是沈府高门嫡女,是国子监祭酒,是安南侯夫人,唯独不是快乐的沈婉婉。”
“良胥,你知道吗?章晏礼死后,世间再无沈婉婉。”
他扬起脸,望向早冬的暖阳。分明笑着,瞧着却苦。
容谙心中涩然,余光留意到房门那边隐过半片裙裾。
原本想出门的赵徽鸾因这话又折回了窗边矮榻,她静默坐了会,悄悄推开一条细缝,望向庭院中的二人。
她似乎从未想过,在沈知韫与云嵩的婚事里,云嵩会是伤情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在担心婉婉的委屈,唯独容谙会问上一句:逢歌,你开心吗?
柳氏突然出现在视野里,赵徽鸾一惊,这是柳氏第一趟来别鹤居。
她穿鞋出去,便听柳氏同容谙说:
“为娘给殿下熬了点鸡汤补补身子。”
柳氏示意身后的仆妇把汤煲和碗勺放到石桌上,她亲自舀起一碗:“殿下,快来尝尝母亲的手艺。”
“谢母亲。”
赵徽鸾含笑接过,留意到柳氏总共拿了三个碗三个勺。
柳氏又舀了碗给云嵩,笑容慈爱:“逢歌来得正巧,也尝尝。”
“谢伯母,小侄不客气了!”
面对云嵩的爽朗,柳氏眼中的喜爱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第三碗,她递给容谙,容谙道:“母亲喝吧。”
柳氏说自己喝过了,不让容谙推辞。
“好喝!伯母好手艺!”
云嵩不吝夸赞,柳氏笑眯了眼,双手交握紧紧捏在一块:“逢歌待会留下一道用晚膳吧,伯母亲自下厨。”
云嵩张了张嘴,扫过默默喝汤的二人一眼,婉拒柳氏的热情。
“伯母好意,小侄本不该辞,实是不忍留夫人与母亲孤单用膳。”
柳氏难掩失落,强打笑颜点点头。见容谙与赵徽鸾也喝完汤,让仆妇收拾收拾,出了别鹤居。
云嵩瞅了瞅天色,也没再多留。
容谙半揽半扶着赵徽鸾回到屋里,赵徽鸾屏退众人,靠坐在容谙怀里。
“容卿,你有没有想过同母亲坦白?”
“臣想过。”容谙坦言,“方才情形殿下也瞧见了,纸终究包不住火,与其将来被有心人利用闹将出来不好收场,不如先让母亲知晓其中厉害。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赵徽鸾暗暗点头。
就柳氏寻子十七年的执念,和她方才对云嵩的态度,若真让人利用了才是最糟糕的!
她想着,忽觉手背一暖。
“殿下不必为此事劳神,臣自有安排。”
“知道!本宫的当务之急是养胎。”
赵徽鸾眨着眼,表示自己明白轻重。
容谙忍俊不禁,问她:“殿下今夜还回去吗?”
“回。”赵徽鸾正色道,“容卿在时,本宫总忍不住想亲近,本宫不能坏你孝道!”
“好,臣送殿下。”
然而,容谙前脚刚离开长公主府,赵徽鸾就扭头问连秋:“傅旭初还没回京吗?”
连秋道:“怕是得到年关才回。”
“这样啊……”赵徽鸾沉吟道,“你让萧青阑想办法把户部今年赋税的账本弄过来。”
她得摸个底,先看看这一年来新政推行得如何。
连秋领命退下,赵徽鸾又叫住她:“让南吕和应钟来见本宫,本宫想听他俩念书了。”
“是,殿下。”
不时,南吕、应钟进来。
“属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矮榻上,假寐的人缓缓掀开眼皮,望着面前挺身跪着的两个美少年,赵徽鸾勾起了唇角。
第205章 耳光
章云驰给她精心培养了五十名死士,可是五十名,哪里够用呢?晋王之乱时她全给了傅旭初,折损近半。